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章
一座四線小城邊緣的村子裏,一個圍着圍裙的老婆婆在廚房裏切着西瓜。客廳的電視裏放着京劇,她跟着隨意哼唱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子點燃乾草燒起了開水,在灶台旁邊放着一個現在已經可以被稱作古董的老式保溫水壺。
老頭子順手就點起了煙,老婆婆見了難得沒有嘮叨。她已經嘮叨了這麼多年,也不見老頭子戒。今天又是個難得的會面日子,她也就由着老頭子去了。
瓜剛切好,一個年紀應該不小,留着約莫一掌長鬍子,蓄長發扎在腦後,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滋味的男人拎着一包煙草葉登門來了。
屋裏的婦人連忙去迎,看着那包煙草葉,老婦人也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她家老頭自己卷的煙,在這一帶也是有點名氣的。
院子裏有一顆很大很老卻沒有死的杏樹,是很久以前老頭子決定在此定居時親手種下的。
喝茶的桌子就擺在樹下。
道士模樣的老男人坐下不久,一個大腹便便的光頭中年男人也走進了院子。他手裏提的是一個大號的二鍋頭塑料瓶,看樣子,裏邊是裝滿了酒。
老婦人無奈,也只好趕快去洗了幾個杯子。
之後的一個小時裏,又陸續來了好幾個人。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像是個頗為成功的老闆。
一個真正穿着道袍,但並沒有戴道冠的乾瘦老頭。
還有唯一一個適合這個季節,寬鬆短褲加大號t恤,看起來約莫才二十齣頭的小夥子。
以及兩個外國人。
一個白鬍子長滿了一臉,頗為高大的……老頭子。他還帶着兩個貌美如花的女郎,只是兩位女郎並沒有進院子,只是老實地站在院外的黃泥地上等着。
還有一個穿着麻衣長袍的男人,手裏拄着一支木製的手杖。
這是他牧羊時用的。
作為主人家的老頭子踏着拖鞋,和這些難得一見的老朋友敘着舊。
他們很少集體會面,即使是其中任意的兩三位,平時也很少見面。世界很大,他們有很多事情要做。
光頭男人已經顧自打開了自己帶的那瓶酒,瞬間酒香四溢。
原來裝的不是二鍋頭。
“嘿嘿,自己沒事的時候釀的,嘗嘗?好東西。”光頭一邊說著一邊往杯子裏倒酒。還沒給其他人滿上,自己先趕忙來了一口。
作為主人的老頭子卻從屋裏拿出一包便宜茶葉,往茶壺裏抓了一大把,再把開水往茶壺裏一灌,故意開口大聲說道:“年紀大了,喝茶,喝茶。”
說著,偷偷瞟了一眼正往外端零食的老婦人。老婦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其實他喝點,她也不會說什麼。看着今天這個已經有好幾百年都沒有出現的陣仗,他或許是高興的,畢竟這些老朋友確實很久沒有聚在一起了。
但能讓這些老傢伙們齊聚一堂,肯定不是喝茶敘舊這麼簡單。
好在老頭子早跟她說了。
沒什麼事。
既然老頭說了沒什麼事,那天下應該就沒什麼大事。
她也就不操這份心。況且這些人都來了,也輪不到她來為這個世界操心。
隨意聊了些小事,又有人推門進來。
是兩個看着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人居然穿着已經許久不見的儒衫,進門先朝着那個假意喝茶實則喝酒的老頭按照儒家規矩作了一揖。
另一人則穿着一件改良過非常多次的道袍。現在龍虎、武當,這些山上的道士穿的就是這種道袍。
這人進來,也先朝着那個仙風道骨的老者行了個道門稽首。
最後進來的二人這才與院子裏的其他人一一打招呼。不過確實是一般的招呼。握手,甚至只是相互點點頭。雖然很久不見,但大家其實都很熟。
