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娶我
天際垂着橙紅的落雲,吞噬着遠處的霞光漣漪。
岑玉皎揉着僵直的手腕,燭火昏暗,長時間的凝視紙張讓她猛然起身時,眼前一片暈眩。
忽而靜謐的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只是小心翼翼地敲了兩下。
若不是周圍萬籟寂靜,空餘燭火撲騰的細碎聲,還真讓岑玉皎忽略了這像做賊似的聲音。
“是誰?”
岑玉皎剛推開門,一個小糰子便迫不及待地陷進她的懷裏,差點將她撞得踉蹌後退幾步。
八皇子仰起腦袋,露出一雙水盈盈的眼睛,眼角圓潤,像岑玉皎幼時餵養的一隻小貓,“皇姐,我和柳先生來偷偷看你了。”
柳先生?
她目光一滯,微偏腦袋就看到柳長彥那熟悉的束着白玉腰帶的天青色長袍,迎着皎潔的月光,彷彿在墨色絲綢般的長發落着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
這人怎麼每日都穿天水碧或者荼白色長袍?
就好似那戲本里寫的嫡仙似的主角,身姿如松似柏,容貌清俊,乾淨流暢的輪廓線條透露着疏離和冷漠。
不過此時他更像是落魄潦倒的嫡仙,無錢無勢,在波詭雲譎的朝堂上如同風中搖曳的獨苗。
“你怎麼來了?”
岑玉皎轉過身去,低語一聲,不知是跟誰說。
八皇子平日裏就是個悶聲悶氣的受氣包,誰都能欺負他,他不知道吭一聲,更不知道還手。
孤僻內向,跟着那秉性更冷漠疏遠的柳長彥身後,性子卻意外的活潑開朗起來。
他拽着岑玉皎的衣袖,“皇姐,聽聞父皇罰了你,你便不吃不喝鬧脾氣,我特意從御膳房那裏偷來的幾塊糕點,你墊墊肚子。”
話落,她的掌心裏多了一個鬆軟的紙包。
岑玉皎啞然失笑,不知道誰傳出來的消息,她雖然不喜歡清齋閣食物的味道,吃得少了些,但不至於到了把自己活生生餓死的程度。
看着雙眼發亮的八皇子,岑玉皎仔細地扯開紙包,從中拈了塊軟糯卻散開皮的酥糕一口塞進嘴裏。
甜絲絲的味道瞬間瀰漫在唇齒間,她彎着月牙似的眼睛,蔓着清淺的笑意溫柔道:“謝謝狗蛋,很好吃。”
八皇子的臉頰頓時染着兩層紅暈,“皇姐……別叫我狗蛋了,柳先生給我起了個小字,你叫我懷瑾就好。”
“懷瑾?”
“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柳長彥驀然開口,雲淡風輕地向岑玉皎頷首示禮,“長公主殿下。”
平日總想着在學堂上與他鬥智斗勇,如今落魄困於清齋閣,倒是只剩下她視為敵人的柳長彥和半大的八皇弟來看望自己。
岑玉皎心底暗自嘆氣,竟然徒升一種潦困后惺惺相惜的悵然感,意外乖巧地向他行禮道:“柳先生好。”
八皇子哪裏知道他倆的那些牽扯過多的私事,“皇姐,是我央求的柳先生帶我來尋你,他一口答應下來,我怕你餓着,肚子空空的真的難受。”
飢餓的滋味幾乎伴隨着記憶,有時餓急了,冷宮狹道里野草也是填飽叫囂的空肚子的方法。
她哂笑,揉着他明顯光滑柔順的發頂,不似以前頂着一坨鳥窩似的枯草,“知道了,謝謝懷瑾弟弟,要不然皇姐就要餓肚子了。”
兩人姐弟情深,柳長彥也未曾閑着。
他隨手展開岑玉皎謄抄一整天的《女誡》,一向冷漠淡然的表情龜裂出几絲裂痕,鴉青色的睫毛顫動着,眉頭高高聳起。
“……殿下抄的是《男誡》吧。”
“男子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男子無子,為其絕世也;男子淫,為其亂族也,令妻族蒙羞,為淫佚;男子妒,為其亂家也;男子在外不與宴飲笙歌,令其勤勉持家,稱為嘉許......”
柳長彥輕笑一聲,意味深長道:“看來陛下的良苦用心是絲毫沒有奏效。”
岑玉皎揚着下巴,臉上沒有絲毫的慚愧和心虛,理直氣壯道:“怎麼了?本宮只是小小的改動了一下。”
“為何一定要往女子身上束縛枷鎖,男子就可以在外肆意瀟洒?既然可以寫《女誡》的七出之條桎梏女子的行為,我為何不可寫男子的?”
他極輕地笑了一聲,像是一片羽毛似的落在岑玉皎的心間,痒痒的。
“殿下與其說是寫《男誡》,不如說是寫自己對未來夫婿的期翼和願望,一生一世一雙人。”
“若是微臣沒有猜錯,殿下那驚天動地的一巴掌是對許策辜負你所願,與你的期望背道而馳的小小懲戒吧?”
柳長彥坦然地盯着岑玉皎若有所思的眸子。
岑玉皎誠然道:“是的。”
索性柳長彥與許策是死對頭,更準確的說是許策單方面厭惡柳長彥至極。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岑玉皎也不打算欺瞞柳長彥,按照他的秉性品格,她相信他自然不會隨口就向外說出去。
“為何說我那是驚天動地的一巴掌?”
岑玉皎抓住了柳長彥話中的重點,再聯想到昨日燕誠帝的話,她疑惑地蹙起彎眉。
她看見柳長彥正背着光,五官的清冷因灰暗的陰影而變得柔和。他的雙眼深邃漆黑,與她遙遙相望時,目光的冷意淡然清淺許多。
“殿下摑掌許策,是過了癮,舒暢了心情,但許策卻變得渾渾噩噩,似乎喪失了心智一般,他是許國公許晉唯一的嫡孫,更是許府翹首以盼的未來。”
“你這一巴掌,毀了許國公府籌謀已久的計劃,又讓唯一的希望變得痴獃,你覺得許國公能輕易饒過你嗎?”
隨着柳長彥的話,岑玉皎的表情愈發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