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立海大的學生家裏大多都不差錢,班委們在預定溫泉旅館時直接包下了一間溫泉會館。
這並不是一間傳統的日式溫泉會館,白牆綠瓦的兩層洋樓掩映在蒼翠的綠植之中,專供女性的露天溫泉位於夢幻得宛如莫奈花園一樣的後院裏奼紫嫣紅的花卉植物既賞心悅目,又很好的隔開了其他地方的視野。
將熊本當地美食都淺淺嘗過一遍的女生們換好浴衣后並未急着下水泡湯,而是三三兩兩的聚集在花園裏拍照。
山邊的夕陽完全地沉了下去后,裝點在花園裏的夜燈漸次亮起。露天溫泉中冒出的蒙蒙熱氣朦朧了光線,將這裏的一切襯得如夢似幻。
還在岸上沒有下水的女生們,一邊驚呼笑鬧着稱讚班委的英明選擇一邊跟打了雞血似的投入了新一輪拍照中。
伏在池邊的千川結月看着嘻嘻哈哈的同學們也不禁微微地笑起來。或許,這就是中也當時一心建議她進學校讀書的原因吧,平凡的、美好的屬於普通人的日常。
在溫泉里玩夠了之後,大家都聚到了會館的水吧里補充水分,順帶進行下一輪的娛樂活動。
收到夏油傑已經到了植木溫泉的消息時千川結月正在和同學們一起玩撲克,此時新的一輪遊戲才剛剛開始,於是她輕聲說了聲抱歉后就順利地退出了。
之前就知道晚上會有人來找她的女同學見她起身離開,開玩笑地說了一句:“結月,把你哥哥帶來一起玩呀!”
千川結月聞言回頭微笑道:“下次吧。”
街道兩旁坐落着大大小小不少的日式溫泉旅店。
描着雲紋花竹的紙拉門透出昏黃的光亮,屋檐下掛着的紅紙燈籠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晃動。石燈旁盛滿水的醒竹敲擊到圓滑的空石上,發出悠長的迴響。
不少剛剛泡完湯的遊客穿着浴衣和木屐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上的路上,一派寧靜輕閑的氛圍。
千川結月在街口的那棵夜櫻下看到了夏油傑。所謂夜櫻,就是入夜後掛在樹榦和枝椏間燈串會亮起來,將整棵櫻花樹都點亮,這是每年櫻花季時各大賞櫻地點必備的一項夜間景色。
而現在有一個人站在這樣的一顆花樹下在等自己,其實還挺浪漫的。千川結月一邊走一邊想,出來畢業旅行卻碰到他在這邊出差,還真是巧啊。
“會冷嗎?”夏油傑問。
只穿着浴衣出來的千川結月搖搖頭:“有什麼事嗎?”
夜櫻的光芒落在烏黑的發梢鍍上一層溫暖的流光,那雙深紫色的眼睛安靜地看着她,沒有遲疑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重新和結月認識一次,可以嗎?”
千川結月沒有說話。
她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怪圈,她現在既因為遊戲裏的相處而做不到狠下心徹底拒絕,也不想接受他們因遊戲裏的事情而對自己心有好感。
沉默了半晌后,千川結月緩緩開口:“你知道的,這不管對你還是對我來說,都不公平。”
夏油傑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問起了另一件事情:“結月恨我嗎?”
“不恨。”知道夏油傑在問什麼事情的千川結月誠實地說,“雖然當時很生氣,但那對我來說終究是假的。而且最後也殺了你,算是扯平吧。”
“雖然有些可恥,但知道你並不恨我,還是很慶幸。”
站在樹下的人上前了一步,千川結月靜靜地看着他。
“其實沒有不公平。”夏油傑聲音柔和地說,“我在高專第一天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喜歡你這件事的起始,和你後面做不做那些事情都沒關係。”
“但是一一”
夏油傑打斷了千川結月想要反駁的話:“結月是那種會對同學見死不救的人嗎?”
