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越境
“消滅了?”麥冬撐着的一口氣泄了出去,一屁股癱躺地上四肢酸疼不已。
白駱搖搖頭,魔從來就很難被真正消滅,何況這是所謂魔源之一的猩紅瞳。即便是當年觀道觀五位開山鼻祖也只是鬥了三天三夜後用泥壇封印而已。
雖然這次有白駱和青松一仙一妖在,但其實他們面對魔物並沒把握最終會怎樣。許是當年泥壇將猩紅瞳收伏封禁已消耗化解了它大部魔力,致其魔性削弱,又或者它並無託身宿主而不能施展完全魔法,二人才能周旋過後將其一擊而潰。
但到底不是封禁也非消滅,只是將它暫時降伏逐卻出人間,不知何時又將因緣際會的再現世間。
看着手裏碎裂近半的泥壇,麥冬心裏很不是滋味。此時的天空突然愁雲密佈,陰嚎之聲陣陣凄然。
“還等什麼,這陰泉異境就算你我再多呆上一會也會不適,何況是他。”青松見麥冬已神情鬱結恍惚,也知冥衣定魂術定將失效。
白駱亦猜冥兵將至,她拿出一串珍珠,隨手丟去一顆。那珍珠騰起純白霧氣,將三人包裹其中,雖不見外界卻耳邊生風。
不多時,麥冬的雙目就被夏日的陽光灼的睜不開。他想說謝謝,卻再難容出一絲氣力。
在妖市躺了整整一天,麥冬只在偶爾清醒時隻言片語的聽到白駱和青松談及幽都的經歷,但仍未弄清猩紅瞳為何會出現在九泉九境中的陰泉異域。
青松還是從與之交戰的范無救口中得知那黃泉下通八泉,每一泉都有秘境或異域鮮為人知。
至於泥壇為何會出現在黃泉,而猩紅瞳竟又在似隔壁的陰泉,一切究竟是否巧合,現在也只能都成了謎。
若不是白駱得信及時趕來,又以法寶尋覓到二人,只怕單憑青松帶着自己真的是凶多吉少。
他心裏最放心不下的,其實是小雪母女,畢竟他們的生死未卜是因為自己的意氣自負。
帶着這份愧疚麥冬回到了泉丘。打開房門看見吃着早飯的筱易暖,他回想起黃泉秘境看到的那一幕。白駱曾說她也不甚了解為何筱易暖會出現在那些影像里,或者是她前生的某一世,而那秘境的某些作用也或正在於此。
“我的天!你還活着呢!半個多月聯繫不到你我都快報警了,租金不要了?還是中獎發財了?不好意思,沒辦法我得看看你在不在,你那些彩票就放在你屋裏的桌上呢。鎖錢不用我出吧?畢竟我也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
看來真得換鎖了。不過才三五天而已她怎麼說半個多月,難道真如白駱所說冥界有些地方因靈力不同而導致時間流逝緩慢。
“哦,我沒事,有些事去了趟外地。”麥冬的疲憊還未散去,他有些不想理會這會興緻盎然的筱易暖,草草聊了兩句借口收拾房間就把自己鎖在了屋裏。
躺在床上枕着雙臂,從未有過的挫敗失意在這間爺爺曾生活過的屋子裏發酵起來,即使閉上眼,眼前還是飄過着那些承諾的過往和無力地曾經。
小雪的眼神,魔物的嘲諷,甚至爺爺的囑託,直到他咬破手指在心裏誓要至猩紅瞳於死地時的魔障。他不情願地睜開雙眼,感到左手腕的葫中匣游過一絲暖意,似是想起了什麼,使個咒法從葫中匣中釋出門環,依法開啟,麥冬沉悶地穿過了熒着光的縫隙。
滯時境中似有記憶,他搭建的小屋田園一應俱在彷彿停留在剛才。算是有了一絲安慰,麥冬躺在莊稼地里感着微風拂面,又從葫中匣里取出了那兩本淺嘗輒止的《御物法》和《降伏術》,翻了幾頁他又收起拿出了另一本白駱未收回去的《靈居初學》。
想來幽都之行也好,對戰焰肩也罷,左不過是因自己根基未穩又涉學激進,雖在滯時境修習將近九年卻只是在所學基礎上進行着自以為是的精進,似是忽略了踏入流沙秘門后對這個世界新生一般的認識。
他從頭翻開《靈居初學》,首篇便開宗明義道,“茫茫亘古,依八道六域,修鍊法門萬千,統歸於三系五支。”略略看去,除了人族道門、伏魔一系兩支還算熟悉,其餘正道和邪魔的清混、外道、它術兩支三系可謂是聞所未聞。且這本書里並未詳細記述更多隻簡略提及,畢竟是涉及到旁族秘辛。
依着綱目麥冬翻到道門一支,發現這裏的修習境界仍是以築基、結炁、凝聖和丹旋為基,只是更為細緻的對應為三階九境。以其法驗身,麥冬其實只在初問結炁,只是初階而已。
“原來依舊是個小道童啊!”
