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銀鎖
惠子身着藍色帶有櫻花的和服走到會客廳門口,小心翼翼地脫鞋推開門走進去,他雙手交叉放在腹部低頭行禮道“惠子見過哥哥,嫂嫂,克里斯?約翰遜先生。”
惠子的嫂嫂凱琳此刻也是穿着一身鵝黃色帶有海棠的傳統和服,她看見惠子起身拉着她過來坐下道“惠子,這段時間在蘇聯怎麼樣?”
惠子笑着說“挺好的,在蘇聯認識了很多朋友,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克里斯道“姐姐,惠子小姐很聰明的,我聽說她的每門功課都很好,真是羨慕啊!”
良介自豪的比劃着說“惠子從小就很聰明的,這麼小就抱着一本很厚的中醫學書看。”
凱琳吃驚地說“是嗎?克里斯這麼大的時候還只知道玩和貪吃,惠子都能夠看醫書了,真是太厲害了。”
克里斯吐吐舌頭說“光知道說我,你不也是,也不知道是誰貪吃,被姐夫一頓飯就追到手了。”
凱琳被說臉色羞紅就直起身伸手給了克里斯一個腦崩子道“閉嘴吧!你。”
克里斯捂着頭,討好又可憐的對良介說“姐夫,你管不管我姐?”
良介攤了攤手笑而不語,惠子笑着說“嫂嫂,下次我哥哥在欺負我,你可要幫我報仇哦!”
凱琳拍了拍胸脯說“妹妹你放心,有我在呢!他不敢。”惠子朝着良介得意地笑了起來,良介則是一臉的委屈。
隨後良介拿出來一個盒子放在桌子上道“這是我從滿洲給你們帶回來的,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凱琳打開盒子拿了一個木頭做的小鳥,小鳥設計的很精美連身上的羽毛都可以看見,克里斯拿了一個木製雕刻精美的道教令牌,惠子的目光被一塊閃着銀光的小銀鎖吸引住了,她拿起銀鎖發現背面不知是何緣故有些暗紅色的印記。
“哇!這些做的真精巧。”凱琳忍不住讚歎道。
“這很貴吧?”克里斯問道。
良介拿起茶水喝了口笑着說“不貴,這些都是我在滿洲一家當鋪買的,還有的是從同僚那裏換來的。”
惠子拿着銀鎖在手心翻來覆去的細細打量,實在忍不住問道“哥哥,這個銀鎖的主人叫墩子。”
良介疑惑地問“什麼?”
惠子指着那銀鎖上一行小字說道“這兩個字是念墩子吧?”
良介聽了不由得皺起眉,手指緊緊握着,因為用力導致手指關節泛白,這時小林夫人端着一盤點心進來,她把點心放在桌子上開口道“可能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就把這個賣了,別想了,來吃點點心,剛做好的。”
克里斯贊同地說“我之前聽同事說,中國有很多人生活的很貧窮,他們的政府極其腐敗無能。”
小林夫人嘆氣道“唉!如今這世道陰陽顛倒,百鬼夜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惠子卻堅定地說“不,寒冬終究會過去,終有一日花會開,候鳥回頭,春至。”
凱琳笑着說“一切都會變好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克里斯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后便拿起桌子上的點心遞給小林夫人後說“對,給伯母你也吃,這個很好吃。”說完便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花開花落終有時,惠子靜靜地望着門外的櫻花樹,一陣微風吹過,吹落一地櫻花,花瓣隨風飄落,飛舞,滿樹紛飛的櫻花,凄凌又飄美,激烈而又悲涼。
美好而又平靜地時光就如同那櫻花短暫的花期,春去秋來,花開花落,逝去的將不再永生,可生命還得繼續。
隨着中國北平和淞滬事件的持續發酵,天皇陛下和內閣不斷召集海陸兩部的軍官和部隊前往中國,惠子也一次又一次的送別了自己的叔叔和兩個哥哥,後來她又送別了自己的新婚丈夫,看着他們穿着軍裝跟隨部隊奔赴前線。
惠子站在神泉苑的廊橋上看着橋下游來游去的錦鯉愣愣地出神,直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將她遊離的神思喚了回來,男人用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說“最近軍部那群瘋子跟瘋狗似的在進行大清洗,到處搞暗殺和抓捕。”
惠子嘆氣道“嗯,我聽說了,抓了人後將他們都送到了前線。”
男人從兜里掏出來一個證件遞給惠子道“你先去上海吧!這是莫斯科那邊的安排。”
惠子趕緊接過證件放進包里反問道“為什麼?”
