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絲巾末梢豆大的水珠滴落水盆，被少年細心擦拭乾淨的嬌軀，輕柔緩慢的拉上作工精細的祭司服裝，以絲帶環腰結上以此固定服飾；十指尖將長髮自白袍內勾勒出來，烏黑亮麗的黑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梳子滑過柔髮的聲音，以及那逐漸止歇的珠落聲，迴盪在靜默的寢室內；梳理完，用贈與的紅色髮帶，為少女將髮束起綁上，再多次來回目視服裝儀容有無疏漏……
平時，朧都會讓聖棠幫忙早晨的梳洗，因此聖棠也熟捻了這樣龍族的文化習俗，只是今天的日子特殊，因此兩人皆格外細心要求。
最後，朧在拿起那顆從莉蓓爾處得來的工藝手環，將上頭沉積的灰塵用水洗去後，掛在了左手腕上；自從領到當天，朧就將其置放在桌上至今才又將其拾起。
這個工藝手環，聽婭婕說是祭司的制式配備之一，上頭鑲嵌的白色珠寶裏，刻畫有目前研究開發出來的，與所有屬性粒子的相容性最平均的術式，無論施展哪種屬性的魔法都能作用，是施法詠唱時的優秀輔助配備。
「準備好了嗎？」聖棠看朧全身上下都已準備萬全。
朧回望着聖棠，少女的雙眸中，蘊藏着炙熱光芒，是有千山萬水亦無可阻撓的意志。
「不過，你就打算穿這樣嗎？」朧看少年的穿着後，打趣似的詢問道；聖棠現在僅穿着聖殿的制式服裝，並沒有將那套制式輕甲全副武裝上。
「嗯，約定好了不上場，所以不需要。」聖棠點了點頭，讓那套裝備繼續掛在架上：「那麼…既然我依約不上場，那妳也要依照約定─安然回來哦！」
「當然，記得約好要幫我梳髮的嗎？」朧情緒激昂，拉起聖堂的雙手：「不只有今天，還有以後，是永遠！」
聖棠與朧走出房門，房門外東昇的初陽映射入眼，讓人下意識舉起手來遮掩那刺眼的光芒；光芒之下有數道被奪去光彩人影，一時之間讓人無法辨明相貌。
那些人，在察覺動靜後紛紛朝此聚集來了目光……
迪斯、范德、范尼、薩爾斯、婭婕、凱爾，幾位從始至終與聖棠同一陣線的人，這時候依然沒有缺席。
「朧姊，一定要凱旋迴來哦！我會親自下廚準備好一桌慶功宴的！」迪斯依舊掛着招牌笑容迎接着兩人，但是嘴上所說卻足以讓人聞之卻步。
「聽聖棠說過你的料理手腕『天下無雙』，我會好好期待的。」朧苦笑幾聲，雖未曾嘗味過，但據說比食堂的特殊調味還要『特殊』許多，這點反而勾起了朧的好奇。
「朧，我已經準備好許多書籍學識要跟妳討論交流，所以一定要安全下庄哦！」在今天即將面對的這場關鍵一役，婭婕亦用自己的方式為朧打氣著。
「除此之外，我還要讀遍教會內所有藏書呢！我到現在可還一本都沒有借來讀過呢！」一說到最愛的知識，朧的雙眼綻放出渴求的光芒。
「雖然不是妳活過待會的演武會就能終止這次的事件，說不定還因為這樣而會有更多聲討……」薩爾斯開口，可惜是桶冷水潑在熱臉上。
聖棠、迪斯、婭婕、范德范尼皆皺起眉頭，疑惑的五對眼神射向發言人，而凱爾更是直接怒瞪回去，讓薩爾斯只得稍作停歇，伸手撓了撓頭。
「幹嘛？我說的是實話啊…」薩爾斯咕噥一聲，小作抱怨：「總而言之，妳好歹算是我罩的，情況危急的話我會跳下去幫妳擋一陣子的！」隨後只得帶開氣氛，
此時確實需要多點加油打氣。
「很感謝薩爾斯先生的支持，但我希望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這本就是我該承擔的仇恨。」聽完薩爾斯的宣言後，朧提出了委婉的拒絕。