一番熱鬧下來后,老頭這才開口說:“行了,既然人到齊了,小鄒,你就把事情給大家說一說吧。”
最後進來的那個穿着道袍的男子放下手裏啃了一半的西瓜,笑着答道:“好的,夫子。”
其餘的人並沒有停下手裏喝酒吃瓜的動作,但都安靜了下來。老婦人見他們要開始議事,便要出門去。
雖然這座宅子和院子有着天下最強大的結界,而且現在院子也自成小天地,但老婦人總是習慣在老頭子議事的時候去坐鎮“天外”。也就是去門口守着。其實不管是多大的事,議事的時候她都該有一把椅子的,而且以她的身份來說,想做哪裏就坐那裏。只是她不愛操這份心。
如今天下在院子裏這幾人的“打理”下,已經很太平。世界安穩了幾千年了,所以這幾人也很少這麼嚴肅地聚在一起議事。
所以雖然老頭子嘴上說著沒事,但這麼大的陣仗還是讓老婦人有些擔心。事情不小,那麼這時候最怕別有用心的人。不過現在整座天下似乎也沒有膽敢窺探這個地方的人。那些外來客,幾千年來,確實一個比一個老實。
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她自己去門口看着,總要安心些。
但老頭子卻攔下了她:“老婆子,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這些年我在忙活啥嗎?過來坐着一起聽。”
老婦人有些猶豫,老頭子嘬了一口杯子裏的酒:“沒事兒,我們幾個老傢伙都在這。”
老婦人這才在老頭子身邊坐下。
那個姓鄒的男人笑着對老婦人點了點頭,單手掐訣,然後從他的袖子裏飄出了一團白色的光。
“第九世的‘娃子’昨天去世了。”
老婦人有些疑惑地扯了扯老頭子的衣服,老頭笑着示意她繼續聽。
鄒姓男子見老婦人有些困惑,開口對她解釋到:“這就是一千年前,您和夫子收養的那個小姑娘,也是三百年前夫子帶回來,您二位再次收養的那個小男孩。”
老婦人點了點頭。
原來是他。
一千年前,這個姓鄒的帶來了一個才出生沒多久的小女孩,說是過來串門的路上撿到的。雖然並不相信,但老頭子和她還是收養這個女孩。她抱了抱這個可憐的女娃,便發現這個女孩並沒有修行的資質。所以她一直不明白這個被稱作“談天鄒”的陰陽家祖師爺,為什麼要把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專門送給他們收養,而且老頭子似乎也沒有意見。
當然,她是很樂意的。只是不明白他們的用意。
她雖然也是修道之人,但推理演算並不是她的強項。她頂多算一算未來幾天會不會下雨。計劃推演的事情,都是交給自家的老頭子做,她只需要按他說的去打架就好了。在推演算計一塊,她連自家老頭子的車尾燈都看不見,又怎麼可能猜得到這個天下最會推演算計的“鄒子”到底想要做什麼。只是既然老頭子沒說什麼,那她也樂得白撿一個女兒。
她也問過老頭子,只是他因為那段時間一直被她禁止抽煙而賭氣,不跟她透露任何消息。
那一世,小丫頭活了整整一百歲。某天夜裏合上了此生最後一本書後,安詳離世。
如今她的墳還在不算太遠的那座山裡。老婦人這些年來,每年都會去給她掃墓。後來墳變成兩座,她準備的貢品也就變成了兩份。
但老頭子從來都不去。之前還為此埋怨過他,現在才知道他們一直在找這個女孩的轉世。怪不得他從來不去掃墓。原來這幾百年,老頭子一直在看自己笑話。
想到這裏,老婦人冷笑一聲,用力在老頭子屁股上掐了一下。
這麼多人面前,這位儒家的至聖先師愣是強忍着沒有喊疼。
小娃子那一世,老婦人其實很想帶她修行。雖然小娃子沒有什麼資質,但憑他們兩人的本事,讓小娃子跨過修行道路上五關中的第二關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就算只是修得個洞府境,也好歹能再多活幾十年。但老頭子卻堅決不讓她這麼做,頂多讓她教她一點用作養生的練氣竅門。最後小娃子在剛好一百歲的時候安然辭世,按常人來看也完全算得上是高壽。不過老婦人為此還與老頭子置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氣。
