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１．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鐵車廂里擠滿了累了一天面無表情的人們，彷彿是一悶罐被運往前線的士兵。許東和韓晴一人手裏握了只吊環，身體被迫挨得很近地說著話。車廂里坐着的人大都因疲倦和車身的搖晃而耷拉着腦袋和眼皮昏昏欲睡，站着的人們表情麻木、遲鈍。雖然兩人說話聲音很大，卻絲毫未引起旁人的側崐目。
“行不行啊，老闆？給個准音。行？不行？”
“不行。”韓晴微笑。
“你怎麼變卦了？原來不是答應得我好好的嗎？女人就是水性楊花。”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別自作多情臭美了，本小姐早名花有主了。”
“上輩子。要不我放着大學不上，文憑不要，非上你這兒來賣東西？干體力活兒？”在車窗玻璃里，許東看到自己那張因殫精竭智想詞而顯得肅穆、呆板的面孔。
“是，你要是能考得上大學也不來這兒了。下輩子吧，看你怪可憐的，下輩子優先考慮你。”
“得，裡外里我兩輩子瞎了。你到底得耗我多少青春才甘心？”沉默了一會兒，許東抿了下嘴唇，認真地說：“我真的愛你。”看看對方沒表態，猶猶豫豫地伸手想去攬住女孩兒的腰。
“幹嘛呀你？！”韓晴馬上撥拉開他的手，“逗歸逗，你別動手動腳的呵，再這樣我可該急了。”
許東臊眉搭眼地紅了臉。我今年22歲，18歲那年高中畢業后在家呆了兩年，然後就到了目前這家商廈的時裝專賣店做導購。我心裏知道我不會永遠這樣做下去，可以後幹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想過。除了在這裏工作，我的許多記憶還停留在學生時代。對自己的中學時代，我沒什麼特別的感情，那時候我是一個老實孩子，在學習成績和調皮搗蛋方面均無值得驕傲的光榮事迹。待業那陣子更沒什麼好說的，整天無所事事，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日子。那時候最大的幻想是生活某一天會發生改變，變得有意思一點兒。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最近這段日子，我一個人在家裏時，腦子裏全是韓晴的影子。
看到許東那副樣子，韓晴有些不忍，說：“不是我說你，你老纏着我幹嗎？這麼小就着急，挺精神一小夥子還怕剩下是怎麼著？論年齡你得管我叫大姐。你應該找個嫩點的。我是真沒幾年了，一晃二十五六了，青春虛度，沒法再陪你耽誤了。”韓晴也在車窗上照了照自己，“怎麼你還真喜歡我？”
“真的，特真的。有些話聽着像開玩笑，可，卻是出自真心。”
“那你就做我弟弟得了。”這回，韓晴主動用手攬住了許東的胳膊。
“算了吧，”許東失望地躲開，“不成就不成吧，還佔我便宜－－吃我豆腐。”
“誰呀誰呀？”韓晴立刻杏眼圓睜，“也不知道誰死乞白賴讓我和他好？”
“是我，是我，別生氣別生氣，逗你玩呢。說真的，這事兒你在班上可別給我瞎散去。誰誰誰的又追了你。到時候我沒法活了。”
“不會，絕對不會，”韓晴轉怒為笑，“我是那種人么？只有咱倆知道。你那些話，真話，會像存入了保險柜或密碼箱，我會終生為你保密的。我自己平時都不看，到老了或遇到坎坷了才打開重溫一下，啊，原來也曾經有人愛過我，然後淚流滿面。”
“這我就放心了，太謝謝你了。”許東表情輕鬆下來，說著鄭重其事地握了握韓晴的手。
“你呀，真是個孩子。”韓晴小聲嘀咕了一句。
車進站了，兩個人說說笑笑，一前一後地隨着人流從車門涌了出來。這時候韓晴眼睛突然一亮，沖走在人潮中的一個女孩兒的背影叫了聲：“嗨！李小紅。”
女孩兒聞聲轉頭，眼神茫然地在撲面而來的許多面孔中尋找着。
韓晴快步走上前，笑嘻嘻地：“真是你呀。”
“嗨，韓姐呀。”李小紅馬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一掃剛剛臉上茫然憂鬱的呆板表情，“怎麼今兒這麼巧？”
許東站在韓晴身後，看了眼李小紅，正與其目光相撞，然後各自分開。
“許東，我們那兒的。李小紅，過去也是咱們大廈的，三層賣時裝的。你來的時候她走了嗎？你們沒見過吧？”
“沒。”許東說。
“過去我們在一起特要好。”
“你好。”許東沖李小紅笑了笑。
“你好。”李小紅略顯拘謹地也沖許東笑笑。
