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送禮
岑玉皎正謄抄着自創的《男誡》,忽然門外響起冬兒歡悅的聲音,漸行漸近。
“殿下,陛下已經將您的禁足解了,您可以出來了。”
她握着筆桿的手一頓,吸滿墨汁的飽滿筆尖倏然在乾淨空白的宣紙上砸出暈染成片的一團墨漬。
……才不到七天而已。
如小扇子似的眼睫微微一顫,岑玉皎眼睛睜大了些,抬起腦袋,眸底的錯愕直直撞進冬兒彎成月牙似的眼睛裏。
冬兒一路小跑掀開門帘,迫不及待地握住岑玉皎冰涼的手掌,臉上的喜悅驟然化作一片心疼。
這清齋閣似乎比門外還要冷一些。
她緊緊握住她的手心,想要將自己掌心的溫熱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岑玉皎。
“這清齋閣實在是凄涼落魄,又冷又臟,殿下好不容易養起的肉又硬生生消磨掉了。”
無人伺候,岑玉皎連最簡單的盤發都不會,只好簡簡單單地拿個釵子綰住青絲,如今大部分的墨發如江水潑灑在肩頭。
簡單樸素的一身裝扮,又不習慣清湯寡水的味道,岑玉皎的身姿似乎又纖細了幾分,目光淡然,卻沒有惱怒之色。
她前幾日是不習慣,心裏怨懟燕誠帝,柳長彥和八皇弟偷偷來探望后卻是一片平靜。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素色的衣袍像沉入西山的暮色溫柔而淡雅,少女的俏麗容顏並未因此折損幾分。
緊隨其後的清蕊環顧着清齋閣四周的模樣,蛛網橫結,灰塵鋪滿,再怎麼沉穩的表情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怒色。
“殿下你這幾日過得太艱苦了,奴婢和冬兒準備了好多您喜歡的糕點飯菜,您快隨奴婢們回雲光殿吧,那裏燒好了銀炭,比這裏暖和多了。”
岑玉皎頷首,任由兩個人替她披上鑲着白狐毛的斗篷,簇擁着將她帶往雲光殿的方向。
走着兩側是紅牆黃瓦的宮道中央,她蹙着柳眉,狀似無意提道:“你們可知父皇為何提前解了我的禁足?”
冬兒緊抿着嘴唇,臉上似是困惑,“奴婢也不清楚,這件事實在是奇怪的很。”
“前幾日許國公還跪在承明殿門口央求陛下嚴懲長公主,年近古稀,淚眼滂沱,似是有天大的冤屈。可不知為何今日許國公府突然轉變了風口,又請求陛下解除殿下的禁足。”
聞言岑玉皎怔然良久,心底深處忽然浮起來一股不好的預感。
許晉會輕易放過他嗎?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定是有人在背後施壓於許國公府,許晉那老賊才會被迫轉變風口,可那人不會是燕誠帝,能壓着開國功臣的那人地位遠高於許國公府。
可許晉都要賣幾分薄面的人又豈非等閑之輩?
從前岑玉皎不屑於參與朝中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黨派鬥爭,從未與朝中重臣私下連通過,難道真有心地善良不圖回報的人願意出手助她一臂之力嗎?
地位高於日漸衰微的許國公府的世家官宦也不少,但思來想去岑玉皎的腦海里也沒有想到能滿足上述條件的人是誰。
但無論那個人究竟是誰,他都不可能是僅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好漢,不知道到時候挑明身份又要對她有所圖什麼?
岑玉皎的眸底冰涼如冬夜的冷風,輕笑一聲,淡然地攏了攏身上些許向下滑動的斗篷,神色冷漠而薄情。
她並非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如果那人的要求尚且在她能滿足的範圍之內,又不讓她覺得厭煩難為,岑玉皎自然樂意賣一個順水人情。
但那人若是比許國公府更對她蠢蠢欲動的野狼,她也絕不會因為一次出手相助而心慈手軟。
剛踏進雲光殿,岑玉皎竟有幾分陌生感。
燥熱的殿內比那寒窖似的清齋閣像兩個世界一樣,連炭火都是見不着一絲煙灰的。
岑玉皎正感嘆不已,視線環顧着四周雕樑畫棟,腳下踩着的是如水色蕩漾鋪於地面的繁華迤邐的毛毯。
目光忽然凝在殿中突兀多出來的幾個偌大的木箱子。
那木箱子看起來並不平凡,上面雕刻着繁麗複雜的花紋,鎖口處更是鑲着一個散發著淡淡銀光的明珠。
仔細觀察着那花紋圖案,岑玉皎卻是心底一驚,眸底劃過了警惕的神色。
是她最喜歡的建蘭圖案。
“是誰送來的?”
