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劍千符,起
再看那空中,三尺長劍與兩寸短匕龍爭虎鬥,難分難解。
吳秋舫手中長劍雪亮如銀,方才吃癟太多,滿腔憋屈讓少年轉守為攻。他僅是甩出幾個裏外腕花,那劍影過處便有太極圖案若隱若現,若有似無地瀰漫開來。
而那長劍甫一撞上斜刺里追來的短匕,迸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劍鳴,驚起鷗鷺一片。
隨聲而來的還有氣浪,長劍攻之愈急,氣浪來之愈烈,陣陣氣浪撞上茅屋,竟讓屋中人生出幾分茅屋快為秋風所破的恍惚。
吳秋舫畫符練劍十餘載,所學皆是上乘功法。雖說平日裏是有些不諳世故,但遠談不上愚鈍笨拙,見道人不願出手相助,也明白是成心要考考他所學本事。加上小少年對道人的話一向是言聽計從,不敢怠慢半分,一想通這層道理,他反倒是戰意漸盛,手上更加不遺餘力,一招一式之間,攻守倏變,劍法凌厲。
在煙和霧潤的湖邊,吳秋舫看上去竟漸漸佔據了鬥法的上風。
而短匕陷於窮途末路的困境,只得殊死一搏,穿刺速度又快上幾分。
換作常人,用肉眼只瞧得見一道閃電般迅疾的黑影在空中穿梭。
可區區短匕,倒奈何不了秋舫,隨着攻守之勢漸入佳境,他早不把短刃放在眼中。此刻茅屋中的道人似乎也有了什麼思緒與發現,突然朗聲喊道:“碎了它!”
秋舫聞言,一陣喜悅湧上心頭,聽道人的語氣對他剛才的表現起碼已有個七八分的滿意。少年有這份喜悅打底,趕忙乘勝追擊,一邊朗聲應了一句,一邊用左手食指指尖往長劍上猛地一點,轉眼間劍身之上青色光華滿溢而出。
他帶了半分得意,緊握着明亮得有些刺眼的長劍,直直往前一個劈砍,朝着短匕奮力斬去。
這一次兵刃相交,沒有出現意料之中的巨響,取而代之的卻是片刻寂靜——長劍在觸碰到短匕的瞬間竟風消雲散,劍身流轉不停的青光也被夜色憑空吞沒,一點兒影子也沒剩下。
隨着長劍的突然失蹤,短匕沒了阻礙仍是兀自前刺,而秋舫的嘴角卻掛上了一縷完勝的笑意,他往前揮出的右手突然一滯,旋即手腕一折,殺了個回馬槍。只見他清瘦的身子稍側,手中突地又是光華薈萃,消失不見的青色長劍在他手中“死而復生”。
可這一劍,已成奪命之劍。
長劍依舊朝着來不及轉身防守的短匕劈去,猛地從短匕的末端直直嵌入,電光火石之間,一聲巨響貫穿山林,甚至還帶着幾分哀嚎。瞧那短匕,竟被少年由刀柄之處從中劈開,登時一劍兩斷,筆直墜進湖中。
短匕已折,吳秋舫御水而立,那如玉少年身姿頎長,手中長劍光華流轉,他瞪着宛若兩粒曜黑寶珠的雙瞳,咬緊牙關,目不轉睛地盯着密林,等着背後搗鬼的人現身。
此刻的山林靜謐得令人窒息,吳秋舫與他的師父師叔均在靜觀其變,等待着什麼的到來。
來者何人?究竟是人是鬼?少年郎心中不住地犯嘀咕,他對今夜的偷襲一頭霧水,明明自己在山中長了一十六年,且不說開罪了什麼人,就是連人都沒見過兩個。想到臨了下山之際,卻打背後來了個不由分說便刺的刀子,真是讓人煞費腦筋。
“現身吧。”道人突地一聲大喝,把吳秋舫從萬千思緒里拽回現實。他猛然瞧見密林里一陣光亮鵲起,是一道黑影在跟一隻白光交織而成的雛鳥在纏鬥。
雛鳥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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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一飛衝天,行至半空又向下俯衝而去,光彩奪目的羽毛也被迅疾的轉身扯落幾根。雖說這雛鳥體型不大,但一隻鳥喙狹長而尖銳,若說那是喙,倒不如說更像一把短劍,直逼黑影而去。