許東點點頭，而後若無其事地轉開，再扭回來時，那女孩兒已和韓晴繼續說起了話，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韓晴：“你這眼線是紋的嗎？”
李小紅：“嗯，好看嗎？”
韓晴：“看不出來嗎？”
李小紅：“就是挺自然的。”
韓晴：“你的頭髮哪兒做的？”
李小紅：“我是自然卷。真的，過去我們老師也老說我，什麼小小年紀燙什麼頭啊，等中學畢業了再去美也來得及呀什麼的，特煩，我倒是挺羨慕你們的，你的頭髮多順啊，這麼長，是不是得天天洗？”
韓晴：“也不是天天洗，老洗頭髮愛發黃。”
李小紅：“沒錯。不過你留這麼長，累不累呀？”
李小紅：“習慣了，好幾年了。……”
“你的頭髮要是留起來肯定特好看。”許東這時候突然沖短髮的李小紅說。
女孩兒大約沒想到跟在後面的許東會插話，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咯咯傻笑起來。
許東聳了聳肩膀。我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再見到李小紅，憑直覺我覺得她很適合我。我們在地鐵的人頭攢動和擁擠中偶然遇到，草草地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僅此而已，可我卻覺得自己有什麼東西被她帶走了似的。告別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李小紅會突然回頭沖我笑了下，這一笑把我笑入了痴想狀態。我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剛剛還對韓睛充滿依戀，現在卻又被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女孩吸引了。這是不是叫一見鍾情？我第一次見韓晴時可沒有這種感覺。我第一次見到韓晴時的印象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現在處熟了，覺得韓晴給人的印象大大咧咧、瘋瘋癲癲，十分潑辣，待人很隨和，確實是像位大姐。第一次見她是我去應聘的時候，可能因為她是店長的緣故吧，我的印象中她很威嚴，那種文質彬彬後面透出的冷，不知為什麼記憶中她說話好像還帶有南方口音。面試完，她對我們主管說：“就是他吧，賣女裝有個男孩子作導購會直線上升的。”
２．三個人從地鐵口出來，李小紅站住，轉過身，問：“你們怎麼走啊？”
許東：“我們倆騎車，你呢？”
李小紅：“我還得倒車，坐114。那，我先走了。”
“哎，再見啊。”許東沖李小紅擺擺手。
“ByeBye，”李小紅沖許東也擺擺手，又沖韓晴說：“走了啊韓姐。”
“怎麼樣？這個。”韓晴和許東邊往存車處走邊回頭找李小紅，直到李小紅消失在人流中，韓晴笑着問：“想不想追？想追就說。”
“不想。”
“想就是想，別吞吞吐吐的呀，這可不是你一慣的風格。你們倒是年貌相當，要不要姐姐給你們牽個線？”
“我說咱別無聊好不好？你當人都跟你似的呢，滿世界推銷自己。”
“喲，”韓晴笑着逗許東：“也不知道剛才誰在推銷自己？恨不得自賣自身。”
“誰呀？你！當我不知道呢？人家明明不愛你，還上趕着倒找給人家，逼人離婚什麼的。你也不想想，可能嗎，人都有孩子了。你當你是誰呀？”
話沒說完，許東早被韓晴飛起一腳踢在小腿上，立刻疼得直叫。韓晴推車轉身逕自走了。
許東蹲下身，捋起褲腿，“**，都給我踢青了。怎麼說急就急，媽的變態了吧。”我提到的那件事也許真的戳到了韓晴的痛處，其實我只是聽別人說的，從前韓晴曾經愛上了一位作家，有婦之夫。那時候韓晴還僅僅和我一樣，是個普通的導購員。據說那件沒有結果的戀愛一度讓她有些自卑，總是喜歡逢人就訴苦：“為什麼我想得到的總是得不到呢？”有一次她還在酒後哭了起來，嚇得女同事極力安慰她，誰知第二天酒醒后又自我安慰地說，“其實要是哪個男孩主動追我，我還覺得沒意思了呢。”老店員們常常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有一次他們對我說：“你追追試試，是不是她真覺得沒勁？”這樣的起鬨起多了，我也搞不清我是真的被她吸引了還是覺得好奇？
３．許東推車追上韓晴：“怎麼真生氣了？”
韓晴已恢復了平靜：“沒有。逗你玩呢？”
