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四月的花一茬一茬地往人間開,風一吹就是小半場花瓣雨。
盛棲最喜歡艷麗的花,從她的畫裏就可以看出來。
溫瀲料定喜歡盛棲畫作的人,都會嚮往溫暖和陽光,像她般渴望靠近。
所以盛棲為數不多的評論總是和和氣氣。
但有回一起看私信,才發現她也會收到謾罵和嘲諷。
支持她的人是真心支持,厭惡也是真心厭惡。
似乎因為她畫了幾幅不讓人滿意的畫,就十惡不赦,理應乖乖道歉,滾出圈子。
盛棲平靜地刪除,看她一副緩不過勁的沮喪模樣,好玩似的笑說:「你不會要為他們浪費情緒吧?」
經這句提醒,溫瀲反應過來,很沒有必要。她總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歡盛棲。
如果那樣,她又要沒安全感了。
沒型沒款地躺着,盛棲想得開,「連親爹不喜歡我,拿難聽的話罵我,我都能忍下,何況素未謀面的網友呢。」
自從盛光明回到Y省,就沒再找過存在感,盛棲每天自在得哼曲子。
聽說了她當時全部的套路后,溫瀲嘆為觀止,半真半假的瞎話,時弱時強的態度,她贏得漂漂亮亮。
且杜絕了後患——盛光明就算一輩子不支持她們,卻再也不想把盛棲帶回Y省,也不可能替她安排他自以為的好姻緣了。
風險太大,還容易招氣受。
盛棲不知不覺將他的路都堵死了。
溫瀲心想,她也是被盛棲一點點套住,沒有往後退的路,只能全心全意愛她。
長得一副清純秀氣的模樣,當初卻能把一心只有學習跟媽媽的她掰彎,盛棲本事很大。
她這樣「譴責」盛棲,盛棲故作嬌羞,「彼此彼此,我本來也是直女啊。」
溫瀲「呵」了一聲。
兩人的生活除了吃喝睡,就是跑跑書店,看看電影,多數時候都窩在家裏。有溫瀲陪,盛棲也愈發地宅。
清明之後,有個極具挑戰的工作找到了盛棲,為一本書畫插畫。
據說是作者看上了她的畫風,因為價格給得高,盛棲正處在缺錢的階段,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書里寫的東西偏日常,她需要走到生活里去觀察。
所以趁着春天天氣好多往外跑了幾趟。
恰逢4月17日是她的生日。
溫瀲提前跟萬與鐸和他女友約定,驅車到離家稍遠的公園裏野餐。挑了湖邊的位置,在樹蔭下的草坪吹暖風,吃着水果。
葉子直接的罅隙,有光透下來,曬在野餐墊和躺着的人身上。
萬與鐸絮絮叨叨地跟溫瀲談他們家一大齡男親戚的出軌醜聞,這種事情都是一個模板,男女主人公換換職業和性格,怎麼狗血怎麼來。
盛棲不感興趣,都快睡著了。
睡到一半,有人把她頭上的光遮住了,她原以為是溫瀲體貼。直到一聲「天亮了」在耳邊炸起,她無奈地睜眼。
幼稚鬼,溫栩也。
許久未見的溫栩帶着萬昀思過來湊熱鬧。
她們下午在附近有活動,這會子沒到時間,兩人進公園溜達。
看上去心情都不錯,還穿着同色系的衣服。盛棲在心裏瞎配對,這兩人也很合適。
溫栩就別惦記成涓了,萬昀思也別暗戳戳地瞧溫瀲了。
她善於觀察,萬昀思看溫瀲的眼神都跟看別人不一樣。
盛棲慶幸自己回來得早,否則單身狀態的溫瀲,一定會被這位高手盯上。
好在萬小姐還有底線,不做撬牆角的事情。
她說家裏那位親戚進了面試,於是謝過溫瀲,這次倒避嫌地沒說請客吃飯的事。
就這事,盛棲一直覺得這人能扯。
有財有本事,花錢報個班,什麼消息搞不到。捨近求遠跑來問溫瀲這個兩年前的考生,可謂煞費苦心。
大家多多少少都明白她的目的,溫瀲本人也清楚。
在她找理由請客,一次次被溫瀲拒絕時,萬昀思就有數了。
要不是今天在這碰上,盛棲都快忘了這號人。
