第一章 國滅
長河落日圓。
如血的殘陽落在海平線上,鋪滿半河的橙紅,天空上的紅雲與河水交織成一彎血色穹蒼,胭脂色的河水在晚風的吹拂下泛起瑟瑟水紋,河灘上灰白色的河沙與鵝卵石也在慢慢冷卻,似乎一切都在安靜下來。
“駕,駕……”
兩道馭馬的聲音在黃昏的野外顯得異常響亮,駿馬“咴咴”的嘶鳴聲也在配合她們馭馬的聲音。
紅雲涌動,河水浮遊,無論她們怎麼跑也跑不出這一片赤魅。吆喝了一陣后,分別坐在馬背上的兩名女子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滿眼的赤紅。
晚風還帶着點微熏撲向她們的面龐,撩起的細發調皮地在她們的眼前飛舞,泛着紅光的水粼如磷火一般不近不遠地在河裏跳躍。天空的紅雲不停地變幻着形狀,一會兒蓬鬆如飛絮,一會兒叆叇如錦織。
“姑娘,不,公主,還是家鄉的景色好看,我們在山上除了看一些山林和小水潭,就沒有其他的了,哪像我們家鄉這樣,寬廣的大河,茂密的群山還有綿延的沙漠。”
夏輕染很是認同她的話,點了點頭,“阿璃,既然姑娘叫慣了就不必改口了,突然叫公主我也有點不適應,還是像以前一樣叫姑娘。山海萬里不如家鄉一木,十年了,我們終於回來了。”
阿璃看了看夏輕染平靜的臉色知道她不善於表現出來,其實心裏早就想念夏國的一切,感慨不已。
“是啊,十年了,幸好我還可以回來看看,就是委屈姑娘了。”
“哪裏算得上委屈,身為公主為夏國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夏輕染語氣淡淡的。
兩人夾了夾馬肚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就下了馬,金烏跌進深淵,天幕籠蓋平野,沒有一絲天光漏進來。阿璃將兩匹馬拴在樹榦上,從不離手的銀色長劍扔在腳邊,就麻利地生起了火,昏黃的火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
阿璃聞得倦鳥歸巢聲,貓着身體窩在一棵大樹葉子遮住的隱蔽處,待倦鳥歸巢時,“咻”地使用輕功飛向倦鳥,將它逮了個正着,又用同樣的方法在其它樹上抓到了好幾隻。
就着河裏的水拔毛,開膛,清洗,忙活一陣后,幾隻鳥兒就在火上烤了起來。夏輕染安靜地坐在一邊,不知在沉思什麼。
夏輕染是夏國的長寧公主,六歲的時候她一個人獃獃地凝望天空,一位老者經過,問道:“汝於此做甚?”
“凝天。”
“何為?”
“探天命,善從惡改。”
就說了這麼幾句話,老者就跟夏王和王后密談一夜后,夏輕染就跟着老者走了,這麼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來老者對她是傾盡畢生所學,而她也不負所望,成為老者最得意的門生。
她下山時,師父莫名其妙說了一句:‘時候到了,這是你的宿命’。到底指的是什麼,她始終想不明白,而師父將他們師兄妹三人趕下山後,就將茅屋點了,現在師父與茅屋都化為了灰燼,而她就算有疑問也問不出什麼了。
火焰騰起照亮她們坐下的這一片區域,火尾擺動,熱浪將燃燒過後的黑色的煙灰沖向上空,消失在黑夜裏。耳邊傳來簌簌作響的樹葉聲,偶爾還有夜鴉的啼叫來附和。阿璃熟練地轉動着手上的木棍,將食物烤成金黃色,還時不時地抽空看看四周,有沒有什麼危險。
“姑娘,現下一更天,我們早點睡,四更天左右就趕路,這樣的話,明日不到午時我們就可以回到都城了。”
“就按你說的辦,我也想早點見到父王和母后,不知他們變成什麼樣了?”凝望着火光,光亮將眼上的長睫拉出一片陰影。
“放心吧,姑娘,我前兩年還回去過,王上和王后玉體安康,面色紅潤,看起來比我都還年輕,不停地問我姑娘的情況,我說一切都好,他們還高興得流淚呢。”
“如此甚好!”難得地輕笑了一聲。