許東：“我求你了，即然都不經逗，下回我不逗你了，你也別逗我了，我腿快被你逗折了。”
兩個跨上車剛要走，韓晴的尋呼機就叫了起來。韓晴只得又從車上下來，伸手從坤包里掏出尋呼機看了看，然後又掏出手提電話。許東坐在自行車座上單腿支地看着韓晴，儘管已經聽出了**分，但韓晴收線后，仍問：“什麼事兒啊？”
“總公司又發來了幾箱貨，今兒個就得去提。這樣吧，我先去取單子，你等我呼你，然後咱們一起去搬。”
許東撇撇嘴：“給您打工是真累啊，剛盯了一天班，又得去提貨，連加班費都沒有。”
韓晴摸摸許東的臉：“我還不知道在給誰打工呢？我不比你累？店裏店外不全是我管。行了，我得趕緊趕過去了。自行車給你幫我接茬存這兒。晚上等我呼你啊，不許不回。”說完，韓晴扔下許東，左右看着去對面街上伸手攔出租車。
４．一輛皇冠牌出租車隨着韓晴手臂的揚起，像線牽似的開過來，停下。韓晴打開車門坐進去的時候，覺得那個四十歲上下的司機長得有些像電影演員李雪健。
“您是做買賣的吧？”車行駛起后，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韓晴搭話。
“不是，打工族。”韓晴應付。
“不像，”司機搖搖頭，“這點兒去提貨，只有自己的買賣才這麼上心。”
“正是給別人打工，身不由已嘛。”韓晴含笑。
“主要是氣質上不像，氣質上像女老闆。有氣質，氣質好。”
“多謝。”韓晴微笑道謝，然後嘴上客氣：“跟您差不多，練攤的吧。”
“我們可不容易，一天到晚外頭跑，掙得可是辛苦錢啊。”司機打開了話匣子：“就拿我來說吧，這個月趕上三啟搶劫的了。瞅這世道吧。”
“喲，是嗎？”韓晴驚訝，“明搶呀？”
“可不，我還算幸運的呢，聽說最近常有人搶車，晚上真不敢出門了。我還行，碰上的都是要點兒錢就得的主兒。可這也受不了呀，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啊，我爸上年紀了又有病，老婆又是下崗，孩子正要上學，現在全指我一人啊……下回再碰上搶劫的，我是準備堅決不給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老這麼下去跟要我的命有什麼區別？”
“有這麼多嘛？”韓晴笑。
“你可別這麼說，我們老在外面跑什麼趕不上，趕上一回就得瞎。本來就夠受的了，回家還得受老婆的氣，忙了一天沒拿回錢來，行嗎？”
車到目的地后，韓晴付了錢，然後在司機的車執照上看了一眼，覺得照片上人沒有真人看着感覺好。照片上的寫着司機的名字：姚德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喜歡上了些歲數的人，他們臉上帶着風霜，像是經歷過許多事情一樣，給人一種安全感和歸宿感。我也能感覺出來，許東是真的被我吸引了，但是我無法想像跟一個比自己還小几歲的二十齣頭的小男孩有什麼意思。唉，這輩子是沒了嫁人的打算了，如果非要嫁，我寧肯要一個不愛我的但卻我愛的人。
１．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鐵車廂里擠滿了累了一天面無表情的人們，彷彿是一悶罐被運往前線的士兵。許東和韓晴一人手裏握了只吊環，身體被迫挨得很近地說著話。車廂里坐着的人大都因疲倦和車身的搖晃而耷拉着腦袋和眼皮昏昏欲睡，站着的人們表情麻木、遲鈍。雖然兩人說話聲音很大，卻絲毫未引起旁人的側崐目。
“行不行啊，老闆？給個准音。行？不行？”
“不行。”韓晴微笑。
“你怎麼變卦了？原來不是答應得我好好的嗎？女人就是水性楊花。”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別自作多情臭美了，本小姐早名花有主了。”
“上輩子。要不我放着大學不上，文憑不要，非上你這兒來賣東西？干體力活兒？”在車窗玻璃里，許東看到自己那張因殫精竭智想詞而顯得肅穆、呆板的面孔。
“是，你要是能考得上大學也不來這兒了。下輩子吧，看你怪可憐的，下輩子優先考慮你。”
“得，裡外里我兩輩子瞎了。你到底得耗我多少青春才甘心？”沉默了一會兒，許東抿了下嘴唇，認真地說：“我真的愛你。”看看對方沒表態，猶猶豫豫地伸手想去攬住女孩兒的腰。
“幹嘛呀你？！”韓晴馬上撥拉開他的手，“逗歸逗，你別動手動腳的呵，再這樣我可該急了。”