無奈笑笑他又翻往伏魔一支,這也是他第一次學習伏魔一說。伏魔也有四境,分為問初、尋決、證法和道清,以同樣方法麥冬屏息調神自驗修為,依所習的封禁和御物術法來看,或者只在初涉問初,最多問初上層。
“服了,竟連道門也不如。”
他失落透頂的往後翻着,發現書雖名“初學”,卻有不少於己有用的修習法門,特別是道門一支記述的更為詳多。
麥冬不禁回想起當初在這本書讀到的感受,但心中始終被挫敗感困擾,索性他運着氣御着寒去到寒湖。使個潛息術,他一頭扎進了湖裏。
寒湖下不過十幾米就已熱如烈火,冒着汗珠麥冬屏息凝神的打起坐來,一是清心去煩擾,二是嘗試起書中修習法訣。
這一坐就是數天,他時而於炎水煉魂,時而在寒水淬魄。餓了就回小屋吃幾個果子餅子的,完事就再回寒湖繼續打坐。中間除了耕種休息也常在倒瀑練氣,一切能想能用的他都去做。
寒暑又是數載,他一步未離開過滯時境,但他的境界卻依舊停滯不前。
想來凡人修習有得少也要十幾二十年,更多算是窮盡一生。爺爺也曾說自己在道門咒術上難有大成,可伏魔術法書中記述又少得可憐。
期間他也曾去過流沙秘門找草草商量辦法,可秘門草廬內鮮有古籍對修習有助益。
這天晴空,麥冬躺在山上半坡一片茵綠里,一朵紡錘大雲正將無數暖光連着太陽藏了進去。那雲潔白無暇,卻游移極慢,麥冬看得出神。
“質本潔白,奈何藏珠啊!”
忽一陣大風起,它由地及天又從天而地,其間萬物升騰一片蓬勃,天地無垢。那片雲疾疾散去,紅陽復出,麥冬一個激靈起身看着自己右手。
“我已經習慣了這綿延靈力,也早已對取用御使熟悉得當,怎麼就沒想着更進一步呢?”說完他立地而坐,以內息運氣,負陰抱陽,使西洞天靈力周遊全身,又借之深行徜徉,潛龍入海一般沉浸調息。
麥冬只感到那股靈力較之以前的綿延深厚,竟是越來越深不可探,似又探不得深,彷彿若有似無的預見着本不該存在的屏障。
冥悟時,那些畫面泉涌似的浮現眼前,一次又一次撞擊着麥冬內心。如若修行得法怎會有那些過往,若不然又怎能避免未來沒有。
一時心緒紊亂,他調息片刻,感到周行全身的靈力又將如以往散返天地和西洞天。
麥冬閃過一念,逆使經絡行氣,強制固守靈力於身,進而凝神,似有源源靈力存於靈識,又以修神之法以靈力水火一般淬鍊心識意念間的那一點晦暗閃爍之處。他覺得,那個地方陌生又熟悉。
頃刻,打坐定印的右手忽然大開界印一般,那股力量非自己能掌控卻不斷為自己於西洞天汲取越來越多的強盛靈力。那不竭靈力又迅即接續着淬鍊起心念間的閃爍之地。
“難道?”
