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
王妤沒注意時淵的大驚失色,認真科普。
【深淵】
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70年前,也就是2170年,數道深淵憑空出現,極圈之內、沙漠深處、雨林正中……沒有人知道它們是怎麼產生的,但它們深不見底,吞噬萬物。
接近深淵的生物被異化,鳥類長出五六個頭,蟲蟻巨大化,野狼只剩骨頭了依舊能奔跑,被它們襲擊的生物又繼續變異,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聯盟盡了最大的努力抵禦感染,然而這種異變模式超出了已知的科學範疇。更多更致命的生物接連出現,人類被傳染,城市淪陷,秩序崩塌,如今只有個別城市存在,建起了堪稱銅牆鐵壁的防線。
所有的疫病都來自深淵,它是感染源,它導致了末世的降臨。
人們用很多詞語去形容它:畸變,天災,劫難……有人說我們終究能以科學的手段探明,有人說這是自然對人類的報復,有人說這是啟示錄的印證。
再多的掙扎與反擊,再多的咒罵和仇恨,深淵依舊在那裏。
人人畏懼,無可奈何。
“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從我出生開始就是這樣。”王妤說,“小時候,父母總告訴我末世之前的世界是怎樣的,給我看錄像啊電影啊照片啊什麼的,但我還是覺得那個‘正常的世界’很遙遠。”她對時淵笑了笑,“你也沒辦法想像吧。”
呂八方插話道:“我爸告訴我鹿有且只該有四條腿的時候,我不相信他,說他腦瓜不好使,結果被他拿皮帶抽了。奶奶的,我見到的鹿都長得很隨機啊,從10條腿到沒有腿的都有,怎麼能怪我呢!”
時淵平復了心情,默默聽着。
王妤繼續說:“當然,對深淵的研究從沒停過。我們知道每個深淵是獨立的個體,擁有獨特的感染方式。比如7號深淵的特徵是’巨大化’,被它感染的生物體型都會被放大數十、甚至是數百倍。又比如說3號深淵的特徵是’白骨化’,4號深淵的特徵是’多肢畸形‘——呂八方遇見的鹿大概率是這種。我們暫時沒發現深淵間是否有關聯。”
時淵異常地安靜。
隔了一會他問:“那……有人會住在深淵的旁邊么?”
“住?”王妤有些驚訝,“不大可能,至少普通人不可能。”她頓了一下,“那裏只有駐紮的部隊,也就是‘深淵監視者’們。顧名思義,他們是負責觀測深淵的人。普通人巴不得離深淵越遠越好。”
她本以為時淵不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沒想到時淵猛地抬頭,問:“我去哪裏能找到監視者呢?”
“你要找人?”王妤挑眉。
時淵猶豫半秒,點了點頭。
王妤問:“叫什麼名字?他還在役嗎?”
時淵小聲說:“我不知道。”
王妤困惑了:“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是你的誰啊,總得有個大概的方向吧,是親戚還是朋友?”
都不是。時淵心想,都不是。
他該是我的……監視者。
王妤怕他不懂,儘可能描述了深淵的可怕。
殊不知她身邊的少年自腐朽中來,他即是深淵。
深淵之下有黑霧,密不透風,鬱郁沉沉,時淵的意識就處在那片混沌的霧氣中。世界無聊且無意義,他孑然一身,他目盲緘默,他做着漫長的夢。
也不知是哪天,漆黑夢境裂出了縫隙,光芒滲進來照醒了他。
時淵看見了藍天白雲,看見了自己的陪伴者、監視者和凝望者。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俊眉修目,顧盼神飛。
男人住進了深淵旁邊多年無人的觀測塔,每天記錄數據,清理感染者,監視着深淵。
哲學家尼采曾說過:“與怪獸搏鬥的時候要謹防自己也變成怪獸。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這句話闡述的哲理暫且不提,在時淵身上,只有一點是真的:他非常喜歡人類的凝視。
男人來了之後,孤單的深淵第一次得到了凝視,滿意極了。
如果他是貓,那麼他會高高豎起尾巴;如果他是狗,那麼他會歡蹦亂跳。
但他都不是。
所以他只是在黑暗中默默高興着。不論日升月落,四季更迭,男人始終留在他的身邊。
如此十年。
直到有一天,那個男人不見了。
再也沒出現過。
時淵一開始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可他等了幾天,等了幾周,等了幾個月,都沒有再見到男人。
深淵難過了起來。
他傷心過度,他傷心到變形,他傷心到決定去找回他的人類。於是第二天深淵不見了,少年踏着荒原的第一抹晨光走向遠方。
——這就是時淵的來歷了。
如果沒有王妤,他不知道還有其他的深淵,也不知道是深淵導致了末世。
不論如何,至少現在他明白了,自己的人類是“深淵監視者”。
車隊繼續向前。
中午休息的時候,時淵捧着茄汁黃豆罐頭去找呂八方。他還有點怕車隊的其他人,不過已經比之前好多了。
呂八方蹲在車邊,正和一塊硬得像鐵的牛肉乾作對,咬牙切齒,面部猙獰。
時淵蹲在他身旁,問:“有沒有深淵消失過呢?”