許東臊眉搭眼地紅了臉。我今年22歲，18歲那年高中畢業后在家呆了兩年，然後就到了目前這家商廈的時裝專賣店做導購。我心裏知道我不會永遠這樣做下去，可以後幹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想過。除了在這裏工作，我的許多記憶還停留在學生時代。對自己的中學時代，我沒什麼特別的感情，那時候我是一個老實孩子，在學習成績和調皮搗蛋方面均無值得驕傲的光榮事迹。待業那陣子更沒什麼好說的，整天無所事事，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日子。那時候最大的幻想是生活某一天會發生改變，變得有意思一點兒。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最近這段日子，我一個人在家裏時，腦子裏全是韓晴的影子。
看到許東那副樣子，韓晴有些不忍，說：“不是我說你，你老纏着我幹嗎？這麼小就着急，挺精神一小夥子還怕剩下是怎麼著？論年齡你得管我叫大姐。你應該找個嫩點的。我是真沒幾年了，一晃二十五六了，青春虛度，沒法再陪你耽誤了。”韓晴也在車窗上照了照自己，“怎麼你還真喜歡我？”
“真的，特真的。有些話聽着像開玩笑，可，卻是出自真心。”
“那你就做我弟弟得了。”這回，韓晴主動用手攬住了許東的胳膊。
“算了吧，”許東失望地躲開，“不成就不成吧，還佔我便宜－－吃我豆腐。”
“誰呀誰呀？”韓晴立刻杏眼圓睜，“也不知道誰死乞白賴讓我和他好？”
“是我，是我，別生氣別生氣，逗你玩呢。說真的，這事兒你在班上可別給我瞎散去。誰誰誰的又追了你。到時候我沒法活了。”
“不會，絕對不會，”韓晴轉怒為笑，“我是那種人么？只有咱倆知道。你那些話，真話，會像存入了保險柜或密碼箱，我會終生為你保密的。我自己平時都不看，到老了或遇到坎坷了才打開重溫一下，啊，原來也曾經有人愛過我，然後淚流滿面。”
“這我就放心了，太謝謝你了。”許東表情輕鬆下來，說著鄭重其事地握了握韓晴的手。
“你呀，真是個孩子。”韓晴小聲嘀咕了一句。
車進站了，兩個人說說笑笑，一前一後地隨着人流從車門涌了出來。這時候韓晴眼睛突然一亮，沖走在人潮中的一個女孩兒的背影叫了聲：“嗨！李小紅。”
女孩兒聞聲轉頭，眼神茫然地在撲面而來的許多面孔中尋找着。
韓晴快步走上前，笑嘻嘻地：“真是你呀。”
“嗨，韓姐呀。”李小紅馬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一掃剛剛臉上茫然憂鬱的呆板表情，“怎麼今兒這麼巧？”
許東站在韓晴身後，看了眼李小紅，正與其目光相撞，然後各自分開。
“許東，我們那兒的。李小紅，過去也是咱們大廈的，三層賣時裝的。你來的時候她走了嗎？你們沒見過吧？”
“沒。”許東說。
“過去我們在一起特要好。”
“你好。”許東沖李小紅笑了笑。
“你好。”李小紅略顯拘謹地也沖許東笑笑。
許東點點頭，而後若無其事地轉開，再扭回來時，那女孩兒已和韓晴繼續說起了話，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韓晴：“你這眼線是紋的嗎？”
李小紅：“嗯，好看嗎？”
韓晴：“看不出來嗎？”
李小紅：“就是挺自然的。”
韓晴：“你的頭髮哪兒做的？”
李小紅：“我是自然卷。真的，過去我們老師也老說我，什麼小小年紀燙什麼頭啊，等中學畢業了再去美也來得及呀什麼的，特煩，我倒是挺羨慕你們的，你的頭髮多順啊，這麼長，是不是得天天洗？”
韓晴：“也不是天天洗，老洗頭髮愛發黃。”
李小紅：“沒錯。不過你留這麼長，累不累呀？”
李小紅：“習慣了，好幾年了。……”
“你的頭髮要是留起來肯定特好看。”許東這時候突然沖短髮的李小紅說。
女孩兒大約沒想到跟在後面的許東會插話，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咯咯傻笑起來。
