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那個風雨飄搖,國破家亡的時期,每個人的人生似乎都是被註定好的。惠子感覺無形中似乎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牽引着自己,身不由己,曾經的自己是眾星捧月不愁吃喝的財閥千金,如今卻搖身一變成為了自己國家的敵人,被自己曾經敬仰的軍隊拿着武器滿山林的追擊。自從唐家莊的事情過後,宋雨村對惠子的態度變了很多,眼中滿是惠子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兩人之間似乎隔了些什麼,惠子私下裏多次想和宋雨村好好交談一番卻總是被他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漸漸地惠子明白了,隔在他們中間的不是別的,正是國讎家恨。
在丘陵地帶,戰士們正快速地朝着前方的山林奔跑着,上空的日本轟炸機不斷從他們的頭頂掠過,一顆顆炸彈在他們的身邊炸開,不少戰士倒在地上瞬間被炸的血肉模糊。好不容易大家跑進了山林中,大家氣喘吁吁地停下了腳步抬頭看着樹林上空盤旋了幾圈后離去的轟炸機。附近的一處丘陵土坡上小林活男從望遠鏡中清晰看到兩個連已經進入了山林中,放下望遠鏡微微點頭,身邊的小坂正雄揮了揮手,一個站在高處的信號兵拿着信號打出一連串旗語。
在林中的眾人都做好了戰鬥準備,大家都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果然,在林子的前方和側面不同方向出現了好幾隊的日本騎兵,兩個連隊被敵人包圍了;漸漸逼近的騎兵忽然在距離兩個連隊不足百十米的距離停了下來,小林活男和小坂正雄騎着馬從隊伍裏面走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大家,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然後突然和小坂正雄從馬上下來,他的身後跟着幾個上了刺刀的士兵和一個漢奸。
“可惜呀!”曲連看着眼前包圍着他們的敵人嘆息道。
“可惜什麼?”袁連問道。
“可惜呀!冤有頭債有主,唐家莊的血仇還沒有報。”曲連回答道。
“呵,依我看這領頭的小鬼子八成就是屠庄的王八蛋。”袁連努努嘴示意着說道。
戰士們都緊緊握着槍準備隨時突圍出去或者和敵人拚死抵抗。小林男目光停在袁連長的身上,隨後又落到了指導員身邊的惠子身上,臉上帶了些疲憊且又無奈地用中文說道“惠子,當初在南京跟你說的話,你是一點都不記得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不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肚子裏面的孩子和其他人吧!”
惠子不顧阻攔站出來紅着眼睛,無奈地更咽着說道“哥哥,你以為我想這樣嗎?還不是這場戰爭,就一次可以嗎?我求求你了。”說完她雙手放在腹部行了個禮。
小林活男嘆氣道“惠子,你知道阿市夫人嗎?”
惠子帶着一抹自嘲地說道“我知道,您覺得您會是戰國時的織田信長嗎?兄長若是執意如此,那惠子只能學阿市夫人那般了,正好也全了你們的名聲。”說完她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勃朗寧手槍上膛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準備扣動扳機。
小坂正雄用生硬地中文說道“等等,惠子小姐,小林君不是這個意思,師團長說了只要這些支那人肯放下武器,會予以重用,可以給他們每個人都榮升一級軍銜,並且待遇也會比國民政府那邊給的還要好,這不比在支那政府那邊要好很多嗎?”
聽了小坂正雄這話,池國秀狠狠地啐了一口就想要朝着他開槍,袁連長攔住他說道“給我們這麼好的待遇,只是就只晉陞一級是不是低了點啊?”說完和曲虎對視一眼,皆是滿臉的不屑。
小林活男聽了袁連長的話心中不由得舒了一口氣,但心中卻多了很多不屑以為袁連長和那些投降的偽軍一般是貪生怕死,釣名沽譽之輩,想到自己的妹妹會因為這樣的人不顧一切的追隨到戰場便語氣不善地說道“那你想怎麼樣?給你們按照一個師的編製算?”
袁連長不屑地笑着說“我們就這麼值錢?”