他在拐彎抹角地問自己。
他覺得人類都很聰明,肯定會發現有一個深淵不見了,況且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編號——看起來每個深淵都有編號。
“有啊!”果然,呂八方一拍大腿,“巧了,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0號深淵不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真是開了眼了,它在的地方變回平地了!這事引起了好大的轟動呢,大家到現在都沒弄明白。”
時淵:“噢……”
然後就若有所思,不吭聲了。
呂八方以為話題就此打住,繼續啃牛肉乾。周圍除了負責警戒的人,大家吃的吃睡的睡,他偷摸着拿出了自己私藏在車墊下的美女雜誌欣賞,還沒看兩頁呢,冷不丁聽見時淵喃喃:“我是0。”
“咳咳咳!咳咳!”呂八方一口牛肉乾嗆住,差點噎死。他咳嗽了好一會兒,反覆打量時淵,驚疑不定:“怎麼、怎麼突然這麼說!”
時淵:?
呂八方:“不過說實話,你看起來也不大像1……”
時淵又開始聽不懂呂八方說的話了,問:“什麼1?”
“啊。”呂八方猛地意識到自己思想齷齪,很可能誤解了時淵,“沒什麼沒什麼。”
時淵:“真的嗎?”
“真的,來來來你繼續吃,啊這牛肉乾真香呀。”
“告訴我嘛。”時淵睜大眼睛看着呂八方,尾巴輕輕擺動,“我想學。”
呂八方:“……”
被這種眼神看着,誰能拒絕啊!!
呂八方:“咳咳,就是,額,怎麼說呢,一般指比較強壯或者強勢的人?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含糊其辭。
時淵困惑地蜷起了尾巴尖,他沒有追問,默默在自己的人類學習筆記上加了一筆。
呂八方鬆了口氣。
時淵吃了幾口黃豆,又開口了:“那0號深淵有監視者么?”
“有的。”呂八方心想話題怎麼又繞回來了,“它的監視者不就是陸上將么。”
“陸上將?”
“哦對,你不知道他。”呂八方說,“我是指陸聽寒上將。他是0號深淵唯一的監視者,後來被調走了,現在就在城裏。”
“……在城裏?”時淵重複道。
“對,你很快能見到他。”
陸聽寒。
原來他的人類叫陸聽寒。
而且他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好消息來得太快,時淵驚喜到飄飄然,直到上了車還在想這件事。他沒打算告訴別人陸聽寒就是他要找的人——就連他都知道上將是個很大的官,說出去會嚇着別人的。
人們陸陸續續回到車上。
車隊繼續旅途,王妤把醫用的瓶瓶罐罐整理好,才想起什麼:“對了,時淵你不是要找人么,我剛去問了一個朋友,他是負責搞通訊的,你要是想起什麼了可以告訴他,他會想辦法幫你找的——他知道的消息可多了。”
“不用啦。”時淵說,“謝謝你。”
王妤一愣:“你知道要找誰了?那麼快?”