黑影的身子往左一讓,險險避過雛鳥的衝刺,旋即雙手合十,口中默念了些什麼,竟有一口金光璀璨的梵鍾從天而降,猝不及防地將雛鳥扣在鍾內,不得動彈。透過光華奪目的巨大梵鍾,隱約可以瞧見不過眨眼之間,雛鳥便煙消雲散。
吳秋舫心中一驚,這是師父畫的靈鳥符,雖說是符籙之術的入門符咒,多用於打探敵情,相比其他破敵符咒而言,戰鬥力只算小巫見大巫。
但說一千道一萬,這靈鳥也是出自道人之手,饒是常人要想一招破之幾乎不太可能。吳秋舫見識不廣,不清楚這世間究竟有多少高人能與自己的師尊相提並論,唯一清楚的是,這一手一招制敵的法子,他就是殫精竭慮也想不出來。
道人身邊的周宗也是一驚道,又眯起雙眼道:“梵鍾天落印,佛門中人?他們也摻和進來了?”周宗說罷,扭頭望向道人,臉上擠滿了疑慮與不解。
道人依舊是一本正經的模樣,冷然說道:“那些光頭還不敢這麼大膽,此人上次進山與我鬥法之時,用的又是劍宗的本事。”
“劍宗?徵侯山的那幫廢物?”周宗的語調升高不少,竟連面龐上的表情也有些嗤之以鼻的扭曲。
“就憑他們,上山來找死么?”道人竟也一改儒雅的模樣,用像是從鼻子裏擠出來的聲音說道,不屑之情讓人一覽無餘。
“那這人,依你所見,出自何門何派?”周宗眉頭緊鎖,皇天之下厚土之上,修真門派星羅棋佈,即使互有重疊與相似之處,但總歸門戶有別,佛是佛、道是道、魔是魔、妖是妖。即使他縱橫天下幾十載,佛道兼修這一說也是聞所未聞,今天這黑衣人竟二者皆通,何乃真實身份令他也毫無頭緒了。
“你覺得他會妖術么?”道人突然側目反問,雙眸明亮透徹,似鷹隼般犀利。
“那是妖?”周宗也以問作答,道長的話有些故弄玄虛之嫌,令他有些煩躁。
道人聞言轉回身去,繼續盯着黑影,微微晃着腦袋,娓娓說道:“說佛是佛,說妖是妖,說道也是道。”
道人說話總是能拿捏到他那掌門師弟的命門,一席話說得是深不可測、玄之又玄,弄得周宗更加氣急,只得一甩衣袖,不再跟他廢話。
黑影倏然間落到水中央,穩穩立住,他的腳底距離湖面仍有一尺之遠,只是落下時帶過的勁風掀起了些許波濤。
見過黑影剛才擒鳥的手段,吳秋舫絲毫不敢怠慢,如臨大敵般戒備着,身體裏的每一滴血都沸騰起來,為下一刻的刀兵相接蓄勢而發。
少年細細打量着黑影的每一寸。正如其名,黑影的臉和身子被一團黑霧籠罩,任吳秋舫瞪大了眼珠子也看不清黑霧之後的臉頰,甚至連身形也只看清個五六分,只知道來者不高,身子骨有幾分瘦弱,要不是那團黑霧纏繞周身,放在人群里估計也是個不起眼的存在。
黑影看到吳秋舫這般戒備,也不急着動手,只聽見黑霧背後傳出一個稚氣未退,但寒意森森的女聲道:“道行微弱,讓你先出手吧。”
黑影的聲音有些稚嫩,想必與秋舫的年紀相差不遠。但這語氣卻極其老沉,好像修鍊百八十年的高人一般,竟全然不把吳秋舫放在眼裏。少年沒見過幾個高手,更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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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真真實實的女人,只是覺得黑影道行深厚,法力無邊,令他心頭一沉,握劍的手捏得更緊,手心也滲出幾滴汗來。
