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山賊
白馬感受到馬嚼子上傳來的力道,慢騰騰地停在農舍門前,而騎手卻已經不耐煩了,利索地翻身下馬,大步朝着屋內行去。
緊隨其後的女騎手也勒住自己的馬匹,正是蕭依夏。她見姬玹急匆匆得連拴馬都來不及做,滿心疑問,也連忙下馬,動作之大顯然是她忘記了自己新手菜鳥的身份,差點把馬都掀翻了。
她緊追幾步,發現自己也忘了拴馬,看了看邊上另一匹哼哼唧唧的傢伙,索性把兩匹馬的栓繩打了個結,轉身去到屋內,留下兩匹公馬在風中凌亂。
剛進門,他就聽到了姬玹不算慌亂,但是語速明顯上升的話:“……你們這裏最近可有山賊出沒?”
驚訝於這位不速之客的去而復返,農民夫婦面面相覷:“是有啊,你怎麼知道?”
“我……”沒等姬玹話說出口,門外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人,確是夫婦的兒子小點。只見這位精幹的小夥子滿頭大汗來不及擦,整個人就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還在劇烈地喘息,努力掙扎着要把聲音從被粗氣佔據的聲帶中擠出來。
“小點,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阿南沒拉着你到山上採花?”婦人奇怪地問。也不知今天自己家裏是有什麼魔力,這人出了門立馬又給吸回來了。
姬玹看着無比焦躁的小點,暫時放棄了自己的表達。他伸手怕了拍小點的背,慢悠悠地說:“戒驕戒躁,平心靜氣。”
小點受這一拍,驚奇的發現自己紊亂的氣息順了過來,顧不得細想,一迭聲說道:“不好了不好了,山賊來了!爹娘你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躲,要麼就趕緊跑吧,我來收拾收拾家裏的東西!”
他說著,一邊到處翻找屋子裏的東西,而後煞有介事地抽出一條扁擔,兩個籮筐,開始打包家裏的物什。
聞言,姬玹沒什麼反應,蕭依夏就被驚到了,問鐵匠:“你是怎麼知道的?”
姬玹盯着老夫婦,語速飛快:“適才我在路上一路觀察,起碼有六個人舉動怪異,根本不像是農民。有的在小巷子裏探頭探腦,有的挨家挨戶做標記,還有的走兩步就往地上撒什麼東西。這些動作我都有聽說過,是山賊的慣用的伎倆,為了打前站,摸清村子情況,灑的估計也是火藥之類的東西,到時候為了爭取在這裏的長期利益以威懾農民的。朝地上開一槍瞬間一個大爆炸,對你們這些認識有些欠缺的農民一嚇一個準。”
與此同時,夫婦聽了這個本應該聳人聽聞的消息,反而是平靜得就好像兒子只是來傳達了一位友人要來做客的消息。那位老婦人更是淡定的一塌糊塗,手上刷碗的動作依舊流暢:“來了就來了,有什麼好嚇的哩。就是怪了,那趙虎頭今年怎麼來的那麼早,還搞什麼火藥,大家都還沒收成哩……”
兒子更急了,連連跺腳,一口牙可以說咬的要碎光了:“不是啊,來的不是虎頭,是西邊的閻大王!好幾隊人馬,聽說還帶了屋子那麼大的怪獸!”
“噼里啪啦——”老婦人手裏的瓷碟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
“所有人,抱着頭,蹲下!”
安陽村西頭的一片農舍前,所有的老人孩子婦女都被集中在這裏。控制他們的是一支不像山賊的山賊,他們更像是一支訓練有成的隊伍,但沒有國家專門訓練出的的部隊那樣紀律嚴明,僅僅是站得有章法,比較安分,懂得安靜等待命令而已。
這對於一夥山賊來說屬實不易。
至於現場被控制住的鄉下人只有老幼婦女的原因,不是壯年漢子不願意保護他們了,而是他們的保護根本沒用,只會讓他們被一網打盡。而且安陽村家家戶戶的關係十分親密,平日裏有什麼忙都是儘力去幫的,眼下相較於讓只會耕地種田的漢子去以卵擊石,那些弱勢群體更贊同他們快馬加鞭去到村子其他家裏報信,讓他們早做準備,該跑的跑,該藏的藏。
發號施令的這位面容屬實有些猥瑣,胡茬和頭髮簡直可以用稀里嘩啦來形容,加上高高的顴骨,瘦削的臉頰,讓人不由地想起大陸南邊即使種族面臨滅絕也不願在糧食上下力氣的穆澗人。
穆澗人認為這世間一切都是有“邪”存在的,所以大量的進食會使人逐漸被“邪”侵蝕,最終成為深淵的奴隸,萬劫不復。所以他們的族人致力於修習可以使他們減少進食的“安息法”,常常在一個地方一坐就是一月甚至一年。也不知他們部落里有沒有痔瘡科的主任……
“麻猴子,退後。”
瘦骨嶙峋的麻猴子連忙閃開一條道,他身後根本遮擋不住的龐然大物顯露出自己那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小點的形容還是保守了,可能對於軒國首都軒城那樣的首善之城來說,這隻巨獸確實有一棟房子那般大小,可放在小小一個村子的,那些茅草和土磚土瓦構成的村舍再大也只能堪堪比上這傢伙的一半。