許東聳了聳肩膀。我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再見到李小紅，憑直覺我覺得她很適合我。我們在地鐵的人頭攢動和擁擠中偶然遇到，草草地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僅此而已，可我卻覺得自己有什麼東西被她帶走了似的。告別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李小紅會突然回頭沖我笑了下，這一笑把我笑入了痴想狀態。我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剛剛還對韓睛充滿依戀，現在卻又被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女孩吸引了。這是不是叫一見鍾情？我第一次見韓晴時可沒有這種感覺。我第一次見到韓晴時的印象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現在處熟了，覺得韓晴給人的印象大大咧咧、瘋瘋癲癲，十分潑辣，待人很隨和，確實是像位大姐。第一次見她是我去應聘的時候，可能因為她是店長的緣故吧，我的印象中她很威嚴，那種文質彬彬後面透出的冷，不知為什麼記憶中她說話好像還帶有南方口音。面試完，她對我們主管說：“就是他吧，賣女裝有個男孩子作導購會直線上升的。”
２．三個人從地鐵口出來，李小紅站住，轉過身，問：“你們怎麼走啊？”
許東：“我們倆騎車，你呢？”
李小紅：“我還得倒車，坐114。那，我先走了。”
“哎，再見啊。”許東沖李小紅擺擺手。
“ByeBye，”李小紅沖許東也擺擺手，又沖韓晴說：“走了啊韓姐。”
“怎麼樣？這個。”韓晴和許東邊往存車處走邊回頭找李小紅，直到李小紅消失在人流中，韓晴笑着問：“想不想追？想追就說。”
“不想。”
“想就是想，別吞吞吐吐的呀，這可不是你一慣的風格。你們倒是年貌相當，要不要姐姐給你們牽個線？”
“我說咱別無聊好不好？你當人都跟你似的呢，滿世界推銷自己。”
“喲，”韓晴笑着逗許東：“也不知道剛才誰在推銷自己？恨不得自賣自身。”
“誰呀？你！當我不知道呢？人家明明不愛你，還上趕着倒找給人家，逼人離婚什麼的。你也不想想，可能嗎，人都有孩子了。你當你是誰呀？”
話沒說完，許東早被韓晴飛起一腳踢在小腿上，立刻疼得直叫。韓晴推車轉身逕自走了。
許東蹲下身，捋起褲腿，“**，都給我踢青了。怎麼說急就急，媽的變態了吧。”我提到的那件事也許真的戳到了韓晴的痛處，其實我只是聽別人說的，從前韓晴曾經愛上了一位作家，有婦之夫。那時候韓晴還僅僅和我一樣，是個普通的導購員。據說那件沒有結果的戀愛一度讓她有些自卑，總是喜歡逢人就訴苦：“為什麼我想得到的總是得不到呢？”有一次她還在酒後哭了起來，嚇得女同事極力安慰她，誰知第二天酒醒后又自我安慰地說，“其實要是哪個男孩主動追我，我還覺得沒意思了呢。”老店員們常常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有一次他們對我說：“你追追試試，是不是她真覺得沒勁？”這樣的起鬨起多了，我也搞不清我是真的被她吸引了還是覺得好奇？
３．許東推車追上韓晴：“怎麼真生氣了？”
韓晴已恢復了平靜：“沒有。逗你玩呢？”
許東：“我求你了，即然都不經逗，下回我不逗你了，你也別逗我了，我腿快被你逗折了。”
兩個跨上車剛要走，韓晴的尋呼機就叫了起來。韓晴只得又從車上下來，伸手從坤包里掏出尋呼機看了看，然後又掏出手提電話。許東坐在自行車座上單腿支地看着韓晴，儘管已經聽出了**分，但韓晴收線后，仍問：“什麼事兒啊？”
“總公司又發來了幾箱貨，今兒個就得去提。這樣吧，我先去取單子，你等我呼你，然後咱們一起去搬。”
許東撇撇嘴：“給您打工是真累啊，剛盯了一天班，又得去提貨，連加班費都沒有。”
韓晴摸摸許東的臉：“我還不知道在給誰打工呢？我不比你累？店裏店外不全是我管。行了，我得趕緊趕過去了。自行車給你幫我接茬存這兒。晚上等我呼你啊，不許不回。”說完，韓晴扔下許東，左右看着去對面街上伸手攔出租車。
４．一輛皇冠牌出租車隨着韓晴手臂的揚起，像線牽似的開過來，停下。韓晴打開車門坐進去的時候，覺得那個四十歲上下的司機長得有些像電影演員李雪健。
“您是做買賣的吧？”車行駛起后，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韓晴搭話。
“不是，打工族。”韓晴應付。
“不像，”司機搖搖頭，“這點兒去提貨，只有自己的買賣才這麼上心。”
“正是給別人打工，身不由已嘛。”韓晴含笑。
“主要是氣質上不像，氣質上像女老闆。有氣質，氣質好。”
“多謝。”韓晴微笑道謝，然後嘴上客氣：“跟您差不多，練攤的吧。”
“我們可不容易，一天到晚外頭跑，掙得可是辛苦錢啊。”司機打開了話匣子：“就拿我來說吧，這個月趕上三啟搶劫的了。瞅這世道吧。”
