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日子一天一天轉眼半月過去,鳳天寧突然發現自家皇姐似乎有點不對勁,上朝的時候臉格外冷就算了,但是她連着三天拒絕了自己蹭飯的要求了,這就很不對了。

又一日來到鳳央宮前,聽下人說她連着兩天日以繼夜處理政事不肯安歇,也沒個人敢勸的,陛下心情好的時候都沒人敢喘大氣,何況現在?

元海眼尖瞧見鳳天寧到了門口,趕忙迎了上去,鳳天寧勾勾手示意她跟着過來。在不遠的迴廊停下,鳳天寧瞧着滿面愁容的元海:“說說吧,誰惹咱們陛下了?”

開玩笑,她皇姐是什麼人,這天下有什麼事是她不能解決的,誰敢惹她,還讓她一個人獨自生悶氣自虐?

元海皺着眉:“回王爺,這不是又到了大選了,君后前些日子來勸陛下選秀,勸着勸着誰知怎麼就吵了起來,陛下將君后吼了出去之後就這樣了。奴才實在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昀微啊,鳳天嵐大概知道是為什麼了,想起她的皇姐前世與顧昀微,如今她不可能再眼睜睜看她們錯過那麼多年,她的皇姐啊,實在太辛苦了。

“行了,別喪着個臉了……“

“奴才這也是擔心吶,皇上再這樣實在鐵打的那也熬不住的呀?陛下萬金之軀,王爺您給想想辦法吧,咱們做下人的也不敢勸。”

“知道你忠心,回去好好伺候着,我去君后那裏瞧瞧。”鳳天寧要走卻被元海為難得攔住:“王爺,後宮您……可不能隨便去。”

想想也是:“那你去將君后請出來,就說陛下口諭宣他到雁還亭。”

“王爺……這可是假傳聖旨。”

“叫你去就去,本王保你這顆腦袋無虞。”

元海一咬牙:“是,奴才這就去。”

顧昀微到的時候看見是鳳天寧心下驚訝只問道:“安王殿下,怎麼是你?”

“啊,姐夫過來坐。”鳳天寧笑着。

顧昀微略微一想大概就明白了,皺着眉:“安王如此,恐怕不合適。”

“坐吧,我自會向皇姐說明,這是今年新進的龍井,君后賞臉嘗嘗。”

“你找我何事?”顧昀微走過去坐下,不想與她繞彎子。

“你與皇姐吵架了?皇姐連着幾日心情都很不好,上朝的時候大臣們都戰戰兢兢的,下了朝她又不吃不睡的處理政務,再這麼下去怕是要熬不住了。”

顧昀微心下不自覺一緊,他是聽說了一些的,他是有些擔心,可是他能如何呢?他勸她選秀有錯么,能讓她發那麼大的火?他自己都不懂她們是為何爭執的?

顧昀微沒說話只是看着她,他不知道他能說什麼,不知道這位安王殿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鳳天寧卻突然道:“我跟你講講我皇姐吧。”翹起二郎腿一副我不管你聽不聽的架勢。

“我皇姐啊,她小時候啊,其實是個很愛笑的人,也很搗蛋,並不像現在這般,如此殺伐果決,看起來冷血無情。那時她想做的是浪跡天涯的天下第一高手,而不是廟堂之上天下第一的帝王。”

“所以小時候皇姐基本不去學堂上課,而是每日都在練武場。然後每每總是被母皇發現后就被母皇揍得趴到地上,但她其實還挺樂此不疲的。皇姐有一個師傅,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隔一段時間便來教導皇姐一番,皇姐羨慕極了,總希望以後能跟她一樣自由自在,行走江湖,踏遍山川。皇姐十五那年,母皇已經打不過她了,於是母皇賜了她一把劍,叫月明。就是她現在用的那把,每一位鳳朝的儲君都有一柄屬於自己的劍。”

“可是皇姐並沒有很開心,她跟我說等到我成年,她就把月明送給我。後來皇姐的師傅也送了她一柄劍,皇姐愛極了。高心了好久,還叫我快點長大。她說要帶着她的劍去行走天下,去看看母皇守護的江山。她說等她回來的時候她一定已經是天下第一了。她說要和師傅一樣,遇見一個願意同她浪跡天涯的小公子,做一對神仙眷侶,等哪天累了,就一起回鳳京,在鳳京城裏開一家酒館,把酒言歡,笑看人間,共守白頭。”

鳳天寧似乎沉浸在回憶里,慢慢忘記了開口。

顧昀微卻聽得認真,不會有人告訴他這些,那個人還有這樣的時候。

發現沒聽到她的聲音了顧昀微抬頭疑惑的看着鳳天寧:“怎麼不說了?”