「居然拒絕我的好意！？對啦，果然還是要聖棠下場才行吧？英雄救美的劇本主角就是聖棠跟朧，不關我任何事情啦，好啊，都這樣啊！」薩爾斯鼓起氣噗噗的嘴，撇頭望向一旁的少年：「聖棠你看啦，你家老婆指名要你幫忙耶，你還不快去把裝備穿一穿？」
「朧已經答應過我，說是一定不會死，一定會活着回來了的，看她非常篤定的樣子，我決定相信她，不下場支援了。」被流彈射到了的聖棠，不慌不忙的接下了話題。
「哦？一定不會死？是什麼龍族的祕法嗎？趕快說出來讓我們大夥放心放心。」一聽到這關鍵詞，薩爾斯趕忙向朧追問。
「不是什麼龍族祕法啦，只、只只、只是我個人的秘密！不能說！」沒想到會被帶往這個話題，還被薩爾斯針對性提問，朧一想到這死守着的心底話，臉立馬羞紅一片。
「好啦，不開玩笑了。」薩爾斯只好乾笑幾聲，見好就收；畢竟對方是女孩子，待會又得上場，只得按耐自己的好奇，不能像昨天對聖棠那樣，硬要人家開口。
一陣笑鬧之間，在場所有人都已經向朧給予出自己的聲援……
聖棠寢室隔壁的房門打開了，從裏頭走出來的是塔克。
「呦，今天你睡得特別沉，不好意思吵到你了。」看見自己室友出現，迪斯連忙向塔克道歉。
「沒事。」塔克僅以兩字回應，表示自己沒受到干擾；當塔克注意到薩爾斯與凱爾在場後，立刻向兩人敬禮，隨後才離開。
「塔克向來都這麼少話嗎？」范德看着逐漸遠去的背影問道。
「那孩子也不是天生下來就寡言少語，只是對自我有高遠的期許，終日埋頭充實自己，才日漸導致跟他人之間築起了高牆。」薩爾斯聳了聳肩，稍微訴說了塔克的私事：「朧作為這次事件的核心，造成城內不小的生命財產損失，讓塔克十分敵視，說不定他就是朧待會的頭號對手哦。」
「嗯…那我是不是應該趁現在打暈他來減少對手呢？」迪斯聽完，心底似乎打起了什麼小算盤。
「迪斯，請不要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聖棠跟朧兩人同時出手敲打迪斯的頭殼。
「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玩鬧到此就好了。」凱爾拍了拍手，將現場輕鬆的氣氛擊散。
眾人收拾好心情，再次聚焦目光於朧身上……
「嗯…看來是準備好了。」凱爾只定睛於朧的雙眼一瞬間，就已經明白此時朧的內心不再有任何雜念，專念於一想。
「嗯，我想活下去的念頭，此時此刻、無比強烈！」朧點了點頭，回應着凱爾的視線，隨後又挪動目光到聖棠身上……
「既然如此，就出發吧！」
原本有重兵把關的艾因赫倫北區—皇城區出入口，今日特別敞開，供給民眾自由出入，滿滿人流全數傾注向此區內最大的競技場。
場區佔地遼闊，場上活動空間加上觀眾席足以容納上萬人員，這樣遼闊的設施在平日時，是供給皇城騎士團使用的訓練場所。
歷年的演武大會都會在此舉行，這一活動是赫薙國的節日，因此會有其他城鎮的國民前來參與，還有甚者，是來自他國慕名而來共襄盛舉。
演武會，乃是諸多好手一展技藝的最佳舞台，除了不要傷及對手性命以外，魔法、戰技、兵器，又或是對戰形式及人數都沒有太大的硬性規定。
然而使用的武器是真刀真槍，沒有問題嗎？場邊有不少祭司或醫護人員待命，普通皮肉傷就稍作包紮，真不小心性命垂危的話再用神術救治；當然，若是不想掛彩離場的話，也可以跟祭司說一聲就好。
想要上場的人，不需要登記也不計較身份，上抵教會高層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想要下場參與、挑戰場上的人皆可出圈。