“喲，是嗎？”韓晴驚訝，“明搶呀？”
“可不，我還算幸運的呢，聽說最近常有人搶車，晚上真不敢出門了。我還行，碰上的都是要點兒錢就得的主兒。可這也受不了呀，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啊，我爸上年紀了又有病，老婆又是下崗，孩子正要上學，現在全指我一人啊……下回再碰上搶劫的，我是準備堅決不給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老這麼下去跟要我的命有什麼區別？”
“有這麼多嘛？”韓晴笑。
“你可別這麼說，我們老在外面跑什麼趕不上，趕上一回就得瞎。本來就夠受的了，回家還得受老婆的氣，忙了一天沒拿回錢來，行嗎？”
車到目的地后，韓晴付了錢，然後在司機的車執照上看了一眼，覺得照片上人沒有真人看着感覺好。照片上的寫着司機的名字：姚德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喜歡上了些歲數的人，他們臉上帶着風霜，像是經歷過許多事情一樣，給人一種安全感和歸宿感。我也能感覺出來，許東是真的被我吸引了，但是我無法想像跟一個比自己還小几歲的二十齣頭的小男孩有什麼意思。唉，這輩子是沒了嫁人的打算了，如果非要嫁，我寧肯要一個不愛我的但卻我愛的人。
１．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鐵車廂里擠滿了累了一天面無表情的人們，彷彿是一悶罐被運往前線的士兵。許東和韓晴一人手裏握了只吊環，身體被迫挨得很近地說著話。車廂里坐着的人大都因疲倦和車身的搖晃而耷拉着腦袋和眼皮昏昏欲睡，站着的人們表情麻木、遲鈍。雖然兩人說話聲音很大，卻絲毫未引起旁人的側崐目。
“行不行啊，老闆？給個准音。行？不行？”
“不行。”韓晴微笑。
“你怎麼變卦了？原來不是答應得我好好的嗎？女人就是水性楊花。”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別自作多情臭美了，本小姐早名花有主了。”
“上輩子。要不我放着大學不上，文憑不要，非上你這兒來賣東西？干體力活兒？”在車窗玻璃里，許東看到自己那張因殫精竭智想詞而顯得肅穆、呆板的面孔。
“是，你要是能考得上大學也不來這兒了。下輩子吧，看你怪可憐的，下輩子優先考慮你。”
“得，裡外里我兩輩子瞎了。你到底得耗我多少青春才甘心？”沉默了一會兒，許東抿了下嘴唇，認真地說：“我真的愛你。”看看對方沒表態，猶猶豫豫地伸手想去攬住女孩兒的腰。
“幹嘛呀你？！”韓晴馬上撥拉開他的手，“逗歸逗，你別動手動腳的呵，再這樣我可該急了。”
許東臊眉搭眼地紅了臉。我今年22歲，18歲那年高中畢業后在家呆了兩年，然後就到了目前這家商廈的時裝專賣店做導購。我心裏知道我不會永遠這樣做下去，可以後幹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想過。除了在這裏工作，我的許多記憶還停留在學生時代。對自己的中學時代，我沒什麼特別的感情，那時候我是一個老實孩子，在學習成績和調皮搗蛋方面均無值得驕傲的光榮事迹。待業那陣子更沒什麼好說的，整天無所事事，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日子。那時候最大的幻想是生活某一天會發生改變，變得有意思一點兒。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最近這段日子，我一個人在家裏時，腦子裏全是韓晴的影子。
看到許東那副樣子，韓晴有些不忍，說：“不是我說你，你老纏着我幹嗎？這麼小就着急，挺精神一小夥子還怕剩下是怎麼著？論年齡你得管我叫大姐。你應該找個嫩點的。我是真沒幾年了，一晃二十五六了，青春虛度，沒法再陪你耽誤了。”韓晴也在車窗上照了照自己，“怎麼你還真喜歡我？”
“真的，特真的。有些話聽着像開玩笑，可，卻是出自真心。”
“那你就做我弟弟得了。”這回，韓晴主動用手攬住了許東的胳膊。
“算了吧，”許東失望地躲開，“不成就不成吧，還佔我便宜－－吃我豆腐。”
“誰呀誰呀？”韓晴立刻杏眼圓睜，“也不知道誰死乞白賴讓我和他好？”