沒等清蕊冬兒開口,卻是一個面容陌生的老太監堆着殷勤討好的笑容,聲音又尖又刺,“長公主殿下安然無恙的回到雲光殿真是大喜,前幾日待在清齋閣實在是苦了您嬌貴的身子。”
岑玉皎卻冷淡地盯着他,居高臨下,“你是哪個宮的太監?”
出乎意料之外,老太監卻沒有惱,反而笑得更加親切,謙恭地彎腰曲背,在岑玉皎面前掀開了最前面的一個檀木箱子。
“奴才是替高總督送禮的。”
外表就已經華美精緻的檀木箱子掀開后,碼放整齊的金銀元寶排列在一層,透過窗欞的光線灑在其上鍍上了一層刺眼的光芒。
“這箱四層都是金銀元寶,足足有三千兩。”
老太監滿臉笑意,又掀開了另一個檀木箱子,裏面堆滿了華麗精緻的寶釵玉簪,羊脂白玉手鐲,乳白珍珠瓔珞,垂珠琉璃金絲珠釵……各種樣式,繁雜美麗地堆砌在箱子裏。
一眼瞥過去,沒有一個工藝不複雜,樣式設計不精巧別緻的,幾乎都要溢出整個箱子,似乎能聽到搬動它時嘩啦啦的碰撞聲。
“這箱是珠寶首飾,都是工藝大師精心打造製作的。”
趁着岑玉皎怔然之際,老太監順手掀開了最後一個大檀木箱子,倒是沒有散發刺眼光芒的金銀珠寶晃到岑玉皎的眼睛。
僅僅是簡簡單單一件素雪衣裙疊放在中央。
“別看這件衣裙看起來平平無奇,這可是湖碧軟煙蜀錦所制,紗裙可是金絲銀線捻入孔雀毛一根根織成。燈火明亮下會照映出流光四溢的光彩,還會閃爍細碎的星光,相互輝映,貴不可言,下面還有幾匹蜀錦綢緞。”
“……”這是送禮嗎?
縱然是見過全國各地進貢上來的名貴珍玩,岑玉皎仍舊被這些東西驚到呼吸一滯。
岑玉皎倒吸一口涼氣,掩去眸底的驚愕,屏氣凝神道:“是胥州總督高長風嗎?”
老太監和藹可親,“回長公主,是的。”
他似乎早已預料到岑玉皎的下一個問題,搶先繼續道:“這些是高總督特意送來的,得知長公主殿下被禁足在清齋閣多日,受了委屈,送上些看不上眼的小玩意討得殿下一笑。”
去清齋閣禁足反思之前,是獻殷勤送上品質優越的銀炭,今日她剛從清齋閣回來,又派人送上這三大箱珠寶金銀,如此殷勤諂媚,不知這高長風究竟打得什麼算盤?
岑玉皎微皺着眉頭,難不成她被父皇提前解除禁足也是他高長風的功勞嗎?
比起高長風主動送禮獻殷勤,岑玉皎更相信這是高庭生這位內閣首輔大人的主意。
都已經是朝堂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大臣,難道還需要她永嘉長公主的扶持不成?
思緒萬千,岑玉皎都琢磨不透高庭生與高長風爺孫二人的目的是什麼,但她還是一頷首,目光輕掃過敞開的三個檀木箱子,雲淡風輕道。
“謝謝高總督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只是這些玩意本宮的雲光殿早已堆不下,高總督還是留在自己府里用吧。”
老太監“呵呵”一笑,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褪卻,“高總督送禮之前已經交代過奴才,這份薄禮送到雲光殿便沒有退回的打算。”
“只要這禮留在雲光殿,長公主殿下想怎麼處置都行,就是沒有退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