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牛牛的苦悶

棋癮大發的阿芳白天研究着棋譜，晚上吃完飯不是纏着姨夫下棋，就是要表姐帶着她去林耀東的宿舍找他報仇！

星期六下午，下班的廣播又響了，在播完廠內新聞后，一句“廠工會通知，今晚7:30和9:30在俱樂部電影院放映國產香港彩色故事片《遼瀋戰役》，請全廠職工和家屬到時觀看。”

“阿芳，今天不下棋了，晚上看電影。”周曉霞端着碗邊吃邊說，

“你去吧，《遼瀋戰役》我在學校看過的，講的解放戰爭解放瀋陽的故事，拍地挺好，場面宏偉悲壯，特別是攻打錦州犧牲了不少解放軍，電影裏實事求是地展現了林彪的指揮才能和風采，不像有的電影或書籍都迴避這個歷史問題，值得去看！”阿芳的介紹讓大家一致決定晚上看電影，阿芳也只好答應表姐。

在文化娛樂生活貧乏的三線廠，看電影一直是山溝里主要的娛樂節目和精神食糧，雖然現在有了電視、錄像、遊戲機后，業餘時間的文化生活內容豐富了很多，但基本上每周一次的看電影仍然熱鬧！

傍晚的太陽還沒有落山，馬路上稀稀拉拉的都是往俱樂部去的人，周曉霞拉着阿芳先出了門。俱樂部的門還沒有打開，旁邊的籃球場上站着三三兩兩等俱樂部開門的人。

周曉霞排隊買了4張電影票，遞給父母2張28排連號的電影票，自己留下2張電影票，然後帶着阿芳來到籃球場，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一路上的觀察，讓阿芳覺察到，在這個封閉的小山溝里，看電影是青年男女非常重要的一個社交場合。她明顯的感覺到今天穿着隨便的年輕人少了很多，許多女孩子也是和表姐一樣精心打扮過的。

電影院門打開了，人潮蜂擁而入，舞台兩邊的音響放出強勁的音樂。阿芳看周圍的人都紛紛起身朝電影院走去，周曉霞卻穩穩的坐着不動，不解的問她：“剛才慌着出來，怎麼不進去呢？”

“還早，進去早了裏面熱！”周曉霞說完把發卡取下來，把頭髮捋了捋后再別上，讓阿芳幫她看正不正。阿芳笑着說：“你是來看電影的，又不是來演出的，用得着這麼認真打扮嗎？再說一會燈一關誰看得見你呀！”

“一會不是要進去嗎，我是非常注意在公共場合的個人形象！”周曉霞驕傲的回答，

“你都夠靚女啦，給我們留條活路嗎！都被你吸引住了，誰看我呀？”阿芳嬉笑着哀求！

“看你幹嘛呀？又沒人認識你！”

“今天這麼多靚仔帥哥，正是我艷遇的良機呀！”阿芳笑着說，

“有一個牛牛還不夠嗎？那行呀！一會讓你到舞台上拋繡球擇婿，你敢嗎？”

“咯咯咯！”、“呵呵呵！”倆人笑成一團！

周曉霞拉着阿芳穿過門口眾多注視的目光，進了電影院。里已快坐滿了，到處是聊天的、吃零食的、找位置的，“嗡嗡的”一片嘈雜！

她們在走道的十字路口望了一會，就看到牛牛和王海濤在前面幾排向她們招手，便徑直走了過去一看是24排16和18號。周曉霞說我們在28排，便走到父母跟前央求着調換座位。

周峰夫婦起身向前走去，夏如花嘴裏嘟囔着：“這孩子，看個電影都不安生。”牛牛看到周峰夫婦問候道：“周叔好，夏姨好！”周峰黑着臉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牛牛和王海濤來到兩個空位上坐下，牛牛和挨着坐的阿芳熱情的打招呼：“阿芳，實習報告已經批下來了，下周一就可以來實習了！”

“謝謝你了。”