“是我，是我，別生氣別生氣，逗你玩呢。說真的，這事兒你在班上可別給我瞎散去。誰誰誰的又追了你。到時候我沒法活了。”
“不會，絕對不會，”韓晴轉怒為笑，“我是那種人么？只有咱倆知道。你那些話，真話，會像存入了保險柜或密碼箱，我會終生為你保密的。我自己平時都不看，到老了或遇到坎坷了才打開重溫一下，啊，原來也曾經有人愛過我，然後淚流滿面。”
“這我就放心了，太謝謝你了。”許東表情輕鬆下來，說著鄭重其事地握了握韓晴的手。
“你呀，真是個孩子。”韓晴小聲嘀咕了一句。
車進站了，兩個人說說笑笑，一前一後地隨着人流從車門涌了出來。這時候韓晴眼睛突然一亮，沖走在人潮中的一個女孩兒的背影叫了聲：“嗨！李小紅。”
女孩兒聞聲轉頭，眼神茫然地在撲面而來的許多面孔中尋找着。
韓晴快步走上前，笑嘻嘻地：“真是你呀。”
“嗨，韓姐呀。”李小紅馬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一掃剛剛臉上茫然憂鬱的呆板表情，“怎麼今兒這麼巧？”
許東站在韓晴身後，看了眼李小紅，正與其目光相撞，然後各自分開。
“許東，我們那兒的。李小紅，過去也是咱們大廈的，三層賣時裝的。你來的時候她走了嗎？你們沒見過吧？”
“沒。”許東說。
“過去我們在一起特要好。”
“你好。”許東沖李小紅笑了笑。
“你好。”李小紅略顯拘謹地也沖許東笑笑。
許東點點頭，而後若無其事地轉開，再扭回來時，那女孩兒已和韓晴繼續說起了話，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韓晴：“你這眼線是紋的嗎？”
李小紅：“嗯，好看嗎？”
韓晴：“看不出來嗎？”
李小紅：“就是挺自然的。”
韓晴：“你的頭髮哪兒做的？”
李小紅：“我是自然卷。真的，過去我們老師也老說我，什麼小小年紀燙什麼頭啊，等中學畢業了再去美也來得及呀什麼的，特煩，我倒是挺羨慕你們的，你的頭髮多順啊，這麼長，是不是得天天洗？”
韓晴：“也不是天天洗，老洗頭髮愛發黃。”
李小紅：“沒錯。不過你留這麼長，累不累呀？”
李小紅：“習慣了，好幾年了。……”
“你的頭髮要是留起來肯定特好看。”許東這時候突然沖短髮的李小紅說。
女孩兒大約沒想到跟在後面的許東會插話，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咯咯傻笑起來。
許東聳了聳肩膀。我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再見到李小紅，憑直覺我覺得她很適合我。我們在地鐵的人頭攢動和擁擠中偶然遇到，草草地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僅此而已，可我卻覺得自己有什麼東西被她帶走了似的。告別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李小紅會突然回頭沖我笑了下，這一笑把我笑入了痴想狀態。我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剛剛還對韓睛充滿依戀，現在卻又被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女孩吸引了。這是不是叫一見鍾情？我第一次見韓晴時可沒有這種感覺。我第一次見到韓晴時的印象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現在處熟了，覺得韓晴給人的印象大大咧咧、瘋瘋癲癲，十分潑辣，待人很隨和，確實是像位大姐。第一次見她是我去應聘的時候，可能因為她是店長的緣故吧，我的印象中她很威嚴，那種文質彬彬後面透出的冷，不知為什麼記憶中她說話好像還帶有南方口音。面試完，她對我們主管說：“就是他吧，賣女裝有個男孩子作導購會直線上升的。”
２．三個人從地鐵口出來，李小紅站住，轉過身，問：“你們怎麼走啊？”
許東：“我們倆騎車，你呢？”
李小紅：“我還得倒車，坐114。那，我先走了。”
“哎，再見啊。”許東沖李小紅擺擺手。
“ByeBye，”李小紅沖許東也擺擺手，又沖韓晴說：“走了啊韓姐。”
“怎麼樣？這個。”韓晴和許東邊往存車處走邊回頭找李小紅，直到李小紅消失在人流中，韓晴笑着問：“想不想追？想追就說。”
“不想。”
“想就是想，別吞吞吐吐的呀，這可不是你一慣的風格。你們倒是年貌相當，要不要姐姐給你們牽個線？”