那一百年,老頭子一邊在村裡當先生,一邊專心教小娃子讀書。短短百年,老頭子將萬年治學的精義,都教給了這個在修士眼裏朝生暮死的小女孩。
後來,在三百年前,老頭子出去喝喜酒,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個才兩歲的小男孩。
又說是在路邊撿的。
老婦人一看,又是一個沒有半點修行資質的孩子。但那一百年,老頭子卻要求她將小男孩當作關門弟子一般來教導。即使小男孩最終連修行的路都沒有走上,但老婦人還是將她會的,全都教給了這個孩子。
娃子雖然沒什麼修行資質,不過好在記性好,過目不忘。那些晦澀難懂的修行心決,他都倒背如流,明了其中精義。要不是根骨太差,百年之後,怎麼說也得是個飛羽境的大劍仙。
老婦人其實也已經修道萬載。萬年以來,她還沒有一個真正的弟子,老頭子也從來不關心這件事。他的弟子倒是多得很,遍佈天下,卻不願意分她一個半個。
當然,也是她自己太挑的緣故。修行路上,是否能成師徒,最關鍵的還是要看緣分,和師傅徒弟之間的眼緣。
老婦人總覺得這個頗有禮貌的小男孩非常親近,對他的教導自然也是非常的用心。
現在明白了,之所以對他感到莫名的親近,就是因為他就是那個小丫頭。
老婦人聽到這,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雖然她不擅長推演,但她畢竟也是人間第一位以純粹劍修跨過修行路上第五關的人,想清楚這麼點事情並不難。
自人間第一位修道士出現至今,不論是劍術還是劍道,她都是公認的第一。而修道之人都知道,同境之下,劍修戰力最強,也最能殺人。
從人類開始修道以來,悠悠無數年,以純粹劍修跨過第五關的人,一共三個。一個是這個老婦人,一個是那個最會寫詩也最會練劍更會喝酒的詩人。
還有一個,早就死了。
那個會寫詩會砍人,秀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的十三境劍修,縱使是天縱之資,當年還不是因為折了院裏的一枝杏花,還是被她持劍追得滿世界亂竄。最後在自家小世界裏呆了百年才敢出來。等他出來后,他的盛唐,便不再是盛唐了。自那以後,他的劍術便一直停滯不前,熬了幾百年甚至從十三境跌到了覓玄境。
還是老婦人有提着劍去教訓了他一頓,他才重新認真修行,在那場打得神州陸沉的戰鬥中,再次以神人之姿重返十三境。只是還是打不過老婦人罷了。即使劍術劍道都比不過這個老婦人,但論劍意,天下誰也不敢與其爭鋒。尤其是他喝多了酒,就算老婦人和老頭子,也要由衷感嘆一句“劍仙風流”。
今天那個劍仙並沒有來,估計是在那個地方喝高了。不過他從來也不關心這些事,他反正只需要在意不平時出劍就是了。
老婦人一直是萬年以來,天底下最會砍人的那一個。也同樣的,被她悉心教導了百年的小男孩,就算不能修行,但關於劍修修行的一切,一定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但現在的老婦人,卻決定今天以後要好好學習推演之術。
做下這個決定之後,她又掐了老頭子的屁股一下泄憤。
“娃子到現在一共轉世八次,她的九世由連同我在內的諸位先生分別擔任老師,教給她百家學問,劍術、道法、符籙、丹鼎、推演,以及魔法等等。而娃子的第十世,按照我的推演和計劃,她不會在主世界轉世了,”鄒子的聲音繼續響起,“我將送她去第九子世界。”
席上眾人現在才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那個光頭胖子雙手合十,輕唱一聲:“阿彌陀佛!”
