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天下了雪,屋子裏的地龍燒得暖暖的,我披散着頭髮,雙手抱膝坐在床上等待皇帝的臨幸。
晉禹是個溫柔的人,他進來就握住我的手,絲毫沒有生疏,問:“可有閨名?”
我答:“家人都喚臣妾阿雙。”
晉禹低頭淺笑,“是因為霜降嗎?真是個好名字。”
他伸手放下羅帳,擁我入懷。
紅燭帳暖,鴛鴦交頸。我忍不住輕吟了一聲,他卻停下了動作,捂了我的嘴,“阿雙,這種時候不要出聲,朕不喜歡。”
雲雨過後,我躺在晉禹身邊看着他的睡顏。
晉禹睡夢中喚着“阿希”,待抓到我的手后,才神情平復、陷入沉睡。
我覺得晉禹很可憐,明明愛人就在眼前卻只能對着替身。
第二天,我升了婕妤,封號熙。
宮裏這些女人都沸騰了,滿宮上下只有我的封號暗合了皇后的閨名。
不出所料,在給皇后請安的時候,就有人向我發難。
那人是前幾月進宮的馮婕妤,是禮部侍郎的么女,曾憑一首《高山流水》獨寵一時,那首曲子我也練過,李嬤嬤為了讓我練好還偷偷帶我去看馮婕妤的演奏。
可惜李嬤嬤失算了,她教我的琴棋書畫一樣也沒用上。
被奪了寵愛,自然心有不快,在我向她見禮時,她尖着聲音說:“陳婕妤的禮,我可受不起。”
我明白她的心情。
馮婕妤一天練琴四個時辰,就是為了練得像皇后;她付出全部的精力做到的還不如我什麼都沒做。
李嬤嬤說過:我不必和她們爭,因為我只要站在那兒,她們就輸了。
馮婕妤數落了我一番,也沒讓我起身,與我擦肩而過。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我的臉撞上了她腰間的玉牌,當即臉就紅了一塊。
白璧微瑕,甚是可惜。
李嬤嬤神色大變,連忙撲過來,可有一個人影比她更快。
晉禹從殿外向我走來,用手指捏起我的下巴,仔細端詳着。
他的手勁兒很大,捏得下巴生疼,眼裏是滔天的怒意,在聽見太醫說無礙后,才稍稍放鬆。
正當眾人鬆了口氣兒時,下一秒馮婕妤就被踢飛出去,晉禹清冷的聲音響起,“馮婕妤賜毒酒!”
我看見馮婕妤大口大口吐着鮮血,眼裏充滿了不可置信。
皇后似乎早有預料,她讓李嬤嬤扶我去偏殿。傍晚就傳來馮婕妤染病身亡的消息。
我摸着自己慢慢消腫的臉,問:“嬤嬤,若是我的臉毀了,皇上會殺了我嗎?”
李嬤嬤不語,我卻明白了:晉禹是絕對不會允許我頂着一張相似卻有瑕疵的臉活下去。
馮姐姐,你別怪我,我也是因為一副皮囊而已。
我開始慢慢了解這宮裏很多人。
劉貴妃出身世家、李賢妃是晉禹的表妹,兩人本不甘願成為他人的影子。可隨着舞姿最像皇后的何美人誕下了二皇子;刺繡像皇后的王寶林生下二公主;她們再也坐不住了,紛紛效仿跟風,期盼能誕下皇嗣。
皇后從沒計較過她們之前的挖苦諷刺,還是傾囊相授。
旁邊宮殿裏響起了絲竹樂聲,那是陳貴妃在練習長袖舞,聽說當年皇後娘娘就是以此舞名動京城的。
以前宮裏跳得最好的是何美人,可她自從生了孩子,就再不復當年的身形韻味了,幸好她還有二皇子,可宮裏的人多勢力呀,她們母子二人其實過得不好。
我很喜歡二皇子,他很像小時候的顧哥哥總是能輕易看出我的悲傷。
他總是趴在我的身邊,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我:“熙娘娘不哭,阿炎陪你。”
我總是控制自己想顧哥哥的次數,因為一想到他,我就沒了在這宮裏生活的勇氣。
而晉禹的寵愛總能將勇氣消散得更快一些。
其實,晉禹對我很好,總是搜羅有意思的東西逗我開心,有些時候甚至可以稱得上討好。
可看過他為了這張臉要人性命的模樣,所有的感情都變成了戰戰兢兢。
我越來越討厭皇后了,我討厭她為什麼把晉禹變成這樣。
她總是輕描淡寫地將這宮裏的人抓在手裏,包括皇帝。
我曾問過李嬤嬤:“皇上對皇后如此深情,皇後為什麼要培養替身?”
李嬤嬤說:“皇後娘娘深愛陛下,不忍他只守一人,這是妻子的賢德。”
我搖搖頭:“我不信,這不是真愛一人。”
李嬤嬤當著我的面沒說什麼,隔天就向皇后打小報告。
我寵愛穩固,早已不是當初剛進宮可以任她揉搓拿捏的陳瑩霜了,所以她現在事事稟報皇后。
皇后罰我抄五十遍《女戒》。
我知道,她這叫氣急敗壞。
我開始和皇後作對,她讓我往東我就往西。宮裏人漸漸都說,我仗着聖寵不敬皇后,恃寵生驕。
他們錯了,我仗的是這張臉。
皇后並沒因此慢待我,對我還是一如往昔,不好不壞。
她的精力要分給選秀入宮的新人了,連李嬤嬤也被派出去教新晉妃嬪規矩,每天忙得沒時間管我。
但晉禹很寵我,夜夜宿在我宮裏。
今天是十五,明晃晃的月光,灑下一練銀白,映在院子裏的玉蘭花上,光華燁燁。
不知邊疆能否看見這樣好的月亮。
晉禹便是此時進來的,他拉着我的手,“阿雙,朕帶你去個地方。”
摘星樓地處高勢,是占卜祈福的好地方,這裏看到的月亮又大又圓。
晉禹把我裹在他的披風裏,為我抵擋住春夜的寒風。
我窩在他懷裏,聽他小聲地說:“阿雙,你已經整整入宮一年了。”
是呀,我已經和顧哥哥分開一年。
我看着晉禹的側臉,覺得自己該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