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叔本華的記憶

曾經有一個世界，那兒的住民長壽而又充滿智慧，叔本華是唯一的王者，他仁慈、公正，民眾愛戴他並歌頌他的政績。在叔本華執政的九百七十五年裏，人們和睦相處，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得十分幸福——他們的詞庫里甚至沒有“不幸”這個詞，直到有一天，天穹出現了裂隙，黑壓壓的異界生物降臨。

異界生物的侵略是有前兆的：數以百計的躍空蠕蟲群落出沒於世界的各個角落。叔本華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不速之客，但因為對方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性，所以生性熱愛和平的人們放鬆了警惕。躍空蠕蟲偵察完畢，異界生物的主力部隊便大肆進攻。自天外落下的數千顆隕石，吹響了戰爭的號角。

叔本華雖然犯了戰略性失誤，但他並不恐懼，因為他的族人生來具有操縱自然元素的能力，在戰鬥中不落下風，他本人更是可以力抗先鋒，維持局勢平衡。又經過數十年，輾轉各個戰場的叔本華已十分疲憊，正當他以為戰事永無休止的時候，王爵蒞臨，而且一來就是兩位。

叔本華被擒。

整個世界成為俘虜。

跪倒在兩位王爵面前，叔本華無疑是顏面無存，但他並不在乎面子，他只在乎能不能保住文明的火種，讓世界存續下去。異界生物接管星球之後，並未再動用武力，而是對所有民眾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同時對世界各地展開更深入的調查……種種跡象彷彿從天頂照落深淵的光束，讓叔本華心存一絲希冀。

儲能蚯蚓的王爵拿着一卷史書，問：“你們有沒有見過死靈生物？”

“死靈生物？”這是個生造詞，讓叔本華分外不解。生物死去，那就是屍體，不再是生物，怎麼可能有東西既死又生？

“這次出行沒帶樣本，該怎麼和你解釋呢……活動的屍體？”

儲能蚯蚓王爵還想解釋，這時異界巨龍的王爵插嘴道：“估計是沒見過了。死靈生物依託執念而復蘇，而這個世界太過和平，死者離去的時候沒有執念，也就不可能出現死靈生物。”正是這位王爵在外太空遊盪，用電磁力牽引含有鐵質的小行星再投擲到大地上，對生態圈造成毀滅性影響。

“也就是說，我們在這個戰場花了數十年，其實完全是浪費時間？”儲能蚯蚓王爵用力把史書摔在地上，超低溫狀態的書本極脆，碎了一地。“領袖隨時可能檢視我們的工作，我可不想對他說‘非常抱歉，因為底下的傢伙提供了錯誤情報，所以我們沒有進展’——噢塞棱斯在上！救救我這個可憐的小蟲子吧！”

“別急，我有辦法。雖然這裏暫時沒有死靈生物，但不代表將來不會有死靈生物，而我們只不過是把從無到有的過程稍微加速一下，只要看到成果，相信領袖不會在意旁枝末節的。對了，你不是也負責提供能源嗎？不如我們這樣……”

兩位王爵帶着軍隊離開了，留下滿腔疑問的叔本華。異界生物到底想要什麼？資源？勞動力？領地？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就發動戰爭吧？結合問詢過程來思考……它們為了死靈生物而來？

人們準備休養生息，可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竟在這時又發生了天災：太陽開始逐漸暗淡。約莫過了一千年，太陽徹底熄滅，只在夜幕中發著微微的紅光。

星球上的氣溫急劇降低，整個世界的水體結為冰塊，這還不是最壞的結果，因為雲層化為冰雪覆蓋大地，大氣層崩潰，整個星球暴露在宇宙射線和隕石之下。城市荒廢，人們轉而住在地底。地表的生態系統已被破壞殆盡，為了僅有的資源，人們開始自相殘殺。繼“不幸”之後，“內亂”和“自殺”這兩個詞也被創造出來。殘酷的是，自殺而死或許也是一種幸福，其他人還要在絕境中活一千年、一萬年，看不到苦痛的盡頭。

叔本華對此束手無策，只能儘力讓文明苟延殘喘。他頂住壓力，將所有資源集中起來，實行配給制，並強迫民眾進行高強度的勞作。人們不再認為他是明君，他的名字只會和髒話與咒罵為伴。他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孤獨。難道他不想大家隨便吃喝享樂嗎？他比任何人都想，可是條件不允許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太陽熄滅后又過了十年，異界生物再一次降臨。叔本華對此已經麻木了，反正現在這個世界無法組織起像樣的反抗力量，也沒有發展出逃離星球的技術，只能任人宰割。

儲能蚯蚓的王爵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的恆星是我熄滅的，該過程不可逆。這顆恆星能為領袖所用，是你們的榮幸。”