頓時有佛光灑滿庭院,院裏的老杏樹剎那間開花吐蕊。
很久很久以前,便是這位佛祖率先發現了大小世界的奧秘,才有了那句“三千世界”。但當時佛祖只是發現了有三千世界,並不清楚這些世界的關係。後來平定主世界的動蕩之後,以院裏這些人為首的一小撮修士,才開始了對三千世界的探索。
最後發現他們所處的世界是三千世界的中心。所有的子世界都直接或間接與這個世界相連。類似於道家所說的九重天,一重一重往上。主世界便是最上面那一重。經過長時間的探索,主世界的修道者發現,直接連接主世界的世界有九個,他們被稱作九個第一子世界。第一子世界之下自然還連接着它們的子世界,至於到底有多少,沒有人知道。
處於子世界的人如果修行到能夠打破世界規則的限制,便可以“飛升”到更上一級的世界來。
而主世界的修士則無法再飛升了。他們修道的盡頭,除了維護人間,便是去天外與天魔對抗,保護主世界,也保護主世界之下所有的小世界。
子世界雖然被稱作“子”世界,卻並不意味着這個世界就比主世界小或者羸弱。每個飛升的修士,也能以上級世界的止境修為飛升,即使到了上級世界也是最頂尖的修士。在主世界,這個止境便是覓玄境。至於院子裏這些修士,都是已經通過各種手段,尋求到了自己的“道”得以突破止境,跨入了傳說的十三境--同心境。
現在主世界其實也有不少飛升上來的人,只是境界各異。
這些人大多都是好的,他們之中有些人擁有很強的實力。只是飛升到主世界之後,他們最強的實力也不過是十二境覓玄境圓滿。不過他們仍可以繼續修行,自然也可以一直尋找屬於他們自己的“道”。只是合道並不容易。
每一位有實力,能夠飛升的人都是天之驕子。不論是實力還是悟性都不能只以天才來形容。就算飛升到此,他們依舊能參透這個世界的法則,不斷尋求突破。
並且,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從子世界而來的“道”有時候能夠幫助他們更輕易地突破第五關,讓他們跨進十三境。只是這個輕易,也只是相對而,不然主世界幽幽無數年,不會只有這麼幾個過關之人。
此外,如果這個飛升上來的人並不是好人的話,結果就不是那麼美好了。
三千世界裏什麼世界都可能有。
有純粹的儒家天下,道家天下,佛國,也有西方的世界。每個世界的文化都不同。在很多世界裏,仍然保持着純粹的弱肉強食法則。不同的世界、生活經歷讓每個飛升至此的大修士也有着不同的性格和理念。
而那個已經死掉的十三境純粹劍修,從子世界一路飛升至此後,又在主世界成功躋身十三境。他也是這麼多飛升至此的修士中,唯一一個跨過五關的人。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人站在了主世界所有大修士的對立面,之後雙方經歷了一場長達數百年的鬥爭。
那時的那位劍修的意氣風頭正盛,論殺力,甚至不在老婦人之下。連同老婦人在內的一眾大修士又有諸多顧慮,根本不敢傾力出手。
劍修不僅殺力大,而且不好殺。即使打不贏,他們逃命的本領也是很強的。畢竟這個世界上最快的,除了心思,就是飛劍了。
心思又不能直接殺人。
那個劍修在主世界,以十三境的巔峰修為為害了近兩百年。作為主世界維護者,院子裏的眾人多次圍剿都沒能將其斬殺,花了兩百年才找到機會將那人逼入絕境。一眾十三境的巔峰修士,與那個劍修的那次廝殺,即使用天翻地覆,神州陸沉來形容也毫不為過。喜歡喝酒的老和尚,為了護住天下神州,一身號作“不朽”的佛門大金身,被那人的劍氣生生砍了個稀碎。老和尚差點就此跌境。其餘眾人,也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比如那個看起來像聖誕老人的外國人,就因此瞎了一隻眼睛。
之後整個主世界,花了近千年才得以緩過神來。
後來,夫子便開始記載監督每一位飛升到主世界的修行者。只是又過了遙遙數千年,都再沒有任何一個修士能尋找到跨過第五關的契機。
由此主世界才一直太平無事,東西方都繁榮發展。
直到一千多年前,鄒子的一次例行大推演。
強烈的不安讓這位大修士甚至中斷了推演,他預感這次的危機比上次的更加棘手。如果真的任其發展,並且最後真的發生了,即使他們最後平息了危機,他們這幫人不僅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主世界也不是一千年能夠緩得過來的。