粗壯的後肢,細小的前肢,碩大怪異的頭顱上頂着一根有些彎曲但銳利的角,尾巴貌似拖了只似的長滿倒刺。整體看上去就好像人們傳說的許多年前稱霸大陸的龍類中的一個亞龍種,那種雄霸一方的怪物,若硬要說些不同之處,就是它滿身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厚重堅韌的棱狀角質了,而且就連時而因眨眼露出的眼皮也覆蓋著同樣的甲片。可以說躲在它身後的心安,擋在它前方的完蛋。
但就是這樣一頭兇手,也要匍匐在一個男人的身旁。
這個男人當然不是麻猴子,麻猴子的身形在他的面前簡直像是個侏儒。村民之中膽子大的偷偷抬頭瞄上一眼,只覺得這一人一獸簡直遮天蔽日,連忙又把頭埋了起來。
這位雄壯的首領長得無比粗獷,一道從他的眉心穿過、生生切斷他高挺的鼻樑、貫通了整張臉頰的疤痕似乎在訴說著這個男人血腥的過往。已經斑白的雙鬢提醒着世人他的年紀,但那雙彷彿燃燒着火焰的雙眸鮮明地跳動着老驥伏櫪的光,好一個堅不可摧的人物。
這班人物,不應該只是一個山賊。
但他就是一個山賊,還是山賊頭子。
“所有人,抬頭。”這位首領的聲音硬如鋼鐵。
村民們齊刷刷抬頭,看着起碼有兩米高的巨人,大部分人都顫抖着,有的是因為那頭巨獸,但更多的,是為了這位巨獸一般的首領。
在大概三四十年前,安陽村也存在着,但並沒有現今這麼繁榮,那時的安陽村更像是山賊們的落腳點,住的都是山賊從遠方抓來的奴隸,當時這裏遠比現在荒涼偏遠,那些奴隸根本沒法逃走,因為那意味着死路一條。
直到五年前,一個名叫閻岩的男人來了,帶着不知名的目的,還有一隻讓人聞風喪膽的妖獸。
起初山賊們都知道這是個硬茬,再加上他只是安安分分待在山裏,也就沒人管他,知道有當時幾伙山賊中最為強大的一夥的老大找到了他,對他說:“加入我,你會有意想不到的財富和女人。”
後來,那倒霉老大自己意想不到地被殺了,閻岩就成了這伙山賊的頭兒。
一年不到的光景,閻岩幾乎收編了安州南部所有的山賊,只剩下一夥離得最遠,也最為弱小的流寇,就是小點他爹嘴裏的“虎頭”所率領的山賊隊伍。也就是閻岩懶得去管他們,才讓他們至今存在於世。
在這裏就不得不說說這伙幸運的流寇了,從他們的作風上看,甚至不像山賊,更像是道上收保護費的。而他們收保護費的對象,就是安陽村的村民。不同於那些收錢不干事的黑道人物,這伙由老大何成富帶領的山賊唯一的工作就是在來往的商旅商隊或是外來劫掠者干擾村莊秩序時出手,其餘的,就是每年定日子來村子裏收“保護費”了。
說起來安陽村的村民應該感謝這兩伙山賊,一夥幾乎是肅清了這裏的匪患卻從未表現出對安陽村的興趣;另一夥就更不用說了,甚至他們每次來收保護費時村民都很歡迎的,這也是為什麼收留姬玹一行人的老夫婦聽到兒子說山賊來了卻淡定自若,因為他並不知道來的不是往常的阿貓阿狗,而是獠牙滴血的獅子。
——————————————————
“見過這個人嗎,”閻岩展開一張巨大的畫像,接着一躍而起站在巨獸頭頂,向所有村民展示,“不要撒謊,我的‘烈火’會感知你們的情緒,誰要是撒謊,明天,或許今天就會變成一坨粑粑。”
好半晌難熬的寂靜。村民一方礙於威懾不敢出聲,後面那一夥的山賊礙於巨獸頭頂這個男人的威嚴,同樣默不作聲。
閻岩舉了好一會,見沒人回應,收起畫像一躍而下。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寵物“烈火”,烈火也蹬着他,然後打了長長一個響鼻。
那聲音刺耳得彷彿穆澗人常吹的骨笛,據說那是用他們逝去的親人的骨頭製成的。
閻岩濃密粗大的眉頭一挑,邁步來到一位婦女身邊,居高臨下:“你知道。”
那名婦女連連搖頭,看上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眼淚在閻岩來到她眼前的那一刻就在流淌。
閻岩彎下腰,在婦女驚恐無比的眼神中,從她身後抓出一個半躲着的小男孩,問小男孩兒:“你知道。”
“放了他,求求你放了他,我知道,我知道,我……我看到了,昨……昨天!還有兩個,就在……就在村西頭的小點家……快!快把他還給我,那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你看,我就說你知道嘛……”閻岩臉上露齣戲謔的笑容,但眼神里沒有絲毫笑意,仍然堅韌如鐵。
“啊——”
在婦女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哭喊着的男孩被閻岩向後一拋,那裏有一張血盆大口在等待着他。
“你,帶路。走吧。”閻岩隨意地指了一個人,大步向前,周圍匍匐着為他讓路的人群就是他最好的陪襯。
一個人撲倒在他腳下,是剛剛痛失愛子的婦女,她披頭散髮,神色如魔,瘋狂地,歇斯底里地抱住閻岩的腿,撕扯着他的褲管:“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閻岩一個后蹬腿將她踢開,淡淡道:“別急,他來接你了。”
那個魁梧的身形遠去了。
在他身後,婦女的頭頂忽然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