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數不可知
“師父、師叔,飯菜已備好。”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茅屋那頭響起。
循聲望去,一個同樣身着淺藍色道袍的少年端着飯菜步出廚房,他身形輕盈,儀錶不凡,雙目炯炯有神,稍顯瘦弱的身子骨與他師父清瘦的模樣如出一轍。只是正值束髮之年的他,白皙的臉頰瞧上去倒是更多幾分精氣神,儼如傅粉何郎。
道人沒有答話,他與吳秋舫師徒二人在這山中待了十六個年頭,兩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互相也習慣了如此,只是緩緩理了理衣襟,起身行去。
周宗卻是聲如洪鐘地應了一句,想來舟車勞頓之後,果腹之欲已濃。
木質的餐桌飽經歲月侵蝕,有些凹凸不平。桌上的菜肴也都是些素食,簡單而清淡。落座之後,秋舫一邊替二位師長盛飯,一邊說道,“周師叔,山中只有粗茶淡飯,煩請將就。”
“平日裏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嘗嘗粗茶淡飯那是好事。”周宗笑道。
秋舫聞言一愣,心中有些疑惑,想着師父常言我們修道之人須得清心寡欲,雖不曾明令不得食葷,但也多以素食為主,這周師叔時常大魚大肉豈不是有違修行之道?
少年雖說心中犯嘀咕,但在座的二位早把秋舫臉上的疑慮一覽無遺。
周宗仍是“嘿嘿”笑道:“秋舫,自你太師父仙逝之後,咱們東極門便分了俗務與修道兩脈,由我操持俗務,只你師徒兩潛心修道。我們操持俗務的可沒那麼多規矩。”說罷,周宗轉過去看了道人一眼。
秋舫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東極門一詞他是頭次聽說,更不懂太師父是誰,俗務又是何物。周宗見了秋舫這幅模樣,心中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這師兄想來在這十六年裏除了教秋舫法術與修鍊,恐怕門中淵源等事均未提及,正欲好好與這小師侄說道說道,卻被道人驀然打斷。
“下山路還長,門中之事不必急於此時告訴秋舫。”道人的聲音仍是不帶起伏,他頓了頓,又道,“秋舫,此行你與你周師叔先去洛城,待熟知俗世事物,根基穩固之後,便立刻動身去畫城。”
事前道人已與秋舫粗略提及下山之事,此刻少年心中倒是沒有大驚失色,反倒是恭敬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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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周宗聞言卻有些摸不着頭腦:“師兄,秋舫不去皇城,何故去那畫城?”
“命數如此,且聽天命行之。”道人有些玄乎地說著,倒讓周宗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搭這神棍的話了。
“師父,那徒兒到了畫城之後呢?”秋舫也有些不解地問道,他天性純良,對世間百態知之甚少,除他師父與當年來拜訪的一位老翁之外,算上這周師叔,僅是見過三人而已,自然心思簡單,習慣了直來直去。
而他所度過的十六個年頭裏,所做之事不過修行與做飯,師父不曾對他講過俗世,更不曾講過他的身世。這突如其來地要他下山,他嘴上雖然不說,心中卻是忐忑無比,東想西想之下,竟誤以為師父是不想再見到他在面前晃悠,所以才想找個借口逐他下山去。
這番思緒涌動,讓少年郎更加坐立難安,右手有些顫抖地將木筷擱在碗上,哪還能想着眼前的吃食。
“等,只需要等。此行意義非凡,你牢記三點,一,不是迫不得已,不得暴露你的道行。二,人心險惡,凡事多加留意。三,修行乃是百年大計,功課不能停。總之,一切以安危為重,若遇何事難解,你可傳信問我。”道人一手帶大秋舫,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竟是難得地寬慰了一句。
“弟子謹記,定不負師父重託。”秋舫見師父並無趕他離去之意,臉上由陰轉晴,趕緊向道人表明決意。
一旁的周宗良久未言,終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兄,你這些年,不會研習易理之術走火入魔了吧?”
道人聞言,冷哼了一聲。這師弟的言談舉止時常有些輕浮頑劣,與自己正經的性子截然不同。但他還是忍着不滿答了一句,“山醫命相卜,各中精髓豈是我輩可以隨意揣摩的。”
“但那畫城,可不比皇城或者洛城,那個柳立言割據一方、擁兵自重,一身修行如臻化境。且不說人君之令他都時而不尊,咱們東極門在那,更是沒有半分勢力,以秋舫的處境,你還不讓他隨意使用道術,豈不是要他小命?”
周宗有些心急起來,平常而言,他與這師兄同門四十餘載,有時說話不加顧忌倒也無妨,但遇見師兄正色的時候,即使如今身為掌門,他也不敢過於爭執。只是此次事關重大,不容半點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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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不得不據理力爭。
“只是不讓他隨意用,而非不讓他用,畫城雖然魚目混雜,但有柳立言在,也算河清海晏,誰敢明目張胆在那裏造次?何況秋舫跟我這十六年,他天賦異稟,符籙之術已是爐火純青,這世間能隨意傷他性命的人不多。”道人同樣不肯退步,一旁的秋舫見師父師叔為了自己爭論不止,心下過意不去,只好為二人夾菜添飯。
“師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若是這關都邁不過,那不如永不下山。”道人臉上已有慍色,語氣也變得嚴苛。
秋舫聽說不用下山,霎時間有些欣喜,他對自己來自何方,背負什麼血海深仇渾不在意,在山中粗茶淡飯、修道練武比起什麼未知的塵世可要快活百倍。正欲一口應下,卻見道人清冷的面龐帶着一抹恚怒,只得話鋒一轉,改口說道:“徒兒一定萬事小心,保護好自己。”
道人聞言點一點頭,稍顯欣慰。周宗見了師徒倆這一唱一和,知道自己再爭下去都將是徒勞無功,只得擺一擺手:“罷了罷了,一輩子都不會聽一句勸。”
此時秋舫似乎想起什麼來,音量也高了幾分:“師父,你為何不同弟子一道下山?豈不是不必擔憂其他危險。”
周宗見狀正欲講些什麼,又想了想,一邊提起木筷伸向餐桌,一邊悻然道:“你師父發過毒誓,此生不再下山。”
秋舫還想再問些什麼,但看見道人的臉色,也不敢多問,只好點一點頭,不再搭話。
道人驀地被這句話勾起了什麼思緒,竟莫名地抬頭望向窗外,茅屋邊的榕樹已有好些個年生,枝幹有一些影子落在屋子裏,風吹過後,樹影婆娑。他漸漸看得入神,似乎時間也沉默了起來。
秋舫怔怔地瞧着道人凝神的模樣,那雙清冷的眸子裏,竟閃爍着一絲暖意。這是秋舫十六年來不曾見過的,他以為他的師父清心寡欲,除了修道便是修道,可他今日在師父的眼中瞧見了別的東西,一時之間自己也呆住了,總覺得忽然有一縷光從師父的身後流淌出來,斬斷了即將到來的沉沉無邊的黑夜。
過了良久,道人才晃過神來,也不看眼前已經沉默許久的二人,淡然道,“吃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