“我說咱別無聊好不好？你當人都跟你似的呢，滿世界推銷自己。”
“喲，”韓晴笑着逗許東：“也不知道剛才誰在推銷自己？恨不得自賣自身。”
“誰呀？你！當我不知道呢？人家明明不愛你，還上趕着倒找給人家，逼人離婚什麼的。你也不想想，可能嗎，人都有孩子了。你當你是誰呀？”
話沒說完，許東早被韓晴飛起一腳踢在小腿上，立刻疼得直叫。韓晴推車轉身逕自走了。
許東蹲下身，捋起褲腿，“**，都給我踢青了。怎麼說急就急，媽的變態了吧。”我提到的那件事也許真的戳到了韓晴的痛處，其實我只是聽別人說的，從前韓晴曾經愛上了一位作家，有婦之夫。那時候韓晴還僅僅和我一樣，是個普通的導購員。據說那件沒有結果的戀愛一度讓她有些自卑，總是喜歡逢人就訴苦：“為什麼我想得到的總是得不到呢？”有一次她還在酒後哭了起來，嚇得女同事極力安慰她，誰知第二天酒醒后又自我安慰地說，“其實要是哪個男孩主動追我，我還覺得沒意思了呢。”老店員們常常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有一次他們對我說：“你追追試試，是不是她真覺得沒勁？”這樣的起鬨起多了，我也搞不清我是真的被她吸引了還是覺得好奇？
３．許東推車追上韓晴：“怎麼真生氣了？”
韓晴已恢復了平靜：“沒有。逗你玩呢？”
許東：“我求你了，即然都不經逗，下回我不逗你了，你也別逗我了，我腿快被你逗折了。”
兩個跨上車剛要走，韓晴的尋呼機就叫了起來。韓晴只得又從車上下來，伸手從坤包里掏出尋呼機看了看，然後又掏出手提電話。許東坐在自行車座上單腿支地看着韓晴，儘管已經聽出了**分，但韓晴收線后，仍問：“什麼事兒啊？”
“總公司又發來了幾箱貨，今兒個就得去提。這樣吧，我先去取單子，你等我呼你，然後咱們一起去搬。”
許東撇撇嘴：“給您打工是真累啊，剛盯了一天班，又得去提貨，連加班費都沒有。”
韓晴摸摸許東的臉：“我還不知道在給誰打工呢？我不比你累？店裏店外不全是我管。行了，我得趕緊趕過去了。自行車給你幫我接茬存這兒。晚上等我呼你啊，不許不回。”說完，韓晴扔下許東，左右看着去對面街上伸手攔出租車。
４．一輛皇冠牌出租車隨着韓晴手臂的揚起，像線牽似的開過來，停下。韓晴打開車門坐進去的時候，覺得那個四十歲上下的司機長得有些像電影演員李雪健。
“您是做買賣的吧？”車行駛起后，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韓晴搭話。
“不是，打工族。”韓晴應付。
“不像，”司機搖搖頭，“這點兒去提貨，只有自己的買賣才這麼上心。”
“正是給別人打工，身不由已嘛。”韓晴含笑。
“主要是氣質上不像，氣質上像女老闆。有氣質，氣質好。”
“多謝。”韓晴微笑道謝，然後嘴上客氣：“跟您差不多，練攤的吧。”
“我們可不容易，一天到晚外頭跑，掙得可是辛苦錢啊。”司機打開了話匣子：“就拿我來說吧，這個月趕上三啟搶劫的了。瞅這世道吧。”
“喲，是嗎？”韓晴驚訝，“明搶呀？”
“可不，我還算幸運的呢，聽說最近常有人搶車，晚上真不敢出門了。我還行，碰上的都是要點兒錢就得的主兒。可這也受不了呀，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啊，我爸上年紀了又有病，老婆又是下崗，孩子正要上學，現在全指我一人啊……下回再碰上搶劫的，我是準備堅決不給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老這麼下去跟要我的命有什麼區別？”
“有這麼多嘛？”韓晴笑。
“你可別這麼說，我們老在外面跑什麼趕不上，趕上一回就得瞎。本來就夠受的了，回家還得受老婆的氣，忙了一天沒拿回錢來，行嗎？”
車到目的地后，韓晴付了錢，然後在司機的車執照上看了一眼，覺得照片上人沒有真人看着感覺好。照片上的寫着司機的名字：姚德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喜歡上了些歲數的人，他們臉上帶着風霜，像是經歷過許多事情一樣，給人一種安全感和歸宿感。我也能感覺出來，許東是真的被我吸引了，但是我無法想像跟一個比自己還小几歲的二十齣頭的小男孩有什麼意思。唉，這輩子是沒了嫁人的打算了，如果非要嫁，我寧肯要一個不愛我的但卻我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