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回青臨市那天,下了一場大雨。
街道上的積水急急地流淌,將行人的鞋面浸濕。
宋季青坐了四個小時的班車,晚上七點多的時候,才到了市裡。
路程顛簸,他暈車了一路,吃了好幾片紅姜才略微緩下氣來。
顧不着被打濕的褲腳和略顯凌亂的頭髮,宋季青拖着行李攔了一輛出租,上車報了地址后,便緊張而又迫切地等待着與項錦見面的那一刻。
去支教的一年裏,他也一直和項錦有聯繫,但因為種種因素的影響,兩人一直沒能見到面。
但幸運的是,作為宋季青的戀人,項錦總是能夠很好地體諒他的一切,並且沒有絲毫的埋怨和不滿。
時間不到八點,千姆酒吧里還很冷清,只有幾個員工在打掃衛生,做些準備,宋季青看了一圈,沒在其中找到項錦的身影,於是問了一個眼熟的服務員,“你好,請問項錦在這裏嗎?”
對方看了他幾眼,像是認出他來,忽然有些支支吾吾,“他?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在後面的休息室吧。”
“嗯,謝謝,我去後面找他吧。”
對方還在盯着他看,目光里夾雜着些不忍,“你要不在這等一會?項錦應該馬上就出來了。”
“沒關係,”宋季青眼睛裏星星點點的亮,像在解釋給他聽,輕聲道,“我們好久沒見了。”
酒吧裏面光線很暗,這一瞬間,宋季青聽到行李箱滾輪的聲音,和自己一直砰砰直跳的心臟聲。休息室的門半掩着,有很微弱的光透出來,宋季青將行李箱放在牆邊,站直身體,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頭髮,才輕輕推開了門。
在推開門的前一分鐘,宋季青還在想,項錦肯定在沙發上睡覺,是不是又沒有蓋毯子呢。
門開后的畫面卻讓他所有的想法和情緒戛然而止,顫抖着聲音喊出聲來:“項錦?”
聲音尖銳,像一支凌厲的箭矢,將吻得熱火朝天的兩人生生逼停,背對着宋季青的身影慢慢回過頭,嘴上還沾着偷腥的罪證,一抹艷麗的口紅印。
“季…季青?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項錦眼裏的驚恐情緒,愈發在宋季青的心臟上增加傷口,一刀又一刀,將他剮得遍體鱗傷。
什麼驚喜啊?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眼前這張臉,曾經明明很熟悉,現在卻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
宋季青攥住雙手,竭力剋制住自己的失態,自嘲道:“看來我打擾你的好事了啊,項錦。”
項錦慌張了一瞬,忙推開面前的男人,張着嘴妄想再次狡辯,“季青,聽我解釋,好嗎?”
看到項錦慌張的樣子,旁邊那個塗著鮮艷口紅的男子嗤笑了一下,饒有興味地抱着手臂在一旁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熱鬧。
“沒必要了,”宋季青看着他,聲音里含滿了愴然,聽來卻決絕冷漠,他一字一句道:“就這樣吧,項錦,我們…好聚好散。”
說完分手二字,完全沒有解脫的輕鬆,而是更加疲累了。
醞釀好的滿腔欣喜就這樣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憤懣心情沉甸甸地墜着,讓他無法呼吸。
再待下去,他會崩潰。
宋季青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走出酒吧,進入街道的夜裏。
他的眼淚就快要衝破閘門,一瀉千里,可緊接着來的一通電話,卻將他的眼淚硬生生逼了回去。
是一年來從未聯繫過他的父親,宋昆。
可能是情感上受了挫折,因而顯得這通電話尤為寶貴,是這寂靜的夜裏唯一溫暖,彷彿過往的不痛快回憶都可以就此一筆勾銷。
宋季青紅着眼眶,真的這麼想了。
他將接通的電話輕輕放到耳邊,“爸…怎麼了?”
“乖兒子,聽說你回青臨了啊?給爸爸打點錢,”宋昆的聲音聽起來模糊而遙遠,男人粗嘎的哭腔撞上他的耳膜,“九十萬就好,爸爸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那些人已經找上門來了,我再不給他們錢,他們會要我的命的啊!”
“九十萬?”宋季青的心頓時沉到谷底,握緊了手機,“家裏存的錢早就被你霍霍完了,現在你要我去哪裏給你弄?不是說不再賭了的嗎,你答應過我了啊!”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宋昆凶了起來,語氣惡劣:“老子養你那麼多年,送你去學美術,讀書,現在給我點錢怎麼了啊!沒良心的,你就忍心看着你爹東躲西藏?受人白眼?”
宋季青疲憊極了,連手指尖都在顫抖,他壓抑着哭出聲來:“好,這筆錢我會給你,但是以後,你再怎麼樣都與我無關。”
“白眼狼,不想認你爹了?”宋昆在那頭罵罵咧咧。
“你不同意,錢我是一分不會給你的。”宋季青已經對他徹底失望了,語氣也硬邦邦的,不肯退卻一絲一毫。
宋昆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似乎覺得只要錢到手了,就萬事大吉,不耐煩道:“行行行,不認就不認吧,錢你別忘了給哈。”
“嗯。”宋季青啞着嗓子,“忘不了。”
這下他真的無處可去了,像無底洞一樣的家,除了金錢就是金錢,現在就連一直惺惺相惜的愛人,也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將背叛、出軌、謊言這些字眼往他身上加碼。
酒精確實是麻痹神經的絕佳工具,宋季青手心冰涼,就連握着的透明玻璃杯也涼得駭人,透明的酒液順着喉管往下淌,燒喉燒肺,理智也一併燃燒殆盡。
他瞪着通紅的一雙眼,本來早已經麻木無感,可後知後覺地,竟感受到一陣陣難捱的鈍痛。
他可憐勁地蹲坐在酒店的走廊上,以很無措的姿態,看着樓道的聲控燈明明滅滅。
因此有人站在他面前時,宋季青都沒能反應過來,仍舊是迷濛着一雙眼,愣愣地看着前方發獃。
對方彎下腰,道:“給,紙巾。”這道聲音很低,像早冬的一陣風,溫涼地走進宋季青的耳朵。
興許是醉得厲害,宋季青甚至記不起自己到底有沒有伸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紙巾。
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抓住了對方的手。
同聲音一樣,手的觸感也是涼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膽子變大了,敢去牽一個陌生男人的手。
酒精作祟?還是情緒崩潰?宋季青已經無暇探討,擺在面前的一個新問題佔據了他的頭腦。
第二天醒來,床邊躺了一個陌生男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