因為想要弄清楚千川結月為什麼會那樣拒絕他們,所以五條悟和夏油傑最後還是調取了千川結月的情報。不過情報里的東西的確讓他們有點意外一一結月竟然是出身黑手黨的孩子。
並不是說他們排斥這個身份,而是結月表現出來的性格完全看不出來。
雖然她一直強調現實和‘遊戲’的不同,但是一些下意識和本能反應是不會騙人的。而且他們每天待在一起的時間那麼長,不可能都是表演出來的東西。
而情報上的一些事情也證明了他們的這個想法。
她小時候在那個叫鐳砵街的地方度過了一段很混亂的日子,為了保護自己和生存下去,暴力和殺戮是唯二的選擇。但即使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她仍然保留了自己的底線和原則。
會沒有手軟地殺掉那些欺負和算計她的人,同樣也會在能力範圍內保護無辜的人。那天他們在橫濱看到的那場戰鬥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本質上來說,千川結月與結月就是同一個人。
“困擾你的其實不是你自己,而是我們。”夏油傑注視着那雙銀色的眼睛輕聲說,“你對我們產生了懷疑,認為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那一環扣一環的選擇之下,覺得缺少任何一環都會崩塌。”
夏油傑不否認那個在學生時代一直在引導他的結月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是拋開所謂的攻略對象不說,結月在與同伴產生分歧時或者在發現同伴的異樣時,會視而不見嗎。
他不認為結月當年說的‘她認為正確的事情是拯救那些她想拯救、值得她拯救和想被拯救的人’這些話是假的。
“可是結月,你真的做了那麼多假設的選擇嗎。”
千川結月張了下嘴,發現自己沒辦法回答這一點。一方面她覺得自己就是帶着目的性和他們接觸的,可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清楚在玩遊戲的實際相處過程中,因為性格合拍的原因她做過的最違心的事情大概就是搶走夏油傑的黑化劇本了。
看着面前垂下眼睛不說話似乎有些挫敗的女孩子,夏油傑有點心疼又難過。
“結月。”他抬起手理了一下女孩子鬢邊的髮絲,溫柔地說,“你應該要更相信我們一些,也多相信自己一點。”
垂着眼睛沒有動的千川結月安靜了一會兒,然後理直氣壯地小聲說:“是很相信自己啊。換成我自己,絕對就是‘開門送溫暖了’!”
夏油傑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失笑出聲地抬手揉揉她的腦袋:“那就重新再認識一次,好嗎?”
說完,夏油傑收回手。那雙眼尾細而上挑的狐狸眼溫柔地注視着面前抬起頭來看他的女孩子,用含着笑意的聲線慢條斯理地說:“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夏油傑。”
千川結月忽然想起來,在高專入學的第一天他也是這麼和自己打招呼的。她抿了下唇,輕聲說:“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千川結月。”
聽到千川結月的回答,夏油傑沒忍住伸手擁抱她,動作溫柔得彷彿怕多用力一分就會驚走停在指尖的蝴蝶。
十二年前,他的同期、他喜歡的女孩子在九州一去不復返,十二年後,他在這裏找到了她。
溫暖又有些熟悉的氣息的將自己包圍,下巴輕輕抵在夏油傑肩膀上的千川結月抬起眼睛看頭頂的櫻花樹,忍不住有些思維發散:她想去吃壽喜鍋了。
就在這時,另外一個熟悉又輕佻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好了,敘舊時間結束。”
同時,一隻寬厚手掌插進兩人挨着的肩膀之間,然後手腕翻轉抓住千川結月的肩膀,把人從夏油傑懷裏撕了出來。
“欸?”
身後伸出來的手臂圈住了千川結月脖頸和肩膀,有些反應不及的她被帶得往後踉蹌了一下撞到一個堅實的胸膛上面。
千川結月下意識地仰頭看,俊美得無可挑剔的下頜清晰地映入眼中。來人的臉上戴的是墨鏡,看起來有些刺刺的白髮乖順地垂落下來。
緩緩站直身子的夏油傑看到忽然出現在面前的摯友沒有多少意外,他知道五條悟今天出完差回東京了,那就很有可能去找結月。而自己又這麼巧的在九州碰到結月,他要是聯繫過結月自然就會跟過來。
五條悟一言不發地帶着千川結月往後走,夏油傑看着因倒着走了兩步而有些重心不穩的千川結月,微彎着眼睛語氣和緩地說:“你太粗魯了,悟。”
千川結月:???
