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鎮的回憶(二)
當普亞爾尚在艾米婆婆的墓前自哀自怨的時候,佩普從他母親的手裏接過了一本筆記。那本來是萊德斯馬家每一個男孩在十七歲成年禮時才能拿到的一本書,當然嗜書如命的佩普必然不會放過每一本關於戰爭的著作,早早在母親不經意間拿出來翻過了。
筆記的主人克魯伊夫是個名不見經傳卻又目空一切的傢伙。古斯塔沃皇帝和華倫斯坦都被他嘲諷得一塌糊塗,更不用提遠不如他們的巴伐利亞大公了。不過,那些三十年戰爭的戰役的場景絕非一個普通傭兵或者詩人形容,更別提大軍駐紮方針,後勤同軍隊持續戰鬥力的影響,就糧於敵,方方面面更不是一個軍旅之外的人可以隨便臆造的。
佩普曾經着魔般試圖搞清克魯伊夫是三十年戰爭年代哪個明君良將的化名。在經過近百次的失敗后,佩普才明白,那個序言正是克魯伊夫為他自己所做。
名聲究竟算得了什麼?還不過是為了在哪兒都能占上一小角篇幅。
有人把它比作攀登座山峰,孩子,山峰的頂部隱在雲中;就為了這啊,人們慷慨激昂,人們奮筆疾書。英雄豪傑紛紛擾擾廝殺不休,文人墨客懸樑刺股寫了一輩子的‘浮士德’。
只待此身化為灰燼時,在高呼‘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後輩間,能誇得上一個名號,留一張劣照。滄海桑田,無論你我都未必能留住棺木里那點灰,又何苦寄望寫傳立碑。奈何,奈何,平素就愛追根究底,不甘寂寞。生如白駒過隙,此身本乃草芥;立言獻醜何妨,莫過貽笑大方。
夜漸漸深了,佩普一絲睡意都沒有,他把油燈的燈光撥得很小,很暗淡,這樣能讓燈油支撐得更久一些。佩普的指尖在紙上無意識的滑動着,似乎在探索着紙張那一道道紋路,強烈的不安支配着他,除了那帶着自嘲的序言,佩普甚至無法看進去一個詞。那些在母親面前豪言壯語,他一絲一毫兌現的信心都沒有。
的確一個有着正常智商的統治者都不會讓小小的西班牙加入席捲歐洲的大亂斗中。海峽對岸那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大不列顛和張張嘴就能把小小西班牙攔腰咬斷的法蘭西雄獅,自然無需多說。而在皇帝子孫的屍骸中崛起的普魯士也絕非西班牙能小噓得,更別提舊rì支配者奧匈帝國對着哈布里斯王朝的輝煌還有些許迷夢。而西班牙就是那個騎着毛驢的堂吉訶德。
坐山觀虎鬥?再弱小的老虎都可以毫無損的咬斷被時代遺忘的騎士,指望那些身高和體重等齊的戰五渣,還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左右逢源?需要資本,請問西班牙有嗎,三歲小孩都能給出否定的答案。既然如此,明哲保身不摻和是最好的選擇。儘管佩普也有年輕人特有的衝勁,希望能帶着西班牙的艦隊挑戰傲視群雄,重現費迪南時代的榮光,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可惜,宣戰權掌握在阿方索十三的手上,不管米格爾相有多大的權力,阿方索才是國家的國王;能指望一個瘋子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嗎?再頑強的油燈都有熄滅那一刻,再強大的帝國都有落幕之時。瘋子皇帝也沒什麼不好,正落卡洛斯叔叔的下懷,加泰羅尼亞dú1ì指rì可待?佩普微微搖了搖頭,在夜幕中慢慢思緒知道睡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門外,有道屬於母親的目光既自豪又心疼的目光。怎麼能不驕傲呢,佩普孝順、勇敢、聰明,具備了所有男孩子所能擁有的優點,怎能不心疼呢,佩普像他的父親,相信在王國的軍隊裏很快就會出類拔萃,在總打敗仗的國家,出類拔萃的將軍總是活不長久的。不是被豬一樣的隊友牽連,就是被妒忌的皇帝處死。了卻功與名,悠然歸南山,那不過是區區臆想。
三歲看老,其實盧娜一直還情願有個向小普亞爾那樣的孩子,簡簡單單,儘管沒那麼讓人省心,至少他會平平安安的,至少白人送黑人的厄運會離她遠去。
“起火啦,救火,救火,救火。”一聲聲急促的喊聲,打斷了人們的思緒,也驚醒了不少進入夢鄉的倦客,更嚇飛幾隻野鴨。
喀達格小鎮的人們披上衣服就沖了出去,是南邊角落上的小屋,火光跳躍着,很微弱但也很頑強。萬幸火勢不大,大人提着桶子去離小屋最近的水井,取水滅火。孩子們興奮得抓着自己父母的褲腿要去看十年難得一遇的熱鬧,卻又不時躲在父母褲腿之後,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比如說撒旦的降臨,該隱的凝視。
當人們趕到之時,只見到在艾米婆婆墓前有一堆木頭在慢慢燃燒着,火已經慢慢弱下去了,只能從邊角的輪廓中看出那曾經是一把椅子。普亞爾家的小少爺帶着歉意的笑容說道:“我只是想給艾米婆婆祭奠點東西。”
“大晚上你燒什麼東西,難道不知道以前喀達格就被大火吞沒過。你要害死大家才高興”先到達的小勞爾憤怒得說道。
“好了,好了。這不是沒出什麼事情嘛。”“明明沒什麼事情,小勞爾你別大驚小怪。”“就是,就是。小普亞爾是太思念艾米婆婆了。”
“但是”小勞爾還想說些什麼,但一直乖巧的西蒙·普亞爾還有笑眯眯的艾米婆婆比勞爾·岡薩雷斯更能贏得小鎮居民的理解,儘管勞爾·岡薩雷斯這次是更占理的那一位。人們都不願過多的譴責小普亞爾。
大人們打了打哈欠,喊着“散了,散了。”並順路把手裏的水就近處理了,一直提着水可是很重的。臨海的小鎮有的是水,只不過大多數都有點咸不能喝罷了。小孩子不解得玩着遊戲,在各自父母的呼喚下向著自家的小屋跑去。哎,什麼熱鬧都沒看到呢。
哼,小勞爾瞪了小普亞爾一眼也回家去了。艾米婆婆墓前,只留下小普亞爾聽着木頭在火中砰砰聲露出了令人費解的微笑。
擠在回家的人群中,佩普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在火光中,冷笑的小普亞爾有如惡魔。原諒我,上帝,原諒我,普亞爾,但除了這個他想不出其他詞來形容。但這時的小普亞爾絕對是讓他覺得最陌生和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