於是院裏的眾人為了查詢禍根,他們分別降臨了九個第一子世界。其中只有瞎了一隻眼睛的宙斯在降臨第九子世界時察覺到了異樣。鄒子在百年之後再次降臨第九子世界,確定了災禍的根源。
眾人決定做好最壞打算的同時從根源上防患於未然。
但主世界的人不能長時間降臨子世界。即使是他們這些巔峰大修士,每次降臨的時間也不能超過一分鐘,而且每次降臨都必須間隔一百年。這似乎是“世界”定下的法則。上層世界的修士或許擁有比子世界更強大的力量,卻無法靠着他們的力量隨意在子世界為所欲為。
之後鄒子花了近百年的時間,才最終想出一個辦法。
轉世降臨。
讓一個人的靈魂轉世到第九子世界,讓他成為這個世界的人。這樣便不會受到子世界的排斥。
但這個人必須要擁有解決危機的能力。
於是鄒子又花了很長時間尋找這個或許有能力的人。最終他找到一個或許能夠解決危機的小女孩。
這便是“娃子”。
同樣為了防患於未然,從一千年前開始。鄒子便找到娃子的每一次轉世,在每一世都把她交給不同的人進行教導。雖然不能修行,但娃子的學習資質非常好。雖然這些大能教給孩子的東西無比艱深,但這個連修士都不算的孩子往往都能理解許多。
每次教導的時間都是百年。
這也是為了讓她不因為繁雜的知識而產生混亂,也是希望她每一世都能以最熱情的姿態去接受新的知識。
至於轉世之後這些東西有沒有用處,那就要看他自己了。這些活了無數年的老傢伙,第一次一起帶一個小孩,自然是要能給的都給的。尤其是東方的修行者,就算再修行,有些東西也是沒辦法摒棄的。
至於那兩個外國的老傢伙,也是順大勢而為。即使他們是西方修道者的執牛耳者,在推演方面,還是得向鄒子低頭才行。而且要是真能藉此消除某些隱患,他們也很樂意。
此前去過第九子世界的宙斯摸了摸自己那隻戴着眼罩的瞎眼睛,還是對這個孩子保有非常大的期待的。若說東方這些修行者對這個孩子最是親昵,他呢,就要算這些人裏邊教導最為認真苛刻,最希望他在那邊有所作為的人了。
東方有句話說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連同老婦人在內,大家都明白鄒子要做什麼,他們今天聚集到這裏,就是為了一起送這個孩子去第九子世界。
這個孩子承載着他們所有人的希望和期待,也或許關乎着主世界無數人的性命。
眾人無言,老頭子率先起身。起身之間,身上的衣服已然變換作一身儒衫。他輕輕跺了跺腳,院子裏的結界大陣打開一條口子。
“走吧。”夫子開口道。說完便消失在了院子裏。
老婦人緊隨其後,不過她起身之後,容貌驟變。
修行者跨過三關,躋身金身境便可容顏常駐。五十歲能躋身金身境的,都算得上是萬里無一的修道天才。而眼前這位,看起來不過雙十歲數。圍着圍裙的老婦人其實一直是這少女模樣,只是夫子總嫌棄她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跟在他一個老頭子身邊。他怎麼說也是個聖人,怎麼能這麼不像話。她埋怨說那你也以少年模樣示人嘛。他卻死活不肯,說那還哪裏有一點當先生的樣子。兩人為此置了好久的氣,但她始終沒能犟過這個讀書人。也就只好順着他的性子,隨着夫子一樣化作了老婦模樣。
這兩人,一個最能打,一個最能說,也就一個打不過,一個說不過。關鍵是他們還是兩口子,還沒個孩子。無數年來,他倆最常做的就是拌嘴置氣。
不過當年她雙十歲數的時候可不是什麼金身境劍修,而是跨過四關,以最強之姿躋身飛羽境的真正劍仙了。
這都是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了。
兩人率先離開之後,那個拎着煙草來的道人扶了扶頭上的蓮花冠,一震袖跟了上去。
愛喝酒也愛釀酒的胖和尚再次清唱一聲,佛光一閃,也跟着去了。院裏的杏花謝了,多年不曾結果的老杏樹開始結果。
那個院子裏唯一的“年輕人”,瘦瘦高高的,看起來沒有幾兩肉,卻是當今天下唯一一位憑藉肉身躋身十三境的純粹武夫。他摘了一顆剛剛結出的果子,一跺腳后也消失不見。
之後那個穿着道袍的乾瘦老頭,身上法袍流光一閃。這位符籙派老祖師呢喃一句:“這麼多年了,跑路還是那麼快。年紀大了,哪裏跟得上嘛。”
說完便也離開了院子。
那個大老闆模樣的中年男子搖了搖頭:“論跑路有誰跑的過你?”
