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魘念
“那你能照顧他嗎?”我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在我的身邊實在不安全,而且以我目前的能力想要保全他......太過困難......你清楚這孩子的身份,我一個四海為家的人帶着他無疑就像是帶着一個定時炸彈,屆時被人族追殺,我將毫無還手之力——”
潛犀揮揮手打斷了我:“那你為什麼不幹脆殺了他?一個手無寸鐵的小男孩,對你而言,殺他和踩死一隻螞蟻應該沒什麼區別,你又何必把他留到現在?”
“我......”我噎住了,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下不去手?”她輕蔑地笑了一聲,“有什麼不敢直視自己的,你根本就是捨不得他。那孩子對你有很深的感情,但凡是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你當然下不去手。”
我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這還是頭一次我被人說的無言以對。
“你想把那孩子交給我,他未必願意,而且就算他願意了,你真的捨得嗎?”潛犀注視着我看了半晌,等到我被看得有些發毛了,她才挪開目光,慢悠悠地抿了口茶。
“我親手殺過很多人,也見過無數生死離別。人哪,只有徹底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我低頭撥弄着手指間的一縷黑氣,又是一輪沉默。
“好了,雲貓,把界璽給他看看吧。”
一直站在身旁如木雕泥塑的精瘦男子轉身掏出一個小包裹,透過裹布,隱約能夠看到散發出的褐色光澤。他小心地拆開了層層疊疊的布料,裏面是一個精緻的褐綠色玉璽。
玉璽半拳大,頂端雕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盤龍,龍嘴中銜着一個圓潤的玉珠,玉珠沁入了一抹格外濃郁的深褐,聚成中心一點。龍目圓瞪嗔視,整條細長的龍身纏繞在聳立的巨石上,不怒自威,周圍波動的威嚴氣場讓看着它的人都不由得渾身悚然一震。
我定神注視界璽,試圖用靈力穿透,但它內部似有一堵厚重的牆,剛觸及表面便再也深入不了半分。我吸了口氣,張開手掌懸在半空,慢慢引動界璽漂浮起來,纏動靈力千絲萬縷地向內部緩慢滲去,只要建立起兩者的連接,控制這塊寶物也就不是難事了。
在絲縷的內部感知傳來之際,褐綠色的玉璽猛地綻放出耀眼的光華,一聲玉碎的聲音嘩然炸裂,頂端的盤龍睜眉怒目,龍身搖動出四起的空間波瀾,周圍的所有靈力都在剎那間凝固,界璽深沉的綠色在雕刻的玉身上下暈染開來,形成一道青翠的有形結界,包漿似的把盤繞的玉龍裹在了裏面。整個界璽被完全封閉了起來,渾然成了一塊深綠的碧玉。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地把它放回了包裹里。
“看樣子只能智取,或者找一個能夠產生共鳴的人。”
潛犀的臉色凝重了幾分,她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收回了包裹。
外面的走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人還沒看到,熟悉的香氣就先一步鑽進了我的鼻子裏。
“你的那個孩子出事了,快點來!”徊香探了半張臉進來,又匆匆了閃了回去。
我的心被突然一拽,想都沒想就跟着她出去了。
“他怎麼了?”我三步並作一步穿過走廊。
徊香焦急地一下推開房門,側身向旁邊一偏:“你自己看,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我越過她,一眼就望到了床上的小普。
小傢伙裹在被子裏,雙眼緊閉,小臉通紅,兩隻手死死地攥緊了床單,纖細白嫩的胳膊上青筋都鼓了出來,身體如同篩子般地哆嗦着,汗漬甚至浸透了他身下的床褥。
我開始還以為這只是簡單的發了高燒,直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后才發覺不對勁。
全身冰冷,但卻出了滿頭的汗。
我把小傢伙抱起來,他虛弱地呻吟了一聲。
小普似乎知道是我,竭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但無形之中似有一道束縛牢牢地黏住了他的眼眶,近距離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皮下有什麼東西正一跳一跳地動。
小傢伙的嘴唇被緊緊咬得出了血,他兩隻手扒拉着我的肩膀,忽然間用力一掐,一聲痛苦的悶哼衝出了喉嚨,接着張嘴狠狠地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的小乳牙刺進了我的皮膚里,帶出了殷紅的血絲,我忍着痛沒出聲,因為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了,該如何是好。
他渾身的肌肉鎖得僵硬一片,忽然間,一輪血紅的光芒自他體內向外爆裂,就像是夕陽逸散的霞暉,轉瞬即逝。他昂起頭,鬆開牙齒,身體在紅光消失的剎那間泄了力,仰面軟軟地倒在了床上,然後,毫無預兆地,一口殷紅的鮮血從唇齒間噴涌而出,他劇烈地乾嘔着,很快又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小臉褪去了緋紅,像紙一樣蒼白,津津的薄汗正變得越來越冰涼。
我嚇壞了,包住了他的小手揉搓着,連忙轉頭向徊香問道:“那個紅光,會不會是......?”
她沉重地點頭,應該和我想得八九不離十。
這紅光和當時他歸魘時的那光芒一模一樣,眼下的情況很可能和它脫不開干係。
小傢伙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躺了許久,我一刻也不敢分神,擦乾了他唇邊的血跡,靜靜地守在他身旁,好在情況沒有再繼續惡化下去了。
半晌,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除去遍佈的血絲外,他原本烏黑的眼眸中竟夾雜着一抹邪惡的猩紅。那抹不和諧的猩紅一閃而過,若非特別注意,根本發覺不了。
“哥哥......”他聲音沙啞乾澀地呼喚道。
“嗯,我在這。你感覺怎麼樣了?”
“水......咳咳......”他喘息着,想坐起身子,可試了幾次都沒能起來。
我瞥了徊香一眼,她會意地出去端了一杯水進來。
我攬過小傢伙的腰,讓他靠在我身上,輕輕地把水喂到他的嘴邊。他一口一口地慢慢啜着,不經意間瞟到了我肩上烙着的兩排牙印,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
“那......那是我做的嗎?”小傢伙怯怯地弱聲問道。
“哎呀,沒事的。”我揉了揉他的臉,安慰道。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有個聲音一直......讓我殺人......我不想這樣......”小傢伙癟嘴哭了起來,沒一會兒,就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它好像生氣了......在我的頭裏面亂竄......我好難受......”他氣若遊絲地囁嚅着,眼淚無聲地在臉上流淌。
小傢伙一吸一吸地喘着氣,貼着我,失去的體溫逐漸回來了。他縮起身子,又睡著了。
我把他抱回床上,蓋好被子,心裏五味雜陳,像是被一隻手捏來捏去地蹂躪了半天。
徊香走到我身邊,用眼神示意我讓開。
我掖了掖小傢伙的被子,疑惑地望向她。
少女虛空捻動手指,芬芳的氣息從指間灑落,捲起的氤氳似花似雲,很快在房間內彌散四溢。那種香氣讓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愉悅舒暢,我嗅了嗅,精神居然振奮了不少。
“給這孩子好好睡一覺吧。”徊香瞥了瞥小普,“這香可以暫時壓制邪念,希望歸魘不會再突然爆發,否則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無法承受那種精神上的壓力。”
“先出去吧,你在這也做不了什麼。”徊香收回手掌,先走了出去。
我憂慮地望了望床上的小普,猶豫了半天,還是跟着她,輕輕帶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