男人扶着廊橋上的欄杆說“莫斯科那邊也是為了你的安全和遠東方面局勢考慮,已經和中國方面聯繫好了,到時候你去了要配合他們進行情報挖掘工作。”
惠子看着水裏一條紅色的錦鯉從眼前的水面快速游過,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說“好,請轉告莫斯科那邊,我保證完成組織上的任務。”說完,惠子不等男人開口便轉身朝着廊橋另一邊走去。
惠子來到北辰一刀流武館,她站在門口躊躇着,最終還是進去了,她來到師父千葉流主閉關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道“師父,我是惠子。”
千葉流主打開門,惠子隨着千葉進屋后表明自己是來辭行的,千葉看着眼前跪坐在一邊的惠子深深地嘆了口氣,身為反戰同盟的首領和各方反戰黨派有過接觸,雖然惠子從來沒有表現和提過自己的身份,他也深深知道惠子的身份。作為同盟的首領,他由衷地感到欣慰,但同時身為師父,他並不希望惠子這好好的女兒家也牽扯進這無休止的爭鬥中。
“你可知此去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如今軍部每日的大清洗你也是知道的。”千葉道。
惠子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願為此以命相向。”
“惠子……你大師兄有你一半的透徹就好了。”千葉悠悠開口道。
“各有其志而已,大師兄只是一心報國。”
“就怕有一天,他會死於對天皇的忠心……
千葉彷彿又看見了那個舉世皆濁,唯我獨清的竹下俊,他覺得惠子很像竹下俊,卻又與竹下俊截然不同。
惠子相信雖然如今夜幕降臨,大地充斥着黑暗,但終究有一天太陽重新會照耀在大地之上,光明會降臨。惠子告別了師父千葉流住主后回到家,剛進門就被嫂嫂凱琳拉着走到廊下坐下后,凱琳神秘地說“惠子,我被單位派到中國進行戰地採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惠子忍不住笑出了聲說“嫂子,我被派到了上海進行戰地採訪。”
凱琳不敢置信地問“什麼?天哪,我的上帝,我簡直不敢相信。”
惠子將記者證和工作調動證明拿了出來遞給凱琳,凱琳接過後看到這些激動地抱着惠子說“太好了,你哥哥跟我說這次的戰爭會很快結束,等到中國政府對於這次事件給出一個合理解釋后,就會撤兵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回來。”
惠子問道“真的嗎?只是為了給這次事件討一個解釋嗎?”