阿璃見她的主子難得一笑,心裏也輕鬆了不少,她家這個公主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冷清,心思玲瓏,又學了天機術,可能心思太過澄明,所以看起來一副靜持寡慾的樣子,偏又生得冷貴無雙,看起來不好接近,其實內心很好。
一雙鳳眼不算大,眼眸黑亮,佔據了整個眼眶,眼白少,黑亮亮的眼睛如一汪深夜的秋水被月光洗滌了一樣清涼深邃,白皙的巴掌小臉有些寡淡,唇色微紅,看起來不是那麼明艷。她不是那種明艷亮麗的美人,而是寡淡無欲,冷貴型的美人。
“姑娘笑起來很好看!”阿璃由衷地發出肺腑之言。
聞言,夏輕染收住了笑意,她不善言笑,喜靜,最愛撫琴清心。
阿璃將烤好的食物扯下一塊大的用樹葉包裹后遞給夏輕染,臉色有些為難,“姑娘,今晚只能這樣將就着吃了。”
夏輕染接過去,淡淡說道:“無礙,口腹之慾罷了,你習武,多吃點。”
阿璃是她的貼身丫環,與夏輕染同歲。當年夏輕染跟隨老者離開夏國時,夏王和王後為了有人能夠照顧她一點,就從眾多學武的女孩中挑中了她。兩人在山上算是相依為命,除了照顧夏輕染外就是勤學武藝,為的就是能夠成為強者保護這個身體柔弱,腦袋不柔弱的公主。
用過簡單的晚膳后,阿璃找了一棵大樹將夏輕染帶了上去,夏輕染坐在樹杈中間,扭動幾下身體,待坐穩后,道:“你也去睡,在樹上還算安全,明日我們早點趕路。”
阿璃眼睛轉了一圈,在她旁邊尋了一棵樹,縱身飛上去,落在了樹杈中間,雙手枕頭,高抬雙腳,睡了下來。
夏國王宮裏,夏王和王后雙目悲愴地看着華麗的王宮,銀白色的光芒將整個王宮照得更加清冷,宮女和太監們都跑光了,侍衛們全都棄戈排列在宮門外,熙國的軍隊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
在這片大陸中曾經有一個存在了五百年的皇朝——胤朝,五百年過後這個王朝在一片牆櫓灰飛中被埋沒在洪流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夏國、熙國、雍國、虞國、許國。
熙國位於中間,被夏國、雍國、許國和虞國包圍,它掌管着六十三城。而雍國位於熙國的東北邊,掌管着八十一城,是五國當中最大的也是最繁華的國家,處於中原地帶。許國位於熙國的東南邊,掌管着五十四城。虞國位於熙國的南邊,掌管着四十二城。夏國位於熙國的北邊,掌管着三十六城,是五國當中最小的國家。
五個諸侯國分裂胤朝後,到現在也有快百年時間了,百年來都想當諸侯國中的霸主,成為一統天下的皇者,大大小小地打了近百年,誰也沒把誰打趴下。
然而就在這時,熙國卻打進了夏國的都城,城門破時熙國的軍隊將夏國都城裏的所有人都控制起來,就連王宮的侍衛也都被制伏了。宮裏的宮女和太監們一看情況紛紛逃命去了,哪裏還會管夏王和王后。
百里弘深帶着大批士兵進入王宮,他穿着金色的鎧甲,隨着他的走動發出金屬的刺拉聲,臉色平靜,不急不燥,就是這麼一副神色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威嚴。夏王和王后相互看了一眼后,又繼續盯着進來的人,他們心裏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百里弘深陰鷙的雙眼看了一下夏王和王后,作了一個長揖,冷聲道:“夏王,投降吧,本王會替你求情,讓你在熙國終老一生。”
“亡國之君談何終老,就不勞北王費心了。”夏王的語氣過於平淡,好像亡國的不是他。
夏王心裏很清楚,他們是一個小國,打了近百年,能到如今也不錯了,他與熙國和雍國鄰近,遲早都會被這兩個當中的一個吞噬。熙國派出北王百里弘深攻打夏國,所過城池以降為主,並沒有大開殺戒,算是給了夏國一個體面了。
百里弘深看了一眼被夜明珠照亮的王宮,雙眸一冷,“夏王若是多費一些心思在朝政上,也不至於各城城主紛紛投降而不死忠於夏王,說起來是你的不幸還是本王的大幸?”