雖然我覺得你的話沒說錯,但是這副悠然自若彷彿看戲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五條悟的動作因為夏油傑的話頓了一下,然後手臂下滑調整了一下位置握住了千川結月的手臂,將她徹底帶過身去不看夏油傑。
千川結月想回頭和夏油傑打個招呼說再見,但卻在頭轉到一半時被五條悟抬起另一隻手蓋住面孔推了回去。
“還看?”
沉默了一瞬的千川結月當即張口咬他抵在自己唇邊的手:“你這是什麼強盜發言。”
五條悟被咬了也不介意,反而手指微微施力把女孩子白嫩的臉頰捏得嘟起來:“本來就是你很過分吧,跟硝子混在一起也就算了,但憑什麼把我一個人丟在外面啊。”
千川結月看他的眼神小小地漂移了一下,然後又理直氣壯地轉回來:“這不是碰巧遇到的嗎,而且一言不發就這麼把人拖走也是很過分的。”
“哦。”五條悟語氣不明地笑了一聲,“那什麼都不說的就消失就不過分嗎?”
不知道五條悟在說自己叛逃還是獄門疆那次的千川結月語氣不禁虛了一點:“那不是不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了。”五條悟鬆開捏着她臉頰的手把鼻樑上的墨鏡勾下來一點,在夜晚燈火下顯得有些瑩亮的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真的覺得我們是遊戲角色嗎。”
雖然世界融合這種扯淡的事情真正發生了,但五條悟並不覺得他們的世界是一個什麼全息遊戲。在這種離奇的基礎上,他做出的猜測是:很大可能是兩個世界被不知名的力量連接到了一起。
千川結月不說話了。
在網絡上搜不到任何信息的遊戲、過於真實的全息世界和突然融合的世界。其實認真想想,從無法存檔且沒有遊戲商城這種角度來說,這的確不像個真正的遊戲。
“還有啊。”五條悟停下腳步,頗為費解地說,“我到底是給你留下了什麼古板的印象啊?”
“啊?”
“你就算殺了那些老橘子又怎麼樣?”徹底把墨鏡摘下來的白髮男人平靜地看着她,“不過是再費點功夫找一批橘子換上去罷了,我難道還會因為這個和你生氣?”
五條悟不是沒想過殺掉那些已經爛到無可救藥的老橘子,但是在沒有新鮮血液支撐起咒術界之前,殺掉他們也不過是再換一批同樣的人上去等於白費功夫,所以才選擇了另一條路。
“因為那些爛橘子把我拒之門外,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千川結月看着面前的人,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她是因為這個嗎??好像是,但那也是因為她沒在五條悟面前和高層起過衝突一一
“還說在大事上會無條件的信任老師。”五條悟的語氣加重了一點,“這就是你的信任嗎?”
被指責的千川結月表情逐漸微妙起來,她其實一直都能夠比較清晰地把老師和同期區分開來。
對於老師,她是被引導的那一方。他教她怎麼掌控自己的力量,是跟在老師身後被期盼着可以成長到與他並肩前行的學生。雖然不着調的老師大多數時候嬉笑任性得像個小孩子,但她也看到了以人類之軀比肩神明的存在。
可同期不一樣。與同期來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他們一起學習、一同進步,從一開始就走在一起。
但是現在在面前的人,好像逐漸在模糊掉老師和同期的界限。
五條悟看千川結月這個樣子就知道她走神了,他不滿抬起手捏住她臉頰兩側的軟肉,像是扯年糕一樣地往旁邊扯,“你又在想什麼。”
“在想老師。”被捏住臉的千川結月口齒不清地說。
聽到她的話,五條悟臉上的表情頓時就奇怪了起來,那個人本質上來說就是自己,但現在聽到她這樣說,就完全屬於一種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的狀態。
千川結月覺得五條悟那變來變去的神情很有意思,於是很不怕死地故意說:“其實我覺得老師和同期的區別還是蠻大的欸。所以你是老師,還是那個被我欺騙感情的同期?”
她可是一直記得她被同期說是騙子來着,雖然事情的確差不多。
誰知,五條悟聽到千川結月的話頓時冷笑了一聲:“你大概需要我幫你好好回憶一下自己都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