一邊的漢奸走到戰士們跟前說道“兄弟們,大家都是中國人,聽我一句勸,皇軍都說了給咱們豐厚的待遇,咱就放下槍跟了皇軍吧!皇軍不會虧待大傢伙的。”
林參謀聽了漢奸的話忍不住怒罵道“你個賣國賊,誰跟你是兄弟們,少在那裏噁心人,你當都和你一樣。”
惠子咬了咬唇,閉上眼睛準備開槍自盡,指導員沉着臉走過去奪過惠子手中的槍低聲對惠子說道“還有一線希望,別做傻事。”惠子看向宋雨村又看了看曲虎衝著她點點頭,其實此刻所有人都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惠子突然指着袁連長等人大聲吼道“這一路上我真的受夠了,每次都是你們的那個所謂的上峰,沒有給養和援軍還總是讓我們去送死,這一路上犧牲了多少弟兄了。”說完她走到猴子身前一把將他手裏的槍打掉,拉着他站到了兩個連的對面,猴子要反抗卻聽見惠子小聲說“這次我們就來個出其不意,沒讓你真投降做漢奸。”
隨後曲虎說道“好,說好了,按一個師的編製算,武器裝備也要給足一個師的。”蘇長官和林參謀不明白曲虎想幹什麼,以為他要投敵叛變準備指責他,卻不想袁連長雖然沒有開口卻也是點點頭表示同意曲虎所說的。
小坂正雄滿臉不屑,小林活男像是想到了什麼,眼中滿是懷疑地揮手示意底下的士兵過去收了兩個連的槍,袁連長卻指着惠子說道“她是妹,你連自己的妹妹都不相信了嗎?我們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這段時間她……...”袁連長無奈地嘆了口氣。
小林活男看了看惠子又看了看一旁穿着國軍上尉軍裝的袁連長后,朝着他立正站直敬了個軍禮后嘆氣道“惠子從小都是被我們捧在手裏,她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孩,我們都想把最好的給他,在別家的孩子很小的時候就要為生計做家佣的時候,她已經跟着駐外的伯父一家在歐洲和當地的上層社會小姐們一起談論着哲學和時尚以及美食,也就從小把她養了成做事隨性,任性妄為的性子。以前無論她有什麼要求或者做了什麼錯事,我們都會第一時間幫她解決和完成,所以在她要求去蘇聯留學的時候我們也是盡量滿足她,在南京她為你們提供情報被特高課設計和監視,我們也會想盡辦法幫她擺平。可我是軍人,從我穿上軍裝的那刻就註定了我要為我的國家和天皇陛下戰死沙場,所以我沒有選擇只能這樣做,我想這點你應該明白。她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夠堅持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們盡可以放心,不為了其他,也只為我那妹妹。”
袁連長說道“我們是軍人自然也要遵守軍人的職責,一個軍人怎麼能夠丟掉手裏的槍呢!”
小坂正雄臉色低沉,呆愣着看向前面一個穿破衣爛衫的新四軍戰士,小林又說道“你放心只要你能和你手下的這些人是真心投靠我們的,沒有人會難為你們的,你要知道中國一直以來都是被西方欺辱,我們來到這裏只是在幫你們從無能的統治者和西方欺辱中解放的。”
惠子疲憊地說道“哥哥,本來就是自己人,何必鬧那麼難堪。我拿我的性命做擔保,如果有異心就讓我不得善終。”這連日來的行軍和戰鬥早已經使惠子出現了疲態,小林看着這個自己從小放在心尖上的人內心也是無比的心痛終是同意了兩個連不用放下手中的裝備。
小林活男想把自己的馬讓給惠子卻被惠子拒絕了,惠子嘲弄地說道“我大日本帝國的皇軍何時對戰俘如此的心慈手軟了。”小林活男聽了這話臉色陰沉沉的,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搖頭沒有開口,他故意將兩個連的戰士夾雜在他們的隊伍中間,命令士兵死盯着他們,一旦發現不對直接槍斃。
曲虎知道池國秀心中不舒坦就故意和池國秀並排走低聲說“老池,剛才的地形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對我們不利,等到晚上咱們攢着勁對付他們。”聽了曲虎這話,眼睛一亮,池國秀明白了曲虎這是心中有了主意。
天漸漸黑了,夜色終於來臨,走了大半天的路,只走到了一個山裏的破廟附近,小林活男看了看跟着走到後面和兩個連隊一起被押着走的惠子,沉着臉和小坂正雄商量了下就命令進廟裏面駐紮休息一晚再離開。廟裏正殿挺大的,日軍在廟裏升起了火堆,火光將整個廟照的亮彤彤的,殿中正前方是一座看起來有些年頭的佛像,廟裏的火光把神像的臉照的忽明忽暗,曖昧陰沉。戰士們被分成幾堆被看管在殿中的一個角落裏,兩個士兵拿出了些飯糰和兩個罐頭扔到戰士們跟前的地上,隨後兩個士兵說笑着走開了,負責伙食的日本炊事兵熟練地做了些食物分給那些日本士兵,看得出來他們烹飪的食物都是在附近村子裏面搶奪的。
廟外漸漸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被關上的廟門被一陣陰風刮開,驚得所有人朝着廟門口開去,只見一個穿着綢緞襖衫和綠色裙衫的女子懷中抱着像是抱着包裹的嬰孩,女子的裝扮讓惠子有些驚訝,因為這女子的裝扮很像之前看過的一張據說是清末人家中貴婦的裝扮。女子像是沒有看見廟中拿着槍,看着她不懷好意的鬼子,女子目光痴痴獃呆地朝着神像走去,在一塊破的不像樣的蒲團上跪下,隨後笑了起來,嘴裏唱着讓人聽着就感覺陰森的歌謠,小林活男攔住了想要上前的士兵,靜靜地看着那個跪坐在神像前的女子。
女子突然以一個很詭異的角度轉頭打量了殿中的所有人,隨後嘴角裂開了一個讓人感到陰森恐怖的笑容,女子轉回頭站起身緩緩說道“君說過要帶妾去看這世間最美的風景,說過要帶妾去看巍巍華夏的盛世之景,說要妾等君歸,說等君歸來,闔家團圓,為何啊!君還不歸。”女子似乎是在訴說又似乎在喃喃自語,說著說著女子竟幽幽哭泣起來,這哭聲在黑夜中讓人不禁後背發毛。
小坂正雄實在是受不了,他走到女子跟前拔出來刀來就要朝着女子砍去卻被小林制止道“小坂君,住手,不過一個瘋子罷了。”已經摸到腰間槍的曲虎在聽到小林制止后停止了動作,不動神色的將手放了下來,小坂正雄惱怒地走到一邊換腿坐下。
女子停止了哭泣露出一絲詭異地笑容輕聲說“哈哈,忘川之畔,與君常相憩。爛泥之中,與君發相纏。存心無可表,唯有魂一縷。燃起靈犀一爐,枯骨生出曼陀羅,以命換命,不得善終。”女子說完就又朝着神像跪下,不知道為什麼女子的這話讓惠子生出些煩躁,惠子剛想站起身就聽見一邊的一個新入伍的戰士低聲說“今晚怕是安生不了,這地方邪性的很。”
猴子好奇地問“咋了?咋邪性?”