叔本華愣住了。與其說叔本華無法理解這句話，倒不如說，正因為他理解了，所以他才愣住了。原來戰爭還沒有結束，原來敵人想要斬盡殺絕。

“領袖吩咐我們尋找絲絲公主，那是一種很特別、很特別的混血兒，混合了我們和死靈生物的基因。我們仔細地翻找着宇宙的每個角落，我們穿梭在位面之間。死靈生物在哪裏？”

“我們這兒沒有死靈生物。”叔本華癱坐在地，失去了全身力氣。聰明的他，已經通過對方的言語知道來龍去脈。他好累，他好想哭。

異界巨龍的王爵接過話頭：“是的，沒有，你們這兒太和平、太幸福了，你們沒有對死的恐懼，也沒有對生的執念。我們意識到，光是戰爭製造不了死靈生物，於是我們着手熄滅你們的恆星。環境越發惡劣，你們生存得越發艱難，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生活，在情感和慾望的逼迫下，你們終於有機會變成死靈生物了。”

叔本華流下兩行血淚：“為什麼要把真相告訴我……”

“因為這才會讓你們的負面情緒找到具體目標，使得執念達到頂點並得以宣洩，更有利於死後的復蘇。接下來，我們會運用最新的技術，讓攜帶我們基因的孢子散佈這個世界，為絲絲公主創造溫床。如果真能誕生一個絲絲公主，你們應當感到榮幸。”

人們與忽然出現的異界生物戰鬥，在戰鬥中感染孢子，在戰鬥中變異，在戰鬥中死亡。憤怒與怨恨點燃了靈魂之火，死者以全新的姿態重生，繼續投入到戰鬥中。明明是冰封在厚厚冰殼中的星球，卻因死者永不停歇的戰鬥

而顯得生機勃勃，真是再諷刺不過。而叔本華戰死之後，他成為該死靈樂園——淪亡天體——唯一的死靈王者、泣血之主，日日夜夜流着血淚，在寂寥的天空中四處巡遊，殺死目之所及的每一個異界生物。

………………

狐狸卡卡瞪大眼睛，猛然彈起，先是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並未身處包覆寒冰的荒涼世界，而是在一整缸靈魂藥水裏，這才冷靜下來。它做了一個夢，而眾所周知死靈生物是不會做夢的，所以它的“夢境”其實是灌輸到靈魂里的信息。信息量太大，簡直就像是過了數千年時光，而它決不願再回顧一遍。

“喂，有人嗎？快把我弄出去！”

五秒后，文森特火急火燎地沖入營帳（假髮被門帘刮落在地），抱着玻璃缸子眼泛淚花，咧起一嘴黃牙：“好夥計，你終於醒來了！我就知道你沒事兒！我們約好要並肩作戰的！”

“閉嘴！誰和你有約定啊？！快、把、我、弄、出、去！”卡卡拚命抓撓缸子內壁，它真想把文森特撓個滿面開花。

原來卡卡已經沉睡三天了，考慮到它沒有外傷，於是法蘭吉把它泡在靈魂藥水裏而不是胚體組織液里，期望通過滋潤靈魂來促使它蘇醒。再一問，現在帝國與亞斯坦特基本停戰了，但是那個叔本華陛下擊殺了正義舞曲，帶着搶來的死靈軍隊，佔據山坡作為大本營，與亞斯坦特人有着最直接的摩擦。

法蘭吉大人親自帶隊過來詢問卡卡的夢境。大家一致認為，當時叔本華強制接管戰爭巨獸的時候，正好以戰爭巨獸為媒介接觸卡卡的靈魂，這才導致了記憶輸送。這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因為其他指揮官就僅僅是靈魂劇痛而已，一丁點兒記憶都沒有接收到。

“異界生物提到了絲絲公主？”法蘭吉大人皺眉。

絲絲公主這個種族卡卡有印象，聽說帝國唯一的公主——娑兒殿下就是絲絲公主！卡卡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上報它所看到的情景。異位面的王者為何與公主殿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就不是它這個小小指揮官可妄言的了。

卡卡的報告馬上視作軍情急件，一刻不停地送到“等待之城”。作為陛下代理人的喬恩特總管看過訊息，立即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以已故的神罰騎士瓊尼的氣息為路標，叔本華陛下錨定乾坤世界，打開蟲洞，蒞臨福音大陸，導致大陸上同時存在白骨暴君、潰爛獨裁者、泣血之主在內的三位死靈王者（並未把來自冥界的魯迪殿下計入其中），這在新時代是十分罕見的情況，對於帝國的影響是好是壞，猶未可知，如何處理與叔本華陛下的關係亦要從長計議。而另一方面，異界生物不惜以戰爭來催生絲絲公主，說明它們對絲絲公主的看重，娑兒殿下其實並不安全，而她現在正於蠻荒秘境歷練——靈魂神在上，居然讓皇室的血脈流落在外，陛下到底怎麼想的？！

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另一個重大情報由魂火靈怪送來：

潰爛獨裁者、畢達哥拉斯糾集兵力，準備攻打白骨海洋境內其他浮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