鳳天寧笑笑繼續說道:“只是有些傷感,如果真如皇姐所說,那樣該有多好。可皇姐終是沒有等到那一天,等來的只有母皇重傷的消息。”

“那一年胡族之戰,母皇親征遇到埋伏,受了重傷,我只記得母皇對皇姐說,天驕,對不起,然後便走了。父后悲痛至極也一起去了,從此我們三人便一夜之間成了孤兒。”

“我永遠記得那個深夜,皇姐親手摺斷了她最愛的寶劍。第二日持着月明成為了鳳朝新任的君王。那一年我剛好要滿十四。”

“鳳朝已經經不起再失去一位帝王,可是她作為鳳帝第一道旨意就是繼承先皇遺志,親征胡族。出征的前一天,她將傳國玉璽交予了我的手上,說是代為保管。”

“我知道她的意思,可我不想連姐姐都沒有了,於是我將玉璽給了二哥,二哥幫我偷偷混進兵營里,我便跟着她去了戰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鮮血屍體,修羅場也不過如此了吧。我本可以一直不讓她發現,可是當我看見那一箭穿透她的胸口時,我從沒那麼害怕過。”

“我什麼都顧不得,只想過去看她,我以為她會氣我罵我,可她只是輕輕告訴我,叫我別怕。脫下盔甲時她整個衣服都染紅了,身上傷痕大大小小根本不計其數,以至於現在她舊傷複發的時候都會很難受。我當時守着她,一步都不離開,眼睛都不眨,我告訴她如果她死了,我就去與那胡族同歸於盡,她深深的嘆了口氣之後一直告訴我沒事,不會有事的。”

每一次回憶起在戰場的時候,鳳天寧都不能平靜,那段日子的煎熬太痛苦。什麼戰場修羅,什麼戰神,誰稀罕這些稱號,那是鳳天驕一身血肉,拼着一條不打算要了的命,才有的現在。

“再後來,當然是我們贏了。慶功宴皇姐喝到爛醉,她說她從沒想要活着回來,她說她的劍沒了,她的心沒了,鳳天驕已死,從今以後她只會是這鳳朝的帝王,看看如今萬邦來賀的鳳朝,所以皇姐真的是個很出色的皇帝,但做了皇帝的皇姐也真的很少會笑了,總是面無表情,又很容易發怒,任誰在她面前都不由得膽戰心驚,她成了人們口中的冷血帝王。”

胡族之戰顧昀微知道一些,母親每每談起那場戰爭時總是很自豪,但沒人告訴他戰場上會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他知道勝利一定來之不易,知道戰場險惡,但他不知道鳳天驕是帶着那樣的心情上的戰場,鳳天寧的話他聽着心下除了震動更多是心疼,他心疼鳳天驕。

“直到三年前……”鳳天寧突然看向顧昀微。

顧昀微迷茫:“三年前怎麼了?”

“三年前,皇姐一日回來說她好像遇到了她的小公子,上天好像沒有那麼薄待與她。”

她的小公子?顧昀微愣住,是誰?

憶起她偶爾懷念的表情,那樣溫柔的樣子他知道不是屬於他的,猜測是一回事,可真的知道的時候顧昀微還是會忍不住心痛。

他不是自願入宮,他不想做她的君后,他一直在怨她,他曾以為自己會永遠怨她,可是三年相處,她對他的好對他的縱容袒護,他動搖了,他忍不住去了解這個人,越了解便越放不下,可明明是這個人毀了自己的幸福,他怎麼可能喜歡她。

鳳天寧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裏,輕輕開口質問:“你以為三年前聖旨為什麼會突然到你們國公府?”