丹鼎一脈的老祖師也跟了上去。
最後進院子,穿着儒衫的男人對兩位外國人說了句:“請。”
兩個外國人笑着說:“亞聖客氣。”
說完,天神宙斯和上帝耶穌兩人一同離去。
最後,身穿儒衫的亞聖和鄒子才一同離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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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九扇大門立於不同的地方,這些透露着古老氣息的大門不知都存世多久了。即使是這些修道萬年的神仙,也不知道它們的歲數。若是它們也有意識,能說話,說不定也要喊這些個大修士一聲“娃子”。
這是通往九個第一子世界的大門,也是子世界的修行者飛升至此的通道。平時這裏很少會有人來,畢竟即使九個子世界有本事飛升的人,全都加起來,每千年也就那麼一兩個,有時候一個都沒有。即使是主世界,無數年來也就這些個跨過止境的修行者。更何況飛升面臨的天劫,也不是那麼好應付的。如果主世界的修道者還能再飛升,能扛下天劫的估計也不會超過半數。
十個主世界真正的大能在第九子世界的大門前站定。
鄒子往前一步,從袖中取出小娃子的靈魂,轉過身來對眾人說:“有勞,開始吧。”
話音剛落,上帝耶穌一點不墨跡,木杖重重點地,一個巨大的法陣鋪展開來,鄒子恰好站在法陣最中間。符籙一道老祖師大袖一揮,九張金色符籙從袖中飛出,飄向大陣九個方位。
道祖一身道袍紫氣流轉,雙手掐訣在前,穩固着大門。大門那邊,說不定時時有人在嘗試“開門”。一個想往裏開,一個想往外開,不穩住大門,結果說不定就是兩敗俱傷。
亞聖、宙斯、丹鼎派老祖師、十三境的純粹武夫則在四方結陣,以防等下落下的天雷影響人間。巨大的法陣幾乎將整座天下都籠罩其中。
鄒子任由光球飄在身前,手中掐訣默念法咒,腳下法陣也隨之亮起白光,九張金色符籙開始熊熊燃燒。
天外,一道紫色雷電憑空出現,巨大的電光朝着法陣落下。周圍眾人衣袖彷彿畏懼雷光,不斷翻飛作響。中年和尚正要前去攔截,法相還未出現,那紫色雷柱便在遠處轟然炸開。
女子劍仙一抬手,剛剛出現的第二道雷柱便隨之消散。
和尚本來也是該一起扛天雷的,但現在好像沒他什麼事。看着天雷的威勢,每一道都趕得上覓玄境巔峰劍修的傾力一劍了,縱使他扛起來也是會肉疼的。沒想到這麼多人里唯一一個女子,接起天雷居然這麼輕鬆。和尚尷尬地摸了摸腦袋。
除去立於法陣中間的鄒子和夫子,其餘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先將目光投向天外,又看了看那位女子劍仙,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夫子身上。
還好夫子收服了這個女子大劍仙。
注意到眾人的目光,衣擺飄飄的老頭子攤了攤手,笑着說了句:“講道理。”
鄒子給娃子靈魂做好最後的加持,轉身飄出了法陣。夫子腳步一邁,來到法陣中央。
聖人剛要開口,一道亮光從眾人眼前閃過,沒入了那團靈魂。
眾人啞然,都轉頭看向那個好像什麼是也沒發生的女子劍仙。
她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繼續抬手斬着天雷。
鄒子輕輕說了句:“無妨,是好是壞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大家雖然忐忑,卻也無計可施。
夫子嘆了口氣,將目光從女子身上收回。
都活了萬年了,還是這麼任性。
聖人一抬手,無數金色文字從他袖中飛出,串成一句句聖人言語。諸子百家,古今中外,無所不包。
“天地大德。”