那戰士看了看殿內的鬼子,又瞧着看押他們的兩個鬼子也是好奇地豎著耳朵在聽着就故意亮着嗓子說“你們知道嗎?咱們這裏以前有一批紅軍和國軍打的可厲害了。據說啊!當時有一大戶人家,他們家是有名的富戶,他們家的二少爺呢,早年在東洋留學,在留學前家裏給安排了一樁婚事,二人成婚後也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後來二少爺去了東洋后不知怎的和那些革命黨混在了一起,回來后參加了國民政府的革命黨,還去廣州上軍校,在他走之前告訴他那元妻說等到革命成功以後就回家,結果他這一去之後便沒了音信,過了幾年聽說二少爺參加了匪軍,家裏出了這麼個人,國軍那邊便派人到他家裏去,那家人為了保全自己又是拿錢又把二少爺的元妻推了出去頂罪,那女人被抓走後大概過了一陣子被放了出來,就又有流言說這女人不清白了,恰好這個時候那二少爺回來了,還帶了個女人回家,那女人還有了身孕,那二少爺元妻受不了打擊便在村子附近的玄女廟自盡了。自那以後凡是路過或者在廟裏住宿的人都能看見或者聽見那死去的二少爺冤妻的鬼魂在訴說自己男人的薄情寡意。”
一個國軍戰士問道“你說這不會就是……”一邊兩個看押的鬼子也感覺一陣的戰慄,相互對視一眼,把手裏的槍握的更緊了。
惠子驚慌地指着那個神像說“你們看那個神像,我瞧着這裏不會就是那個鬧鬼的廟吧?今天好像就是盂蘭盆也就是那個所謂的鬼節吧!”惠子這話出口,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一時間靜的怕人。小林活男盤腿坐着看着火堆靜靜地發獃沉思,他記得當時在南京城破那日,聽到女子四中有一個女人開槍擊殺日本軍人的消息時有多害怕和驚慌,他害怕看到那是自己的惠子滿身是血被很多人欺辱,所以第一時間帶人朝着女子四中跑去就看見地上躺着一個滿身是血,衣衫不整的女人。他不管不顧抽出軍刀朝着準備侵犯女人的幾個士兵砍了過去,隨後抱着女人跑去了海軍醫院,他平生第一次驚慌失措地低三下四的去求人,直到那個女人脫離了危險了,他坐在病床前看着那個自己根本就不認識的中國女人時,臉色陰沉地能擠出水來。
所有人都在指責他,就連自己一直尊敬和敬仰的瀨戶老師也是十分失望對他嘆氣,他這一行為雖讓小林次郎不滿,卻終究默許了那個中國女人成為了自己兒子的妻子,儘管小林活男如何解釋始終都沒有人能夠相信他與那個中國女人素不相識,尤其是那個中國女人蘇醒后說的那些顛三倒四的話更是讓他說不清了。後來惠子來到南京,與竹下俊第一次有肌膚之親那個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去了那個中國女人的房間,迷迷糊糊間把那個女人當成了小林惠子發生了他最不想發生的事情,隨後的相處中得知那個中國女人的丈夫是一個中國軍人,他聽着她講述着與那個支那人的愛情故事,他被感動了,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遇見了這麼好的一個中國女人,他決定將自己這麼久以來的這份不應該有的感情放下,努力的去把那個中國女人當成自己的妻子對待。
有兩個喝了點酒的士官盯着蘇長官相猥瑣地笑着打趣了幾句被一旁的小坂正雄聽見了,他臉色不悅地道“蠢貨,最好收起那不安分的心。”
“是。”兩個士官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