“什麼實習報告？”王海濤疑惑地問，

“我去你們車間進行暑假實習！”阿芳轉過頭看着王海濤說，

電影院的燈光漸漸熄滅，開始放映了，銀幕上的彩色畫面與台詞在大廳里回蕩！阿芳坐在靠背椅上，索然無味地看着電影，一會兒低下頭像是打瞌睡，一會兒身體來回扭動，實在是難受。旁邊的牛牛感覺到她的異樣，小聲問她：“怎麼啦，不舒服嗎？”

“這部電影我看過的。”

“不想看了？”牛牛接着問，阿芳點點頭，又指指正聚精會神看電影的周曉霞示意沒辦法，只能陪着。

“那我們到外面等她們好嗎？”牛牛試探着提議，

“你不想看了？”

“嗯！”牛牛點點頭，

“好啊！”阿芳高興的說完，轉身對着周曉霞耳朵小聲告訴她在外面等她，周曉霞看見了已經站起來弓着身子準備往外挪的牛牛，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的叮囑：“就在門口別走遠了！”

“沒事的，我們在籃球場的看台上等你們。”牛牛說完拍了拍王海濤的肩膀就帶着阿芳出去了，一頭霧水的王海濤迷惑的看着，這麼好看的電影不看了嗎？

牛牛在電影院的門口問剛走出來的阿芳：“想走走嗎？”

“好啊！”阿芳馬上響應，

“喝水嗎？”走到噴水池附近，牛牛問阿芳，

“好啊！”

“喝什麼？”

“可樂、雪碧都行！”

牛牛到路邊的小店買了兩瓶可樂回來，倆人走到噴水池剛坐下，阿芳就問：“我是看過不想看，你是為什麼不看了呢？”

“看了一會，覺得沒啥意思！”牛牛說完有點心虛！真實原因是渴望和她接觸的衝動，驅使他瞬間做出了陪她出來的決定！

牛牛帶着阿芳順着高高的台階上到公路上，穿過公路又上到鐵路線，倆人順着鐵軌、腳踏着枕木，一步一步慢慢的朝前方走去，兩條鐵軌在燈光照射下反射着銀光伸向前方，指引着倆人前行的方向。

還不是太熟悉的倆人靜靜的喝着飲料，阿芳入神地看着遠處河面反射着五顏六色的燈光，就像天空中的繁星閃爍隨波逐流。

“看什麼在？”牛牛找話問着，

“這河面夜色太美了，波光粼粼，有點銀河的感覺！”阿芳感嘆道，

“是嗎？可能我們習以為常沒感覺了。”牛牛隨聲附和后又接着問：“你來了有一個多星期了吧，對我們這裏印象怎麼樣？”

“剛開始感覺很新奇，說起來是工廠，其實就是個廠辦社會的小城鎮，確切地說是個世外桃源的獨立王國。現在又覺得很枯燥，每天睜開眼看到的不是山，就是同樣的房子和人，雖然來之前就有思想準備，但這裏的環境還是比我想像中要封閉和落後！”阿芳一口氣道出這些天來的感受，

“我們這樣的三線廠，當時為了保密都是建在交通不便、與世隔絕的山溝里。只能是工廠辦社會，將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這些統統全管起來。理論上說除了犯法坐牢和死了火化需要出去外，再沒有其它必須要出去的事情了。所以在我們這裏最大的好處是生活很便宜，換句話說你有錢也花不出去！”牛牛最後面的玩笑逗的阿芳笑起來！

“真的，你不說我還沒有印象，來了這麼些天還沒花過錢！”阿芳想起來也覺得好笑！

“玩得慣嗎？”牛牛接着問，

“一般吧！晚上出來走走還好，白天悶在家裏又沒空調，有點無聊！”阿芳有些無奈地回答着，

“我們這裏沒什麼玩的地方，你又人生地不熟的，確實會感覺到無聊！”牛牛感同身受的說道，

“那你們平時玩什麼呢？”阿芳看着他好奇的問着，

“廠里的文化娛樂活動，主要是靠工會和團委組織，反正都是廠里人的自娛自樂。”牛牛介紹道，

“我來這麼多天了，也沒看到組織了什麼活動呀？”阿芳隨口問道，

“一般都是在年底和其他節假日組織一些活動，像文藝演出、籃球比賽、羽毛球比賽等，哦還有團體操、拔河比賽的，反正挺多的，聽王海濤說下個月廠里又要舉行羽毛球比賽，他明天還要去樂山買比賽服裝和器材呢！”牛牛解釋道。