說話其間,她百無聊賴地把玩溫瀲的手,兩人戴着同款戒指,陽光下刺了某些人的目。
很快萬昀思就提出離開。
盛棲繼續睡大覺。
野餐回家,當晚韓箬華做了一桌菜,吃完飯,三人各切了份小蛋糕,盛棲許了願。
她今年格外貪心,身體健康,工作順利,感情穩定,樣樣都想得到。
她想給溫瀲最好的。
翌日,兩人的活動點在一中。
午間心血來潮,放棄了吃膩的各類大餐,進到學校旁邊新開的飯店嘗鮮。
老闆微胖,看上去面善,袖子挽起,胳膊上有紋身,卻也不嚇人。
盛棲點了份牛肉蓋澆飯,問溫瀲想吃什麼,老闆忽然開了口:「你倆還在一塊呢。」
盛棲詫異又疑惑地看他,忽然認出來,驚喜道:「汪正銀?」
「你沒看出來吧,我是不是變了?」
汪正銀感慨:「你們倆一點都沒變啊,太瘦了。」
他婚後安逸,胖了兩圈不止,減不掉就索性不管了。
剛剛兩個人走進來,看氣質,他還以為是學校老師,見臉才曉得是故人。
盛棲哪怕穿平底鞋,也比尋常女孩子高挑,一身休閑服,戴着棒球帽,笑起來眼睛彎,跟十幾歲那時候沒區別。
對誰都笑眯眯,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而溫瀲不穿那身校服后,襯衣和高跟鞋讓她更穩重更不好接近了。
表情一如既往,冷冷淡淡,說話語速慢。
正是午飯時間,店裏很忙,沒時間跟她們敘話,汪正銀只說了這頓他請。
盛棲上學時沒少請他吃飯,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這一頓。
當時盛棲離開禹江后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換了,舊友都不再聯繫。
回來也只找成涓,至於其他人,她沒想再聚到一處。
吃完,二人打了個招呼才走。盛棲跟汪正銀加了聯繫方式,約定下回找個地方吃一頓。
但那是客氣話,盛棲出了店跟溫瀲說:「你不喜歡我跟他玩,我現在也不需要很多朋友了。」
溫瀲不肯將她管得太嚴,「那時想你安心學習,怕他帶壞你。現在只要人不違法亂紀,你跟誰做朋友都沒關係。」
「我想起來,我們那次吵架的主角就是他。」盛棲幽幽地說,翹起嘴,還沒等溫瀲哄,自覺不好看,又收回去。
高三時因為汪正銀霸凌女生,鬧得沸沸揚揚,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溫瀲都曉得,非常厭惡。
盛棲那時沒跟人徹底劃清界限,受了牽連,被罵得狗血噴頭。
「高考後,我填志願那天,遇見他了。」溫瀲說。
汪正銀當然不是去填志願,他被開除以後,仍在學校周邊混,那天看見溫瀲終於敢上去講話。
自從盛棲走後,溫瀲對他沒好臉色,有時候他嘻嘻哈哈打個招呼,人家就當沒看見。冷傲得很,瞧不上他們這種混混。
他不喜歡巴結什麼學霸,考第一就考第一唄,有什麼高高在上的。
要不是因為盛棲,誰稀罕跟她搭話。
但想到那大概是最後一次在學校遇到,他態度頗好地問溫瀲考了多少分,真情實意地誇了她。
「也不知道盛棲有沒有考上,她那會真努力,還想跟你一起上大學呢。」
他笑着回憶,每說一句,就在溫瀲心上剜一刀。
溫瀲垂眉:「她沒告訴你嗎?」
「她都不回我消息,電話又打不通,估計嫌棄我們,不想來往了唄。」
說到嫌棄,他想起來溫瀲也嫌棄他,頓時怪尷尬。
「當初那件事,盛棲不知情吧?」怕他不明白,溫瀲補充:「你欺負那個女生的事。」
罵走盛棲后,她就猜到了,盛棲的無辜不像裝的,她只是懶得辯解。
溫瀲一直都想確認,卻又不敢,沒意義的事情又何必問。可今天汪正銀提到了盛棲,她沒法控制自己。