通常參與演武會的人，有的為了成名、有的為了檢驗、有的為了展示，不管來者是為了什麼，無一例外的，就是都能站立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
此時場上架設有中央一大型擂台，以及周邊許多小擂台，台上皆正對壘得如火如荼。
有刀劍槍棍…等常規武器的正面碰撞，也有各色元素魔法陣閃著光芒華麗對射，偶爾也能看見奇兵橫空出世。
相比場上玲瑯滿目的競賽，場邊同樣有震耳欲聾的喝采此起彼落；雖然觀眾偶有看門道與熱鬧的，但只要歡呼響起，必然都是此時此刻難以再世的經典鐫刻於心。
聖棠與朧，在薩爾斯等人的引路下，順着往來的人流走上觀眾席；路邊人們不一定認得出凱爾，但八成都知道那大名鼎鼎的暗夜騎士，甚至已經有不少人湧上前來，希望能與其握手或者獲得簽名。
觀眾席上的騷動，勢必引來不少人的關注……
而薩爾斯還帶着眾人，走到最靠近舞台的座位上，向人揮手致意之後就此安座，一切的行為，都像是要將一行人拱到大眾眼皮底下那般。
大會的開幕早在不久前就已經結束，現在場上交流的多是各地不知名的冒險者，然而就是這來自八方的武者，手上未曾見過或出乎意料的武技才更容易博得滿堂喝采。
有人的拳法，猶如波濤洶湧卻又綿密細緻，強勢切入兵刃之間貼身短打，在凶險境地之下奇招不止連連脫出生天。
有人的魔法，咒文與陣式前所未見，甚至以拳套擊打虛空的粒子直接凝聚成型來施法，僅靠肉眼所見來推敲其原理就足以令人嘖嘖稱奇。
有人的奇兵，形狀怪奇，似斧似鐮又帶槌，初見不知製法、功用，然而應敵之時卻招招奇用讓人難以應付，甚至都還未清楚是否已窺見其戰技全貌，便毫無招架之力的敗下陣來。
就是這樣的場合，連一直為朧提心吊膽的聖棠，都不自覺的被吸引了去焦點。
「喔！又有人想上場挑戰了！」才剛有戰鬥分出勝負後，立馬就又有人跳上場去了！
人影落到小擂台上，並於虛空中喚出一柄大劍佇立大地；來者原來是塔克，塔克向持用奇兵的對手敬出騎士禮儀，以此作為招呼……
在對方回敬一個禮儀後，兩人抓起武器擺出架式，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戰鬥饗宴！
雙方維持姿勢，彼此一步一步騰挪，準備將彼此置放到自己攻勢最有利的位置……
兩人瞬間動作，彼此使出渾身力氣揮出武器，金屬相撞的悶擊聲響徹整場，而塔克居然是被衝擊衝退的那一方！
對方一看，彼此相撞中取得優勢，立刻乘勝追擊，手腕一轉，回身再劈一刀！
面對那勢如破竹的一擊，塔克竟將以劍為支撐，翻起身子出腳攻向對方握柄！一腳緩衝一腳卡住斧體，並藉着翻身的勢頭加上身體渾身彈力，硬是拉扯掉對方的架式！
身體被帶歪，來不及回正重心，也不願意放棄武器，對手就這樣被餘勁橫掃跌坐在地，再抬頭時，已是一記手刀架子脖子前！
似是獻給這剎那之間的勝負般，如彩花飄降的喝采四起。
「我認輸了。」見自己一招落敗，那持用奇兵的人氣餒投降。
「自己首創的武器嗎？」塔克伸手將對方拉起，看來是十分新奇這未曾見過的兵刃：「勢大力沉，但不好控制，可能需要再調整一下武器整體配重比。」
「嗯，這是我無意間胡亂試做出來的東西，一刀下去，柴木、粗鐵都能輕鬆搞定，就想拿來展示看看了，雖然有幾個小招或妙用能小小打鬧，但看來確實贏不了行家…」
「或許調整完武器狀態，再開發幾個技法，也是能夠成為名武也說不定。」塔克向對方安慰幾句……
幾句寒喧過後，對方扛起奇兵走下擂台，塔克也正準備收起大劍回到觀眾席……
「室友，不介意我挑戰看看吧？」場邊的迪斯突然出聲吶喊，人也隨之跳到場上去。
「嗯，不介意。」塔克握起大劍，等著迪斯……