“對我知道了,”時淵想陸聽寒那麼厲害,肯定就是呂八方口中的1吧,“我要進城,我要進城找1。”
王妤:“……”
王妤:“…………”
她沉默了兩秒:“時淵,看不出來你挺野啊。”
呂八方恨不得把頭縮起來。
還沒等他想好要怎麼挽救,就聽見頻道里傳來聲音:“西北方向800米外疑似有倖存者。坐標已上傳。”
所有人的通訊終端震動,地圖上的一個位置被標紅。
呂八方也往那個方向看去,說:“好像……是兩個人。”
王妤說:“真難得啊,我們這一趟能救那麼多人。”
三台無人機飛過去,傳回來的畫面中,大地枯黃,一望無際,一男一女站在荒原正中奮力招手,喊道:“這裏!這裏!救救我們!”
他們渾身都裹得很嚴實,防塵面罩,厚實的大衣連着帽子,防切割手套,作戰褲,登山鞋,沒漏出半點肌膚——對於在荒原徒步行走的人,這是必要的保護措施。
車隊停了下來。
指揮頻道傳出了男人的聲音,時淵辨認出應該是那個“蔡隊長”的。車載儀器高速運作,熱像儀、聲吶、污染探測儀……所有的數據均無異常,蔡隊長下達命令,三輛越野車脫離了隊伍向倖存者開去。
時淵也往那個方向張望。
他心想,這些人類還挺好的,樂於救助自己的同類,不似經常互相殘殺的怪物。
倖存者還在招手,不知為何,地下傳來了嗡嗡的聲音。
它越來越響。
時淵看了看周圍人,王妤、呂八方和司機大哥半點反應都沒有,通訊頻道里也沒人說這事情。時淵猶豫了,難道說這又是一件他不知道的常識?
等他意識到,實際上是人耳和儀器都捕捉不到這聲響時,為時已晚。
地面轟然開裂,靠近倖存者的三輛車被掀翻了!幾條巨型的觸手破土而出,捲起車輛舉到空中。一切都在瞬息間發生,大地震動,更多的觸手毒蛇一般從地底接近。土石寸寸龜裂發出巨響,頻道里全是電流聲,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敵襲!!”
觸手生着光鮮亮麗、如同鳥類的羽毛,明艷到好似藝術品。它們輕輕一卷,半噸重的越野車被擰成了麻花。
無數子彈擊穿了它們。它們軟趴趴地垂下、萎縮,傷口流出綠色的血,但是又有新的觸手伸出。車隊迅速發動,引擎咆哮,油門踩到了底——無數經驗證明,面對陌生的感染生物,逃離它的攻擊範圍是最好的選擇。
這支車隊經驗豐富,高速行駛的車子保持了陣型,重火力小隊負責斷後,機槍架起,漫天綠血。混亂中又有兩輛車翻倒了,時淵在車上東歪西倒,被晃得找不着北。
世界喧囂無比,爆炸聲中,時淵又聽見了來自地下的嗡嗡聲。
它飛速接近。
來不及說一句話,他所在的越野車就被掀翻了——觸手沒正中車身,只堪堪擦過了右側的車門。車門爛泥一樣飛出去,司機猛地轉向,車子側翻,於是時淵也跟着飛了出去。
他在空中想:我應該系安全帶的。
尾巴給了他強大的平衡能力,他在半空調整、舒展身形,像貓一樣柔軟地落地了,滾了幾圈,除了身上一堆泥塵外沒啥事情。
他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又是“砰!”一聲。
他側頭一看,呂八方咬牙切齒地躺在不遠處,顯然摔得不輕。
頭頂是槍林彈雨,時淵不敢站起來,匍匐到了呂八方身邊,關切問:“你也沒系安全帶嗎?”
呂八方腦殼受創,沒懂時淵在講什麼,否則他肯定會吐槽哪個正常人現在會關心交通安全!!
等他清醒,立馬拔槍,把時淵拖到旁邊的坡底。
隆起的斜坡遮蔽了他們。車隊已經開遠,只剩斷後的重火力小隊在較遠處,形成了鬆散的半月狀隊形。
他們落單了。
在這隨時有觸手襲擊的地方。
“別出聲。”呂八方用氣音說,額前一抹鮮血流下。他小心翼翼地探頭看去——
觸手還在揮舞。
而詭異的是,那兩個倖存者也站在原地!他們沒有逃跑的意思,甚至還在招手。
時淵也探出腦袋。
還沒等他們看清,倖存者就……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