「她哪知道,她奶奶那時候生病了,老跑醫院。而且有你管着她,她都不怎麼跟我們玩了,不過她想好好學習,不跟我們玩是對的。」
汪正銀自嘲式聊天,他也不是羞愧,而是坦蕩地承認。
說完,學霸沉默,彷佛鈴鐺中間的金屬玩意掉了,怎麼都不能出聲。
這安靜讓汪正銀有些尷尬,不想留下太壞印象,汪正銀辯解:「那事當時衝動了,但也不是我們故意欺負人。那女的欠收拾,住我女朋友隔壁宿舍,先打的我女朋友。我出頭唄。後來被盛棲問,她又把我罵一頓。」
盛棲之所以沒解釋,就是知道溫瀲當時發作不是為了汪正銀。
如果是為汪正銀,怎麼著也該先問再罵。
但溫瀲上來就劈頭蓋臉地指責,像是迫不及待要給她定罪名。
她就知道,溫瀲不想跟她處了。
此時,溫瀲跟她說起從前的事,她柔和地笑了會,並不抗拒。
給了遲來的解釋:「你當時罵我,說奶奶生病,我還有心情去網吧,說我沒心沒肺。那是冤枉我了。高三我就進過一次網吧,還是找汪正銀問清楚前因後果。雖然他有理由,但我那時候就決心跟他不來往了。」
但是她不分青紅皂白地遷怒於盛棲。
「我那個樣子,特別討厭吧。」
後來在她失眠的那些夜晚,她總在想當時是怎樣的表情,嚇到了盛棲吧。
她是矛盾的。
一面想着先打發盛棲,以後總有複合的時候,媽媽或許能縱容她。
一面深知自己是妄想,不可能了。壓力,痛苦,以及對盛棲胡***友還不聽勸的氣憤積攢到一起,她說出了生平最惡劣的話。
後來她一遍遍問自己,為什麼要那樣?
曾經那些因為嫉妒,因為誤會,孤立她、造謠她的人,她都沒有惡語相向過。為什麼她最喜歡的人,給了她無數美好和快樂的人,她卻能「妙語連珠」地將人罵哭。
不知道。
她沒有答案。
這比數學的最後一道大題都難。
是為她自己,還是為了她媽呢?
還是害怕盛棲糾纏不清,索性一次性把話說絕呢?
可她當時分明不捨得盛棲徹底離開,也沒想過盛棲真的會走。
感情最難研究,情感專家也未必能處理好所有關係。
她想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她就病了。
最嚴重的時候,藥物將她變得沉默又遲鈍,她踉踉蹌蹌地逃回一中。
她在她們住過的樓里許願,想要再見盛棲一次,在她徹底病好以後。
她也許願,盛棲永遠不知道她生過病。
在盛棲的記憶里,她可以清高,可以無趣,可以好騙好哄,也可以自私冷漠,但不可以是個被身上沉重的光環壓倒的失敗者。
為了守護這個秘密,她說了很多謊。
被拆穿那天,她以為完了,盛棲不可能再接受她。
可是盛棲的態度,就彷佛她只是得了一場感冒,病好就過去了,下次記得預防就行。
盛光明罵她腦子有問題,盛棲向她道歉了許多次。
溫瀲說:「你不在意,我就不在意。」
盛棲回她:「我只在意你。」
溫瀲走神期間,盛棲也想到了太多以前的事情,快樂的,不快樂的。
她抿住嘴,委屈短暫地湧現。
使說了一直想說的話,「溫瀲,你不可以再那樣對我了。不可以罵我,不可以讓我走遠一點。我很記仇的。」
她氣了好久。
溫瀲倏然握緊她的手,「我不會了。」
她的態度讓盛棲嘿嘿笑了:「我當然知道你不會。」
剛才的話也就是撒個嬌,溫瀲願意哄就好。
她曾是無處棲息的鳥,從熟悉的林子裏被趕走。飛得筋疲力盡,只好又盤旋迴來。
仍不敢久待,帶了隨時離開的決心。
直到溫瀲眷顧她,還留在原地,願意成為她的棲息地。
飛鳥終於歸林。【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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