迪斯持用一盾一劍的常見武裝，還都是教會聖騎士的制式配給品，但是他的戰鬥風格……並非來自教會或者皇家騎士團的劍術。
擺出架式，雖然是教會劍術的起手式，但那之後所有的動作，都跟聖棠一樣，是絕無僅有、獨樹一幟的個人風格！
兩人在擂台上放開手來進行對戰，大劍的虎虎生風被輕鬆防下，劍盾的步步近逼被巧妙壓制；在觀眾眼裏，這看似華麗的演出底下，兩人都清楚彼此想以下一招來分出勝負的思維來搏鬥着，卻始終沒能夠分出勝負，戰鬥就此陷入膠着。
隨着時間經過，場上慢慢出現不少身穿制服的教會人士或皇家騎士，原本那些穿着迥異服裝的奇人異士逐漸稀少起來，但是能上台支撐到現在，與赫薙國的職業士兵共舞的人，其身手基本上都已是不容小覷。
而坐在聖堂旁邊的范德范尼，也在一次爭論台上戰局誰強誰弱後，憤而跳上場去一較高下，場面異常火爆，甚至連外行人都明顯看得出來，兩人的進退應對都不留情面，大有將彼此當場擊殺的情勢！
范德擅橫掃，攻勢揮灑有如虎踞龍蟠，連綿不絕；范尼擅戳刺，槍尖往返好似雄鷹飛掠，來去無影。
兩兄弟的槍法與綜合實力僅在伯仲之間，一時之間也打得難分難捨，使得那對引兩兄弟起口角的對戰組合也看得啞口無言。
還坐在位置上的聖棠，雖然知道演武會這個節日，但今天還屬第一次實際到場觀賽；無數上場的強者、奇兵、詭招，每每扳動局勢的瞬間，總是讓他難以忘懷，並暗自將所見到的技法細數於心！
只是，時間都過去良久，為甚麼還沒有人向朧發起挑戰呢？真是雷聲大雨點小嗎？不可能吧？
奇蹟真的降臨了嗎？
但是，之前幾次的演武會，通常都會打上一整天，直到傍晚才閉幕，現在也才接近正午而已……
這麼說來，好像上場人員的數量跟頻率相較去年都降低了不少？
直到場中央那最大的擂台的戰鬥結束，空出來後不久，又有兩個人跳上場去，但是那兩人並不像是要交戰一樣的對立着，而是同時轉身面向觀眾席上的朧！
那雙面孔的長相，聖棠永遠不會忘記！
是當初摸黑到寢室暗殺朧的刺客！
「朧！為我家人的血仇納命來！」兩人伸手指向朧，發出了足以穿透漫天歡呼的聲響，貫入聖棠與朧的耳中！
「輪到我上場了呢。」朧自我嘲諷了一句，站起身來便準備下場……
「朧，記得我們的約定哦！」聖棠拉住朧的手，最後一句叮囑。
「我知道，在這裏等我回來。」朧輕點螓首，伸出右手那與聖棠勾過約定的小指示意後，便從走道離開觀眾席了。
朧來到場邊，踏着階梯踩上擂台……
「不好意思，讓兩位久等了。」朧向兩人微微低頭致歉。
「為甚麼不用魔法飛下來呢？應該輕而易舉吧？」
「還是說…在裝模作樣呢？」
兩人對朧不用魔法入場的舉動感到不解，已經交手過的他們其實十分清楚彼此的能耐。
「我不知道後面還有怎麼樣的場面在等着我。所以我必須節省魔力。」朧說完之後，舉起左手揭示那顆白色珠寶。
「明明是個害死了無數冤魂的龍族！」
「現在卻渴望能逃過制裁、繼續生存下去嗎？」
說完，對方拔出武器，雙雙呈俯掠之勢衝刺過來！
朧再次露出無奈的神情，魔力流轉之中，手腕上那白色的珠子綻放出逐漸強烈的光芒！
『就是因為嚐到了生活點滴之中蘊藏的幸福滋味，以及在那之上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才變得貪戀生活、變得害怕死亡……』
『我不想讓那悲痛欲絕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臉上。』
場上，元素粒子凝聚成型時綻放的光芒……
逐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