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殘局
故地重遊，殘破屋子的一切在風雨磨洗之下似乎變得更加的破損不堪，微弱的霞光從客廳牆頂上生出青苔的磚瓦裂縫中墜落，勾勒出一道道交錯縱橫的暗影。
我繞開傾倒在地上的廢墟，朝着裏屋踱去。
突然間，經過側掩着的房門時，一隻伏倒在地的人形黑影闖入了我的視野。
我陡然一驚，這屋子裏怎會有其他人？
待我定睛一看，心跳在那瞬間漏跳了一拍。
這個人我居然認識！
正是當晚和鷹鉤鼻一起來這裏殺掉女人的灰斗篷！
他的身上遍佈刀痕，暗紅色的血痂凝固成塊，一團一團地掛在那件早已不成樣子的斗篷上。他面朝下地埋沒在一灘污穢的血坑中，頸間一道貫穿的刀傷力度大到幾乎讓頭和脖子分離開來，皮膚表面的傷口腐爛成了一窪窪臟臭的稀泥，眼珠子甚至都縮成了兩粒灰黑色的肉粒，掛在眼眶旁邊搖搖欲墜，死狀極其凄慘。
這人怎麼會死在這裏？而且從屍體上看，分明是死去了很久。
橫屍郊野，屍體也腐敗多時，而我極有可能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
我的腦海中自動浮現起和他有關的場景，無非就是撞見他和鷹鉤鼻不分緣由地殺死了被小普當作是親生母親的女人，以及在離魂陣那裏無意間聽到了灰斗篷的名字。
叫什麼來着？鷹鉤鼻好像是叫他灰叔什麼的......罷了，也是一個信口拈來的名字。
我想想看......
那個時候鷹鉤鼻威逼利誘，從我手裏用九塊金錠和九十九枚金幣買走小普后就去設置離魂陣了，而灰斗篷並沒有與其同行，即使到了我找到小普之後，他也沒有出現。這意味着，灰斗篷的死亡時間或許就是在那段時間。
只是，為什麼屍體會在這兒？
難道在我和小普離開之後，他又回到了這裏尋找什麼東西，結果卻被另外的人殺死了？
那麼他是發現了什麼？以及......是誰殺死了他？
日落西山，幽色收斂，天地間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昏暗，尤其是在這偏遠破敗的林間小屋，更顯極致的荒涼。我撇開屍體，在屋裏轉了一圈，室內的陳設擺件似乎與記憶中並無二樣。當然，也許有些東西已經悄無聲息地被人為改變了，但至少一眼望去，我沒有發現很明顯的異常——除了多出來的這一具將要完全腐爛的屍體。
我佇立半晌，只感到陣陣刺入鼻間愈發濃烈的屍臭，毫無其餘任何有用的頭緒。
該死的，鷹鉤鼻和灰斗篷的能耐我是見識過的，雖還遠不及我，但在正面對峙輕而易舉就能把他傷成這樣且還能保證房間沒有明顯異動的人......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此人的真實實力恐怕不會比殤湮本體差太多......
不過倒也有其他的可能性，那就是灰斗篷是被偷襲了......或者他原本就不是在這裏死的，而是被人在其死後運到了這裏。相比後者，前者的可能性應該大很多，因為在我看來，根本就沒有必要在殺了他之後再多費一番周折把屍體送到這裏，除非是其中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但我對此一無所知，所以我也就不必費那勁去考慮這種可能性了。
可如果被偷襲了......
我起了一身的冷汗，說明刺客對他的動向了如指掌，並且對他恨意極深，甚至在他來這裏之前，刺客就找好了角度，有把握能夠一擊斃命......
那個人，會不會現在還在周圍？
我連忙回頭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圍風聲鶴唳，引得我心底一陣發毛。
灰斗篷孤身一人前來，現在看來無非兩種可能，一是有人約他前來，在其來到之時出其不意地殺了；二是他當晚殺死女人逃跑后又折回來找什麼東西，結果被埋伏在此的人一擊斃命。無論是何種情況，時間大約是在鷹鉤鼻來找我前後......
罷了，我在這一個勁地浪費時間盲猜也不頂用，還是先去瞅瞅別處吧。
我繞開灰斗篷慘不忍睹的屍體，走進其他房間看了看，然而並未發現什麼異常，彷彿這具屍體就是突然在房間裏冒出來的一般。
我緩緩挪開視線，踱了出去。
腦海中不自覺地迴響起當時在離魂陣旁偷聽到的鷹鉤鼻自言自語的幾句話：
“嘶，灰叔怎麼還沒回來......”
“不要魂魄......只要純凈的血肉......”
這想必都和灰斗篷來這裏的目的有關，還有，他們一定要把小普離魂得到所謂的“純凈的血肉”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們那天晚上過來殺了女人後，曾說過是小普偷了那兩株還未開花竭日草......看來這些東西還是有必要先找小傢伙問清楚，才能慢慢地抽絲剝繭。
心底有事，我無心在外面多轉，西門的鬼蜮寂靜依舊，除了偶爾在小巷子裏掠過的幾隻混混和不知從何處照落的昏暗火光，別無生機。
我在鬼蜮邊和龍都中心接壤的部分探了探風聲，一眼就發現了遍佈在街道各個角落裏的守衛，他們卡着各個要道，盤查任何可疑的路人，警戒程度連數日前都遠遠不及。
看來是真的要發動戰爭了......
我心不在焉地往回走，腦子裏各種雜七雜八的思緒交集，冷不丁地被人從後面叫了一聲。
“站住！”
一個洪亮的聲音在我身後轟然響起。
我頓住腳步，慢慢轉過身子。
還好，只是一個脫離人群的守衛。
“你怎麼從西城廢墟那裏出來，做什麼的？”他的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滿懷敵意地質問道。
我眯起眼，四下打量了一圈，沒看到和他同行的人。
“現在怎麼了，需要盤問這麼細嗎？”
“上面的要求，要逐一排除任何形跡可疑的人。請你配合和我走一趟接受調查。”
呵，走一趟估計就回不來了。在龍都監獄裏鬧出的事足以讓我們幾個人榮登人族的頭號通緝名單，單是一個守衛就覺得我可疑，跟他去往人堆里扎不被認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那衛兵的手在劍柄上越按越緊，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經讓我避無可避了。
我倏忽間抬手一揚，黑煙凝作一條優雅的弧線，照面拂了過去，守衛的劍剛拔出來，就在空中生生地止住了。他仰面向後倒去，如同一尊木雕泥塑般僵硬地躺立到了地上。
他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轉，驚恐地望着我。
我瞟了他一眼，手中一緊，縈繞的黑氣瞬間窒住了他的脖頸，他即刻便昏了過去。
剛出鞘的劍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我意識到不妙，隱去身形，順着來時的路快速撤走了。
但我沒有殺掉這個衛兵，在之後看來，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若是手再緊點，當時用靈力把他立刻絞殺，說不定就不會引出這些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