為什麼?

顧昀微問過這個問題千萬遍,他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自己。

“你以為三年前龍覺寺,你遇到的是誰?”

聽到這裏顧昀微是真的傻掉了,瞬間紅了眼,心裏驚濤駭浪一般,手不住的顫抖杯子掉到地上碎裂成幾半,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看向鳳天寧:“你……你說什麼?”

唉……鳳天寧嘆氣:“她一直在你身邊你都不知道。”

“你是說三年前……龍覺寺……那個人……”

“是,是她,她陪你下了三天的棋看了三天的雨,給了你她家傳的玉墜,你便是她的小公子。明明意中人就在身邊,小公子卻一直還怨她拆散了自己的姻緣,不肯放下執念,明明動了心都不願承認。”

顧昀微已經聽不見後面的,起身飛奔朝着鳳央宮去。

鳳天寧搖搖頭,真是一對傻子,嗓子有些干這才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喝起來。

鳳央宮的門被猛得撞開發出巨大聲響,在黑夜裏格外清晰。

“放肆!”

鳳天驕一聲怒吼抬起頭卻看見顧昀微滿臉淚痕朝着自己撲了過來,下意識將人接住,鳳天驕沒反應過來怎麼了。

“是你……三年前……龍覺寺……帶着面具的……是你嗎?”

顧昀微的聲音帶着哭腔顫抖得厲害。

“是朕。”

鳳天驕回答完就感覺懷裏的人哭得更凶了,她也慢慢反應過來問道:“你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朕以為你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顧昀微大喊着幾乎要吼出來。當初他一心等着她來找自己,卻不想等來的是一道聖旨,當時正值大選,他是國公府的嫡公子,從小爹爹就說他將來是要做君后的,這讓他怎麼想,他能怎麼想,他怎麼會想到他心心念念的人跟這可惡的聖旨會是同一個人。

鳳天驕也愣住,她明明留了玉佩給他,那是鳳氏皇族特有的啊。當年知道他是英國公府嫡公子的時候鳳天驕很是高興,因為那正是擬定的君後人選之一。可後來每每想起這人嫁給自己之後的種種,鳳天驕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會錯意了,那小公子其實並不中意她,可聖旨已下,她不能收回,也不想收回,她想,大不了多寵着他些,就將他如此困在自己身邊吧。

輕輕拍着懷裏的人,鳳天驕問:“那現在呢,你喜歡的是誰?三年前龍覺寺里的人,還是朕?”

“哪裏有誰,只有你,一直都是你,一直只有你。”

鳳天驕得意一笑:“那還跟朕吵嗎,還勸朕大選嗎?”

顧昀微想起這件事,心情突然沉重起來。他如今自然不想她大選,可……他是鳳朝的君后,他不能為一己之私,壞了規矩。

鳳天驕嘆氣:“交給朕。”

“陛下,不可。”顧昀微擦乾淚水:“我是你的君后,我會操辦好的。”

“顧昀微,朕說了不選。你又想跟朕吵?”鳳天驕冷聲道。

顧昀微卻是輕輕抱住她平息她的火氣:“不是,不吵了,我聽陛下的。”伸手摸着她眼底的烏青,顧昀微只覺得心疼極了:“陛下,休息吧,你這兩日……”

“怪誰?”鳳天驕佯裝沒好氣問道。

“怪我……那陛下今日先休息可好,休息好了再罰我?”

“你啊。”鳳天驕看着他滿眼都是對自己的愛意與歉疚,她盼了許久能與他心意相通,這一日真來的時候,縱使是她也不免感慨萬分,一把牽過他的手,二人攜手走出鳳央宮往棲雲殿去。

趕緊跟在身後的元海默默摸着自己的脖子,這顆腦袋可算是保住了,真皆大歡喜。

四下靜謐的夜,新月如勾爬上樹梢。有人卻是難以入眠,映着月光殿中的人已經獨坐了許久,面前擺着的是一面還空白的摺扇扇面,不知多久過去人影才終於有所動作,只見他輕輕提筆一筆一筆小心勾勒,他已經好久不曾畫過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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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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