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Rigney教授的這番話落了下來。
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姚安的心裏。一個個單詞連在一起,成了一把鋒利的斧子。狠狠一下,劈開一條她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這條路會很難堪,甚至對於一個年輕又驕傲的靈魂來說,稱得上痛苦。
但同樣的,它也是自由的、不被牽制的。
這是屬於她的路。
房間裏,有很久都沒人再開口,只剩下淺淺的呼吸。姚安站着、站着,耳旁充斥着掛鐘滴答作響的聲音,腦海里浮現出書本上各種各樣的道理。
在某一個瞬間,她突然生出了決心和勇氣。
於是姚安說:“我去處理一下昨天的數據,爭取下午之前發給您。”
教授的眼神裏帶出一絲欣慰,嘴上一點沒松:“好,不要太晚,等你的消息。”
*
啪。這是水杯被從書包側兜拿出來,放到窗台上,發出很輕的震動。
咕嚕嚕。這是椅子被從辦公桌前拉開,發出的摩擦聲。
叮叮叮叮。這是電腦開機鍵被按下,屏幕亮起來時的Windows經典音樂。
——以上這些再細碎不過的聲響,在此刻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姚安在屬於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一邊盡量降低噪音,一邊硬着頭皮、努力去忽略身後那些探尋的眼睛。
很快就會過去的,很快。
一天不行就兩JSG天。兩天不行,就一個月。
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就要堅持下去。
而如果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煎熬,不如先從拆解時間開始。注意力陷進具體的事務里,也許會稍微好一些。
第一個小時,去把昨天沒有做完的工作收尾。第二個小時,去設計繁瑣的調查問卷。第三個小時,把視線集中在不斷閃動的數據上面。第四個小時,打電話安排被試來實驗室。
時間在緩慢地流淌,裏面夾着碎玻璃。一點一滴生生熬着,才算是到了下午的組會。
這也是一天當中,姚安最害怕的時候。
想想吧,一群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要臉對着臉、迎接那些意味深長的打量。
不管做過多少心理建設,對於姚安來說,都太難了。
所以當輪到姚安不得不發言時。
她手上點擊鼠標、打開PPT,臉卻朝電腦屏幕後面縮過去,避免和其他人對視:“我對昨天的數據反饋進行了截取。按照性別劃分的話…”
發言結束,心情前所未有的忐忑。
但等待她的,並不是疾風驟雨,而是一場學術討論。
“我覺得這樣截取不行。”馬爾科說,“昨天的數據里,年齡和教育背景的權重明顯應該更大一些。”
這句話一出,立刻有人認真地反駁:“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我認為安目前的算法是最保險的,因為上周我們一起討論過的那篇綜述里,是這樣寫的……”
似乎一旦開始認真工作,大家的重點就偏移了,不再去關心年輕女孩的秘聞。
也是在這個時候,姚安終於能夠鼓足勇氣,從筆記本屏幕後面抬起頭。
她突然發現,事情也許沒有她感受中那麼糟糕。
就像Rigney教授說過的那樣,並沒有人真的花時間在看她:禮拜三的傍晚,課題組忙得要死。大家急於在組會上討論出一個結果,好分配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工作。
八卦從來都只是作料,不是正餐。反倒是桌上電腦的風扇在呼呼散熱,鬧出的動靜更大一些。
那些背負着的眼睛裏,當然有其他人留給姚安的。
但更多的,是從姚安心裏自己長出來的。
想通這一點,那一天接下來的時間,就變得輕鬆許多。
不知不覺,加班結束。
越南博士姐姐清了清嗓子,詢問起大家:“這麼晚了,一起吃個飯吧。”
“好啊,還去街角的披薩店?”有人問。
馬爾科第一個抗議:“不是吧,那家破店要連吃兩天?”
“你有意見?”越南姐姐挑起眉毛,“你昨天可是幹掉八塊披薩餅。”
一陣鬨笑聲里,同事們紛紛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姚安在一旁默默整理起背包,準備隨時回家。
沒想到馬爾科走了兩步,停在她的桌子前,拍了一下她的顯示器。
姚安怔住,抬起頭。
馬爾科咳嗽了一聲:“那個,咳,一起去吃飯吧。”見姚安想要拒絕,他又補上一句:“剛才組會上你說的內容,還沒有討論清楚呢。”
有人附和:“就是,愣着幹什麼——都聽我的,今天誰也別想先溜走!”
……
馬爾科雖然在笑話上沒什麼品味,在鑒賞美食方面倒是頗具建樹。
他說的沒錯,美國人的披薩確實不怎麼樣。菠蘿有點干,黏在火候欠佳的芝士上面,邊緣都被烤焦了,麵餅也梆硬。
但那天晚上,姚安坐在桌前,吃了整整三大塊。甚至在聚餐的末尾,喝了一點啤酒。
麥芽味略顯苦澀,剛好中和了一點點沉默。
餐桌上的氣氛算得上和諧,卻也不是沒有過尷尬的時候。
有那麼一兩次,姚安從洗手間回來,發現大家突然默契地閉上嘴,開始猛喝水。明顯是趁她不在、議論過什麼,又不方便當著她的面直接說。
但只要不是被問到臉上來,不管心裏多難過,姚安都會努力當做沒有發生。
她在學習忽略那些來自旁人的評判。
這是在教授的辦公室里,才上過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