而一旁的師兄弟倆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了。
一個是入塵行走半生,符里劍下見血無數的道人,他對自己這弟子的實力一向頗為認可,對黑影的口出狂言本該不屑一顧的,但他確實從未見過有誰佛門道家的本事都掌握得如此靈活,更何況這黑影氤氳纏身,怕是妖道之術,心裏竟難得地有些忐忑。
另一個在俗世中摸爬滾打幾十個春秋的周宗卻樂觀不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他豈會不知,但今日見識了這個師侄的本領,他已然心中有數,這黑影的聲音聽起來稚氣未脫,年紀應是不大,就算遇見了能勝秋舫一籌的高手,倘若鬥起法來,誰勝誰負也是未知之數,誰敢貿然斷言。
“不必,師父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就算我打不過你,我也不怕你,你出招吧。”吳秋舫腳呈虛步,輕點於湖面,劍指前方,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好。”黑影的聲音極其冰冷,驀然向上騰起幾尺高,轉眼間又像水一樣,在月色中四散而去,沒了蹤影。
少年哪見過如此陣勢,見這人憑空沒了身影,大驚失色,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失了先機,吳秋舫便只能被動應對。夜色里,一陣陣氤氳之氣升騰而起,飛快地在空中穿梭,捉摸不定。
少年緊蹙眉頭,憂慮之色爬滿眉梢,他想用劍,卻又不知如何下手。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突施冷箭,從半空之中一瀉而下,奔着少年的眉心射來。少年一驚,忙不迭地揮劍相迎,不及劍尖沾到黑影,那段黑影便又消散不見。
可千鈞一髮的激戰不容少年鬆懈,前方黑影一消,後方又是一道黑影突起,再往他背心刺來,聞得背後有凌厲殺意,來不及回頭側面,少年直接右手一展,使一個裏腕花,將長劍背身橫呈,死守背心門戶。
那劍中似乎藏有靈魂,只見那黑影甫一撞上劍身,便起了一陣夾雜着幾分凄厲的劍鳴,劍上青光明滅閃爍,好像被黑影傷了筋骨。就連吳秋舫也被黑影衝擊的餘力撼退兩三步,一攻一守之間,孰強孰弱高下立判。
少年心下大駭,敵人寥寥幾招幾乎讓他毫無還手之力,不出多時,他必然趴下。念及此處,焦慮之情更甚,恍惚之間再度露出破綻。
好在那黑影暫無痛下殺手的意思,也不窮追猛打,只是頓了一下,竟突然饒有興緻地念叨一句:“你敗勢已定。”
話音落下,黑影又是一個變化,裂為近十道黑影,從四面八方齊齊攻來,面對四面楚歌的局面,吳秋舫咽了口唾沫,將身子的重心一沉,準備以下敵上,殺出重圍。
“你傻站着幹嘛,逼她現身啊!”一旁的周宗大喝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而道人手中早已作成劍指,時刻準備出手相救。
雖說吳秋舫實戰經驗幾近於無,但好在頭腦聰慧,聽了師叔的幾句點撥,恍然大悟。賡即整理思緒,瞪着眼狠狠地掃了一圈黑影,便將食指徑直插入水中,想着這汪湖水陪伴他這麼些個年生,早已成他摯友,今日有難,豈能見死不救?
念及於此,少年靈機一動,將食指反手插入冰涼沁骨的湖水中迅速畫了幾道,勾勒出劍的形狀,口中再大喝了一聲:“劍千符,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