“難怪！很好奇你們長年累月這樣生活是怎樣過來的？”阿芳進一步的問道，

“從小到大都這樣，已經習慣了，或者說是麻木了！”牛牛淡淡的回答，

“麻木！大家都是年輕人怎麼會呢？”阿芳想了想又接著說：“應該是叫奉獻吧，如果不能忍受這裏的枯燥和乏味，也很難長期呆在這裏！”

阿芳的話不經意間擊中了牛牛隱藏在心底的苦悶，打開了躁動不安的閥門，讓血液如同泄洪般波濤洶湧地在每一根血管里奔流、衝撞！

他終於放開了拘謹，第一次直視着阿芳的明亮的眼睛，沉默一會，待內心稍微平靜了些，才開口說道：“你不理解很正常！我們的父母們當年離開大城市來這裏，形式上是工作調動，其實是選擇了理想、信仰和責任，他們倒是可以說是奉獻！到我們廠子弟這一代就沒得選擇，都是父母獻了青春獻子孫的代價與結果。因為這裏的一切對於我們來說，都是與生俱來的，我們一出生，就深深的烙上了三線廠子弟的印記。大部分人只能在這裏上廠里的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技校，然後再進廠上班，在這條早已設計好的路上掙扎。現在每年分來的大學生，好多都受不了這裏寂寞，離職調走，有的直接就辭職不幹了。像你表姐要是換在教育條件好的地方，說不定可以和你一樣考上大學，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阿芳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表姐，同情她們的人生命運！

“那你也是大學生，有沒有想到調走？”阿芳不解的問，

“想過，說沒有想過是假的，可又心不幹，我們的父輩，像你姨父、我爸等廠里有許多老大學生都奉獻在這裏，而且當時的創業條件比今天差遠了。特別是你姨父受到不公平待遇仍然堅持，省部級科研成果都有好幾個。還有其他的人，不管是工人還是幹部，很多都是從大城市來的，都在默默無聞的工作，養家餬口，你說平凡不？太平凡了，你說偉大不？從另一層面講，又太偉大了！那就是國家的需要，國家的需要我們在這裏默默無聞的工作，所以我在想老一輩的理想、信仰、責任，我們要繼承，如果我們這一代年輕人都走了，誰來繼承發揚光大？誰來完成他們的事業？所以我想還是要留在這裏繼續工作，隨着社會和科技的進步，這裏會越變越好，既然命運安排我在這裏，那麼我就要服從命運的安排！”

牛牛敞開心扉傾訴的無奈與苦悶，讓阿芳深深的感受到牛牛沉重的心情，她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他。

“你怎麼學企業工商管理專業呢？我看你喜歡攝影，你應該報考新聞攝影這方面的專業嘛！”牛牛調整心情，換個話題。

“企業工商管理專業是我爸給我選的，我家就我一個女兒，在廣東辦了個工廠，是製造電氣設備的，要我以後接他的班，就選了這個專業。”

阿芳繼續講着她家裏的情況，“我爸剛建廠時喊我姨父來幫忙，姨父去了幾次進行指導，後來我爸高薪聘請我姨父留下當總工，我姨父不願意非要回來，說這裏是他的根！當時我還不理解，現在好像知道了點！”

“你姨父太偉大了，他愛這裏每一寸土地，愛這裏每一項事業！”牛牛感嘆道，對周峰的經歷更加敬佩。

“我從小就喜歡旅行，喜歡用相機把一路上的風土人情記錄下來。”阿芳玩着空可樂瓶說道，

“真羨慕你可以到處去玩！”牛牛由衷地佩服。

“你也喜歡旅行？”阿芳問着，

“是啊，我上學時地理成績在班裏是最好的！從小就喜歡看着地圖，幻想着雲遊四方、浪跡天涯，可是到現在都沒走出眼前這座山！”牛牛自嘲道，

“哈哈，我和你一樣，也是夢想着隨心所欲、四海為家的生活！所以特別喜歡三毛！你喜歡她的書嗎？”阿芳興奮的問道，

“喜歡！我有她的全集。”