須臾的猶疑,麥冬索性放開天性,如釋心中重負的融法自然,憑着心神洞開周身經絡,一肌一寸的引着外界靈氣迅疾入體,他似是看見了五彩華光,又像目睹了明暗交融,那點晦暗漸漸清朗。
一股能量愈盛,心中無限欣騰。七靈匯聚,心念澄明。
“凝聖!不對,沒有成丹實,只是有丹形。”
麥冬意識到自己進境,應是入了凝聖,可內丹卻未在空明照見實形。但分明又有了內丹之形,絕不是停留在結炁的任何一階一境。
為了消解心中疑慮,麥冬凝神運氣,使靈力環盈周身而儘力御使,使個神行法動輒一會就跑出去幾里地。他又縱氣攀爬,不到半刻就攀雲擷月般登了頂。
確實是進境了,只是疑慮未消。他也不多想,從葫中匣中取出火桃木鑰匙,默念咒語開啟了流沙秘門。
麥冬對草草簡單說明緣由,草草便不停腳的在草廬進出着翻找書冊典籍,可看來看去即便是與修習偶有相關的,也極少提及到麥冬這個情況。
草根剛才還在廬里打着呼嚕瞌睡,不知什麼時候也一併飛了出來。他繞着麥冬上下左右地轉了兩圈,最後搖搖頭似的擺擺身子飛回了書案。
“倒也不是沒見過,只是確實罕之又罕的少見啊,必定是有隱情影響左右。嗯,奇哉妙哉,呃,草草你到底是找沒找到?”
麥冬攤攤手知道草根這是又不知熏了幾壇酒,故弄玄虛的話癆起來。喝不了酒,草根就全靠熏蒸,這靈合《古》后的他之前愛好不改依舊嗜酒,因此常常是伴着酒香來去。
“再找不到,我可就說了啊!”草根張合著打了個嗝。
“原來你知道啊,那還折騰啥?”麥冬無語。
草草聽聞忙不迭抱着一疊書趕來,一不小心差點散落一地。
“就不能再等等我啊,已經最大限度縮小範圍了,應該就在這些書里。”說著,他也不管放好與否的翻開了一本查找起來。
草根咯咯地笑着,略略沙啞道:“算啦,這查證翻尋不光靠記憶和速度,更重要的是心念。這個太玄,你慢慢悟。”
說著草根晃悠悠的又飛回麥冬面前。
“嗯,小主八成是越境了,也算可喜可賀,只是成因未明且之後穩定也未可知,還有對將來精進有何影響亦是難料,不過總是進益了。”
看了看旁邊噘着嘴不甘的草草整理着書籍,麥冬細品這番話,總覺得是不測多於好處啊。他始終不太放心卻也真的找不到任何憂慮下去的理由。
“什麼是越境?我只知道進境,甚至還有廢境。這越境是個什麼意思?”
草根翻了一頁又一頁自己,直到巴掌厚的翻看成小指寬。
“《眾界聞》中有載,‘越境實非進境,然亦堪比進境。’所謂越境不過是‘內外諸因’所致修習中的‘形至而實未成,達而未定,成而未名’。
簡單說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吧,畢竟未驗證首肯就成了的總有越矩之嫌。”
這麼一說麥冬倒是稍稍放心,反正就是努力后還欠火候的懸而未定,當然除了自己可能還有別的原因。
“就是說小主的內丹仍未落定,確已不在結炁境界但也沒完全達到凝聖境。”草草收拾好書補充道。
麥冬也不多覺尷尬,抿抿嘴首肯着。
“還是多謝你們,至於以後的進境還是順其自然吧。”
沒了上次九年的恍如隔世,麥冬已經習慣了踏出滯時境時泉丘的彷如剛剛。沒記錯又是八年,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是莫名的疲憊甚至蒼老。
三天後的晌午麥冬把要去觀道觀的短訊發給白駱和青松時,他已經在火車站的候車廳了,旁邊熙攘着走過兩隊人,像是公司組織着遠遊大呼小叫的嘰嘰喳喳着。
手機響了短訊回了過來,白駱說下次記得叫上她只要自己管她旅費,青松就連短訊也還是那樣簡潔,只有“嗯,知道了”四個字。
竟然沒一個人攔着他,這是有多放心他自己回去?不過也確實還好,起碼找回了泥壇,雖然可能不能再用了,卻好歹也確實降伏了猩紅瞳。但兩人都曾交代過麥冬,不要在觀道觀的人前提起他們,這怕是麥家或者說藏執事對觀道觀一直以來的一個秘密。
“誒?怎麼是你!”
這個聲音可太熟悉了,麥冬一口水差點嗆到。筱易暖眯眼笑着背個橙黃雙肩包站在剛才喧鬧的一隊人里正看着他。
“你這是?”麥冬詫異道。
“哦,公司組織年末旅行,要去南邊玩玩呢。”
看她並不怎麼興奮的樣子,麥冬估計這公司福利多半也難有趣,無非是廉價的固定路線購物游吧。
“你呢,也是這趟線路嗎?”筱易暖看了看遠處的時刻表。
“你也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拿出車票一對,一張皺着一張展着,但目的地都是同一個地方,中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