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泥娃娃

三月里，虞朝永安三五年，永州平陽縣，大舍村，鄉野小道兩旁杏花開得旺盛。

淅淅瀝瀝地雨灑下，弄得本就坑窪的泥地更是泥濘。

不知多時，雨停了，窩在窩裏的也都跑了出來。

麻雀落在枝頭梳理着羽毛，吱吱吱的叫着還沒意識到雨停的人。

錯落的屋舍倚着果樹，綠油油一片的田地向她招着手，搖曳着像是在打招呼。

被人踩出來的一個個腳印鋪成了路，一個個水坑形成了天然的小湖泊，讓人忍不住想去踩一腳。

“啪！”江燦燦一腳踩入水坑，濺起水泥污漬染上褲管，反而玩得愈加不亦樂乎。

一個水坑一腳泥，搞得渾身髒兮兮的，最後一個腳底打滑，江燦燦一臉扎入了泥地里。

“哎呦，我的小祖宗。”宋念剛出門準備透透氣，就看到自家女兒一頭扎進了土裏，急得趕緊跑上去抱起她。

“阿娘，我變成泥娃娃了。”江燦燦被扶起后，整張臉糊滿了你，除了圓溜溜的大眼睛和沒心眼露出的大白牙，真是沒一塊乾淨地兒。

宋念見孩子這般調皮笑出了聲，因她渾身是泥的模樣確實滑稽，又因是個女娃娃也捨不得打罵。

拉着她到屋子裏梳洗換新衣裳，剛了盆水要給她洗臉，她便自己先把外面的衣服脫了下來放進浣衣盆里，只剩穿着裏衣坐在木凳子上等着。

“乖乖，來，阿娘給你洗臉。”宋念將水盆放在地上，開始拿毛巾為她擦臉。

軟糯的臉被洗乾淨，宋念的心咯噔一下，手頓在了江燦燦左邊的臉龐。

“阿娘看我這麼漂亮就走神了，真是的，我自己來吧。”江燦燦看了一眼宋念，拿過洗臉巾蹲在水盆前自己擦了起來。

看着盆里摻着泥的污水，裏面倒影出來的一張做臉潰爛到嘴角的面容，江燦燦只是淡淡笑了笑並沒有多想。

反而是宋念見着女兒自己洗好臉，欣慰地忍不住摸了摸女兒已經不再柔滑的小臉蛋，心又一下子被針扎了一下有苦難言。

“燦燦在阿爹阿娘心裏最漂亮！但阿娘要告訴你，人的漂亮是在這裏的，而其他人可不像都像阿爹阿娘一樣能看出你的漂亮。”宋念將江燦燦拉到面前，指了指她的胸口心臟的位置。

“我知道，阿爹阿娘說過好多次了。”江燦燦露出大白牙微笑着，看了看外面天色漸暗趕緊跑出去換水洗頭。

宋念見她自己忙活起來哭笑不得，估摸着是她爹快回來了，怕被責罵才這麼火急火燎的。

村裡上下不過百人，二十六戶人家，良田三十畝卻並分每戶人家都能分到。

故而不少家中自己養了些家禽填補家用，還有些會去附近的無量山附近砍柴，打獵賣生，雖日子不富裕但好在無口腹之憂。

江燦燦的父親江段海，原是京都皇城，戶部尚書周府中的賬房先生，母親宋念是府中的廚娘，兩人都十分受當家主周瓊信任和器重。

江段海和沈念成家后，許了他們一家人住在府上，生活寄人籬下卻也還算滋潤。

可半月前，周家小姐周雯五歲生辰宴請賓客卻意外走水，周雯沒事，侍奉的下人沒事，反而是陪同周家小姐玩的，他的女兒江燦燦，被火燒傷。

臉毀了，還被周瓊不分青紅皂白說是他女兒打翻了燭台造成的，江段海為女抱不平反被斥責，拿錢堵嘴不成反威脅。

小姑娘年紀小吸了煙差點窒息而死，如今留了一條命臉卻毀了，整整一大塊傷疤得不到救治，還被冠上一個莫須有罪名。

如此不辨是非，江段海憤憤不平辭了府中差事，帶着妻女離開京都前往他在平陽縣大舍村裏的老房子。