夏王輕嘆了一聲,道:“不過是時候到了罷了,命運使然,強求不得,北王既然拿下夏國了就請動手吧。”
“本王不會殺你,夏國王室中人除了在場的夏王和王后外還有一位十歲的王子和一位十六歲的長寧公主,夏王將人帶出來吧,由本王押解去熙國,到了那裏,你們仍然住在一起,只是夏王再也不要做一國之君的美夢了。”
“王子就在王座的屏風後面,你們自己去看吧,至於公主已經失蹤十年了,就連我們也未見過她,你們若是不怕麻煩就去找吧。”夏后冷笑一聲,不善地看向百里弘深。
百里弘深給了身邊人一個眼神,示意他去看看。受到示意的侍衛小跑到王座的屏風後面,眼前的一幕讓他大為震驚,上前確認一下后就退了出來。
“稟告北王,王座後面確實有一個小男孩,但已經死了,裝在了棺里。”
百里弘深皺了皺眉,見夏王和王后一臉坦然,嘲諷道:“小王子只是一個孩子,夏王竟也能下得了狠手?”如此漆黑的夜要多少顆夜明珠才能照亮,怪不得無人忠誠於他。
“國都沒了還做什麼王子,不如好好投胎,下輩子再也不要進王室了。”夏王語氣平淡,在低下頭的瞬間眼神黯淡了一下。
“夏王確實不同常人,一個兒子說殺就殺,一個女兒失蹤多年也不見尋找,既如此,夏王和王后就請吧,去了熙國雖不如夏宮自在,倒也安穩。”語氣平緩似是接受了夏王的冷漠。
說完這句話后百里弘深示意侍衛上前綁人。
夏王以手止住侍衛,請求道:“孤一生都在王宮度過,臨了就讓孤好好再看一眼吧。”
百里弘深點頭允許。
夏王和王后牽手向王座屏風後面的棺材走去,如輪迴前的注視一樣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材裏的小男孩,淚珠閣定,片刻后移開了眼,泛起的淚花又憋了回去。
兩人在王宮裏轉了一圈,夜明珠的光冷寂清寒,紗幔繾綣,不舍地將所見之物收回眼眶,最後回到了中間的王座上,二人並排坐在上面,如同大臣們在底下議事一般,他二人不是囚犯,而是指點江山的王者。
如此坐了一盞茶的時間后,百里弘深正準備開口時,意外的一幕發生了。只見夏王和王后的嘴裏流出了黑色的血,須臾間又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百里弘深急步向前,來到他們面前,喝道:“你們服的什麼毒,解藥在哪裏?”
“沒有解藥了,孤一個亡國之君還有什麼臉面活着?夏國王室死的死,走的走,於熙國而言不是威脅,若北王還有一份仁義在的話,就請善待孤的子民,是孤對不起他們!”
夏王強提着氣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最後看了一眼王后,兩人頭靠着頭認命地閉上了雙眼,在斷氣之前,兩人心裏同時默念道:楚兒,你要好好活着,做你該做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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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朝,本文里設置的是皇朝,君主便是皇帝,自稱朕,而其他諸國是王國,君主便是王上或大王,自稱孤,與之相應王上的子女就與我們所熟知的皇子不一樣了。其實都是私設,不要在乎稱呼的變化,意思是一樣的,把它當成一個小國家就可以了。私設較多,男主為北王,是熙國王上封了王的王子,區別於皇朝經常會冊封的秦王晉王之類,主要知道文中人物的身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