凱琳鬆開惠子,將證件遞給她說“不然呢?你看父親都沒有接到去中國作戰的命令,說明這場戰爭只是一次小規模的,到時候經過國際調停,很快就可以結束了。”凱琳不會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殘酷現實給了她沉重的一擊,所謂保護僑民的部隊變成了與魔鬼無異的惡魔,而她的丈夫也差點死在這場侵略戰爭中。
小林夫人沒有想到僅僅過了一個月不到,自己就又要來到碼頭送別自己的兒媳和女兒前往中國工作,小林夫人不捨得將大包小包塞給凱琳和惠子。
“你們要照顧好自己,看見哪裏打仗躲遠點,千萬不要往上面湊,遇到支那部隊,凱琳你就把你美國記者身份亮出來,遇到日本部隊,惠子你把你記者身份亮出來,你們不要走散了,要相互扶持。”小林夫人囑咐道。
“對,遇到什麼問題了,記得找大使館,惠子你們記得告訴日本大使館說你們的家裏人都是為天皇陛下征戰的帝國軍官,要讓他們保護你們。”惠子的嬸嬸擦着眼淚囑咐着。
凱琳保證道“媽媽,嬸嬸你們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和惠子的。”
汽輪聲響起,惠子和凱琳站在夾板上揮舞着雙臂和家人告別,看着故國逐漸遠去,惠子不禁紅了眼眶,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小林夫人剛準備坐車從碼頭回家便被自己父親派人來要接她回家,她無奈只能讓與自己同來送行的小林次郎的太太先回家,自己則前往娘家面見父親。
長長的走廊,小林夫人跟着侍女走到一間裝飾較為華麗的日式房間,她進入后小心翼翼地行禮道“父親。”
房間上首的武藤名山漠然地看着小林夫人語氣頗為惱怒地喝道“跪下,看看你養的一雙好兒女。”
小林夫人不明所以地慌忙跪下道“父親,良介和惠子他們還小,不懂事,還請父親息怒。”
武藤名山朝着小林夫人扔去一份文件,文件直直地打在小林夫人頭上,她撿起文件看了起來,越往下看越感覺心驚,她的手也忍不住顫抖。
武藤名山朝着小林夫人怒吼道“良介竟然私自將自己的國籍改了,惠子呢?她是去蘇聯學的什麼?學的如何叛國嗎?”
小林夫人跪着匍匐上前緊緊地抓着武藤名山的衣角哀求道“父親,良介的事情是小林家族同意的,畢竟家族產業很多都在國外,良介本來學的也不是軍事啊!惠子她怎麼可能叛國呢?一定是軍部他們搞錯了。”
武藤名山冷哼了一聲道“良介的事情暫不說了,惠子在蘇聯和蘇聯軍官交往,還到蘇聯政治軍校學習,她學的什麼?是那些俄國佬所謂的紅色那一套,她學那些是要幹什麼?”
小林夫人哭着說“不,惠子不可能做這些的,您看着她長大的,她不是這樣的。。。。”
武藤名山打斷小林夫人的話說“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她現在會變成這樣,別家的孩子都知道為國獻身,可惠子呢?就不應該由着你們將她送到蘇聯留學。”
小林夫人繼續哭着哀求道“父親,請您要相信惠子,救救她,不然如果竹下和小林家族知道了的話,他們在前線怎麼安心為天皇陛下征戰呢?”
武藤名山聽了小林夫人這話氣急敗壞站起身指着小林夫人大聲訓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小林家族唯一的女孩,是竹下家指定的少夫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扔給了小林夫人。
小林太郎從海軍部回到家便聽家裏的傭人說小林夫人回來后在房間裏哭了好久。他走到小林夫人的房間打開門就看見小林夫人抱着雙腿蜷縮在一邊的榻榻米上,他走到榻榻米邊上坐下后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小林夫人抬頭滿臉淚痕的看着小林太郎問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一定要打這場戰爭來轉移階級矛盾嗎?”
小林太郎臉色難看地說“你是不是又去見那些人了?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和那些紅色份子來往,你就是不聽。”
小林夫人從一邊拿出一張紙扔到小林太郎身上說“都是你們這些吸血鬼,你還我的兒子和女兒,憑什麼要讓他們去做你們這些財閥政客的炮灰?”
小林太郎看着紙上的內容瞬間便明白了小林夫人為何如此,他詢問道“惠子在蘇聯是不是加入了什麼組織?”
小林夫人看着小林太郎反問道“惠子做錯了嗎?”
小林太郎嘆氣道“你知不知道她以後的路要有多難走,甚至還會。。。。”
小林夫人打斷他的話,獃獃地望着窗戶外面的松樹說“總有一天會天亮的,不是嗎?只是惠子恐怕再也……”她說不下去了,捂着臉失聲痛哭起來。
小林太郎此刻心中也是十分憋氣,他怒氣沖沖地說“我的女兒,是對是錯輪不到別人來管教,我現在就……謀本部。”說完手裏拿着紙張就一身火藥味地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