共同感興趣的話題，讓倆人越聊越輕鬆、越聊越投機。阿芳一會兒扶着他的肩膀走在鐵軌上，一會兒兩人走在枕木上，不知不覺往返走了幾個來回。

“電影快完了，我們下去吧，不然你表姐出來找不到你要急死了！”牛牛看到三三兩兩走出來的人便和阿芳說。

剛到籃球場，電影就結束了。電影院打開了大燈，在悠揚的音樂伴奏下，散場的人流涌了出來。一會周曉霞和王海濤就走了過來，看到坐在看台上的阿芳和牛牛，周曉霞頓時鬆了口氣！

王海濤說：“我明天一大早要去樂山買東西，一個人怪孤獨的，你們想不想去樂山玩？晚上就回來了，啥也不耽擱。”

廠工會要舉行羽毛球比賽，一分廠是去年的團體冠軍，王海濤是分廠羽毛球隊的主力球員，為了備戰羽毛球比賽分廠羽毛球隊下周進行集訓，派王海濤出差買些訓練器材。

“你出公差，喊我們陪着，不去！”周曉霞回答，

“我要去，我還沒有見到過真的樂山大佛呢！”阿芳馬上回擊道，

“咱們都去吧，反正我有出差補貼，我請大家吃西壩豆腐怎樣？”王海濤微笑着說，

“牛牛去我就去！”周曉霞看着牛牛回答，牛牛被大家的目光盯着，就說：“我繼續給美女當保鏢！”

“奧耶！”阿芳高興地跳了起來。

幾個人聊了一會後決定趕明早8點的第一趟班車，就分手回家。路上周曉霞問阿芳：“你們就一直在看台上坐着？”

“在噴水池那裏和他聊了一會”阿芳輕描淡寫的回答，

“只一會？電影放了不到一半你們就出去了！聊什麼呀？”周曉霞窮追不捨的問道，

“這麼快就吃醋啦！聊你呀，他說愛你愛的死去活來！就是不好意思和你表白！”阿芳調皮的逗着表姐！

“去你的！說不說？”說話間周曉霞的手指準備撓了，

………。

這邊牛牛搭着王海濤騎着摩托車回到了單身樓，在樓前的小賣部牛牛買了啤酒、牛肉乾、花生，來到王海濤宿舍邊喝邊聊。

“怎麼回事，和阿芳一見鍾情了？”王海濤笑眯眯的問，

“情你個狗，才開始喝就喝醉了？盡胡說八道！”牛牛笑着罵道！

“你可不要腳踏兩隻船，這邊和周曉霞談着，那邊又惦記着阿芳！”王海濤笑着說，

“我哪只船都不踏，說說你和巧雲的事吧？都介紹你們認識了，你也不主動去找人家？再說追女孩子是正大光明、天經地義的事！”牛牛轉移話題對王海濤說，

“接觸過幾次，可她對我總是愛理不理的，她好像有什麼心事？”王海濤憤憤不平的說，

“你是不是有點怕她呀？你呀就是面子薄！喜歡誰，大膽的表白不就行了！”牛牛碰着酒杯和王海濤說，

“是有些怕！向我這樣的條件去追人家當副廠長的女兒，門不當，戶不對呀！那要是人家女孩子沒那個意思，拒絕了多尷尬！一個廠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王海濤沉悶的說，

“拒絕了，捲土重來再追呀！女孩子喜歡被追，也經不起追，更怕死纏爛打！你要向在球場上的表現，主動出擊，膽大心細臉皮厚，經常獻獻殷勤，要向彬彬那樣去追女朋友！”

“學那個花花公子？你饒了我吧，我可學不會！”

“那可是你未來小舅子，你就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

“彬彬找女朋友的確有本事，那還不是仗着他有個當副廠長的爸爸？”

“巧雲可不像彬彬，穩重多了，那天我把巧雲喊來一起聚聚，再給你創造一個機會？”

“你看着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