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魅影
抱着小普的路上，他就縮在我懷裏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回到客棧，我輕巧地剝開他黏在身上的衣服，給他清洗了一遍，而後便覺得有一陣疲憊和睏乏隱隱地從身體深處透出，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一時間也很難描述。
我躺在小普身邊，腦子裏倒放着先前發生的一幕幕事情。從與漱光的那群人接觸開始，我的走向似乎就一直在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操縱着，這讓我感到非常不安。
那些幻覺以及龍都之外被遺棄的神秘地牢，包括在陷入幻覺那段時間中發生的事情，我都一無所知，現在看來，謎團深處隱藏的秘密並不如表面的那般風平浪靜。
我有意將這些雜亂無章的事件串聯起來，卻是一團亂麻，毫無頭緒。
小普在旁邊睡得正熟，翻了個身子，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挽住了我的胳膊，被褥被他轉身扯弄得散落開來，窗外一陣涼風吹入，他的鼻翼翕動了一下，在睡夢中哆嗦着埋頭咳嗽了兩聲。我輕輕掖了掖被角，小普將身子舒展開來朝我拱了拱，薄薄的嘴唇抵着我的手臂，均勻呼吸出的氣息暖暖地暈開，窗檐邊，遠處的月光在他清秀稚嫩的臉上灑下一片清輝。
夜過中分，萬籟俱寂。我正坐着入定調整氣息，忽然幾聲輕盈的踩木板的聲音由遠及近。我悚然回過神來，此時深夜，潛龍館的安保向來不錯，應該不會是賊人偷盜吧？
那走路的聲音如鬼魅般浮掠而過，似乎僅是點在了地板上便飄了過去。
隔着玄關處的紙紗窗，一團幽紫的氤氳裊裊地飄過，一道倩影隱約地沉陷在光霧之中，點着幽靈一樣的步伐優雅地從門前劃去。那纖瘦的身影旋動着紫光一閃即逝，似乎剛才走過的只是一道幻影，但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隨即就從四面八方湧來，它先是一種奇異的花香，而後又轉為了一種深沉的檀香，緊接着每一縷香氣都緩慢地彌散出了千萬種難以描述的濃烈香氣，宛若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輕柔地擁在其中。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朦朧，舒適和愉悅的感覺從心底節節地迅速攀升，我的身體像是一片羽毛，輕盈地向遠處飄去......
“媽媽......呼......”小普迷糊地嘟囔了一句夢話，兩隻手緊緊抱住我的胳膊往他胸口一拽，我觸到他柔軟的腹部，精神立刻從那片迷離的幻香中彈出，清醒過來。
不對！這股香氣有問題！
我警覺地朝門口的紗窗望去，先前飄過的魅影消失不見，但是那股奇異的香氣還存余在空氣中久久彌留。我提手一揮，無形的力場猛地把那片詭異的芳香震散開來。
潛龍館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但夜深人靜之時，這種環境下再小的聲音也不可能不被我察覺。我沉下心，將感知向外拓展延伸，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牆的一側傳了過來。
“咔噠”，隔壁玄關的木栓被打開了。
一陣銀鈴般的淺笑聲穿透了厚重的磚牆。“你以為你逃得了嗎？”少女的聲音里夾雜着戲謔嘲弄的意味，“你偷走了不屬於你的東西，把它給我，興許還能饒你一命呢。”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一個沙啞的男聲慌亂地回答道，“你趕緊出去，不然的話我就要叫人了！潛龍館安保森嚴，到時候你可是......”男聲無力的威脅被少女的笑聲打斷了。
“呵，先不說大名鼎鼎的龍都一號客棧潛龍館的隔音效果如何。這裏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我下了芳夢香，這種香自我製成迄今從未有過失手，想必他們此刻都陷入了沉睡的美夢之中，哪有閑暇管這等破事？”少女曼妙的輕笑一轉，語氣頓時凌厲起來，像初綻鋒芒的利劍咄咄逼人，“現在把它給我，你最起碼還能保住一條小命，否則等你死了之後，在你的屍體上翻找對你我而言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小事。”
“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男聲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語氣已經說明了一切。
“哦，是嗎？那我當真是錯怪你了？”少女銳利的語氣瞬間嫵媚起來，聽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陣陣溫暖的躁動從身體裏的各個角落升騰，無形的氤氳如棉花般輕輕裹住了我的意識，幸好我有所防備，立刻凜冽心神，將意識從中脫出。
好強大的魅惑能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是我像先前的香氣那樣毫無任何準備，很可能此刻我已經中招了。看來這個女子也不是個尋常人，否則定不會有這樣的手段。
“那你看我，美嗎？”少女嬌羞地柔聲道。
“美，美啊......”男聲恍惚地順承道，意識已經模糊了。
“靠近點看，看得更清楚哦！”少女發出了一聲勾人心魄的嬌笑，我能感覺到拂動的暖意背後佈滿了宛若蜜糖的殺機。
沙啞的男聲艱難地喘息着，但聲音越來越弱，彷彿是被人拔掉了氣門芯，那浮若遊絲的喘息聲在少女的淺笑聲中最終歸於喑沉，化為了一片毛骨悚然的寂靜。
片刻，隔壁傳來了翻找雜物的聲響。
我不知道那個男聲被怎麼樣了，也好奇在少女口中言之鑿鑿偷來的東西是什麼，但我到底犯不着為了一探究竟就出去暴露自己，招惹禍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個東西是什麼和那個男人是誰和我畢竟沒有半毛錢關係，我又何必去操這份心呢？
而且，我現在攤上的事還算少嗎？
我看着旁邊睡得正香的小普，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臉。小傢伙咂咂嘴，不知做了什麼美夢，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容，抱着我胳膊的手無意間又加了幾分力。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小普笑。不得不說，這小傢伙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有感染力，陽光可愛的笑容只一下子就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心底，即便是在睡夢中，他勾動的唇角也能帶給我一種說不上來的快樂和滿足。
我看着他微笑，嘴角也開始不自覺地上揚，心裏充盈着一陣幸福的暖意。
隔壁窸窣的聲響持續了一會兒就戛然而止，應該是少女聲發現了她要找的東西。
輕若幽靈的腳步從走廊上踱了過去，但是出乎意料地，很快又踱了回來。
“咦？”少女踱回到我門口的紙紗窗前，有些驚奇地嘆了一聲。
我的心一墜，面色陰沉地望向房門。
一個嬌小的剪影投射在紙紗窗上，愈來愈清晰。
突然間，玄關響起了“咔噠”一聲，一隻纖細的玉手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