房子是江段海父親留下的，他與大哥一人一套，他離家求學后他的那份就交由他的哥哥江段容代管，此外還有三畝田地都在江段容手上。

這次回到老家，身上幾年的積蓄只夠他們什麼不做過上幾年，可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故而江段海這幾天一直往縣城跑，希望能謀取個差事填補家用。

黃昏天暗，晚霞鋪滿天際，照着綠油油的稻田顯得披上了一層透紅的紗裙。

江燦燦洗乾淨后穿着新換上的衣裳徘徊在門口，等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朦朧迷離的夜色下愈來愈清晰，小小的人兒喜笑顏開蹦跳了起來。

“燦燦，阿爹回來了。”江段海佝僂的身子挺起，洗去滿臉疲憊小跑到江燦燦面前將她一把抱起。

“阿爹，阿爹，阿娘做了好多好吃的，快點洗洗吃飯了。”江燦燦被江段海逗弄着，鬍渣子扎得她咯咯發笑。

進了門，江段海先走進了他們寄宿的張奶奶屋裏打了聲招呼，隨後才回了自己屋子裏。

方寸小屋，踏上五步就到了盡頭，一張大床，一個一人寬高的衣櫥，三人住着十分勉強還要放着一個小飯桌。

“我今天做了好些點心，給張奶奶了一點，待會兒也送些去給大哥大嫂他們。”宋念將碗筷放在江段海面前，自個兒才坐了下來。

江段海聽到什麼大哥大嫂吐出一口氣不回，端起碗，先夾了些到江燦燦碗裏，看她大口吃得開心，心裏頓時暖洋洋的，以至於將氣又咽了回去。

“他們都有這麼多了還不夠，怎麼老搞得我們苛待他們了。”江段海聲音低而平緩，雖是氣話卻絲毫不重。

“畢竟這麼多年不回來住了，他們把房子租了也能理解。”宋念也夾了些菜到蒙頭吃飯的江燦燦碗裏。

“每月寄回來這麼錢，房子又在我名下，他們不幫忙看着也可以自己用，反倒是租給外來人，這群人走了房子被他們搞成什麼樣都不知道。

這次的租客又是個酗酒好賭的大老粗，欠了幾個月房錢不說還搞地屋子裏烏煙瘴氣，髒亂不堪。

這收回來還是得我們自己買賬，得不償失。”江段海說著夾起菜又習慣性放到了江燦燦碗中。

一回老家，他的房子沒有經過他同意，被租賣給生人使用，害得他們不得不借宿於其他鄰居。

他那所謂的好大哥更是沒個說法，一想到這些江段海的好脾氣就有些走火，宋念只得一個勁兒說著點什麼，舒緩着他這怒而不發的心底火。

好不一會兒，一頭只顧吃飯的江燦燦忍不住了，“阿爹，阿娘。一直給我吃菜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小臉已經很努力將碗裏的菜塞進了嘴裏，可兩個光顧着聊天的大人還一個勁兒地往她碗裏夾菜，搞得桌上三菜一湯一半都進了她的小肚腩里，好不撐得慌。

“哎呦，乖乖，你不早說，咱不吃了。”宋念才反應過來，放下碗筷將江燦燦的碗收了起來。

江段海更是抱過江燦燦摸了摸她的小肚子，果真鼓地跟個皮球一樣，頓時自嘲覺得好笑，“瞧我們馬虎的，待會兒阿爹帶你散步消消食。”

江燦燦確實撐得慌，可來不及做出回應就一個飽嗝對着江段海的臉就打了出來，把兩口子逗得喜不自勝。

“阿爹，你都在外一天了，好好休息吧。我去把阿娘做得點心送去給伯伯，順便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