隨着聖人開口,所有文字悉數湧入那團靈魂。待最後一個字消失在光亮中,聖人將光團一推。小娃子的靈魂撞向那扇並未打開的大門。古樸沉重的大門開始不斷震動,彷彿在抗拒。
此時道祖身影落在大門之上,如坐蒲團。一身紫氣傾瀉,如同**瀑布一般將大門籠罩。原本搖晃不止的大門緩緩平穩下來。
天外雷霆也似要阻止,無數道雷光頓時湧現,如同箭矢齊齊射向那小小的光團。耶穌手中木杖微顫,法陣搖晃不止。他看了看頭頂落下的無數天罰,雙目一閉。木杖再次輕輕凌空一點,腳下法陣金光驟閃,不再搖晃。
女子劍仙輕喝一聲,本命飛劍飛出,化作漫天流彩,與萬千雷霆相迎。只是萬道雷霆如同萬名覓玄境圓滿劍修傾力出劍,縱使這位女子劍仙也要暫避鋒芒。一劍過後,斬去雷光不知其數,卻仍有無數雷光直落下來。
女子劍仙再施劍術,劍光流轉,卻只恐不敵。
此時,一尊萬丈高的金身法相忽然立於天外。法相雙手於胸前合十,寶相莊嚴,任由無數雷光落在身上卻巋然不動。
和尚神色肅穆。這等陣仗他也是很久沒見了,那便來會上一會!每有一道雷光落在法相身上,法相便盪起陣陣金色的漣漪。
此外,又有劍光亮起,有誰人高歌:“手中電擊倚天劍,直斬長鯨海水開!”
一席白衣立於九天之外,手持長劍,看着漫天落雷和那道遠去的劍光。
四方結陣四人原本也要出手對抗天罰,此時卻徹底放下心來。兩位十三境的劍仙,加上最抗揍的和尚,這世上沒有扛不下來的天劫。同時他們也催動道法,將散落的雷光盡數攔截。雷光落入法陣,如同雨點落入池塘。
片刻后,光團沒入那扇古老的大門,消失不見。
天外的雷光也被盡數斬斷。
隨後九張符籙燃盡。
一切歸於平靜。
上帝耶穌手中木杖再次點地,法陣消失。
夫子上前拍了拍那扇古老的大門,輕聲說道:“撐住啊。”
之後便轉過身來,擺了擺手說:“辛苦了,回吧回吧。”
片刻后,眾人又回到了夫子的院子。女子劍仙又變回之前的老婦人模樣。有些心虛的老婦人害怕老頭子教訓她,她最怕的就是老頭子給她講道理,便躲在屋裏看電視,不敢出來。
院子裏,眾人自在地喝着酒,吃着西瓜磕着瓜子。
那個今天消耗了九張金色符籙的老道士還是有些擔心,拉着在那逮雞的鄒子問:“真的有用吧?”
眼睜睜看着老母雞溜走的鄒子一攤手:“我也不知道。”
“那我們這麼多年,不是白搞?”
鄒子又一攤手:“我也不知道。”
“我們教給他的真的有用?”
“我也不知道啊。”
一問三不知的鄒子被老道士一腳踢在屁股上:“談天鄒,談天鄒,我看你改名‘不知鄒’好了。”
鄒子也不惱,繼續攆雞去了。老婦人答應他了,要是他能抓到,今晚就給他們燉雞湯。要在這個脾氣暴躁的劍仙手裏白吃只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這位天下最會算計推演的老神仙,這會兒卯足了勁。後來又喊上了那個年輕後生,兩人把院子鬧得雞飛狗跳。
見老道士憂心忡忡,夫子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鄒先生說不知道,那他肯定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到底會怎麼樣,還是要看那娃子自己的命數。他能搞定也好,搞不定也罷,總不會出現更壞的狀況了。與其在這裏擔心,不如接下來好好畫幾張大符,畢竟我們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老道士嘆了口氣:“唉……那喊嫂子今晚一定要給我搞只雞嘗嘗。”
老頭子也是一腳踢在老道士的屁股上。
“兩手空空就來了,還敢惦記我家的雞?”
其餘眾人都笑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只有那個姍姍來遲的劍仙趁機搶過老和尚手裏的酒,不要命地往嘴裏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