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糾結
我隨他走到江岸邊一棵大樹下,那裏停着一輛雅馬哈牌機車。油黑機身,明黃機蓋,造型極像一頭獵豹。
“上車。”他說。
他戴好頭盔,雙手放在車把上,扭過頭來時,眼前的一切就變了,變得虛幻飄渺。他和機車完美融為一體,又酷又帥,可這不存在於我即知的世界裏。
“我有點害怕。”我說。
他取下頭盔,替我戴上,看着我的眼睛說道:“我會慢點開。”
他開得並不慢,或許是他以為的慢。機車拐上跨江大橋,我緊緊摟住他的腰,後座高出一截,我整個人伏在他身上。我側過頭,見車流飛退,大江奔涌襲來,攪起江風鼓盪。我沒有想像中害怕,反覺得暢快。
我沉浸在他緊實身軀所帶來的安全感里。此前我與他之間,如隔着一層玻璃,但這一刻,他是真實的,有血有肉,散發著香煙混合皮革的迷人氣息。我喜歡這種感覺,踏實而溫暖。
山並不高,我們從山腳下沿着柏油路慢慢往山頂上走。我疏於鍛煉,有些氣喘。路邊設有長條石凳。他陪我坐着休息,抽煙。路上遊客頗多,山林漸染,東一抹西一捺,如油畫般濃郁。
我們很少交談,也不覺尷尬。我確認他生性如此,而非對我冷漠。走走停停,終於爬上山頂。晴朗天空下,城市在眼前展開,高樓林立間人車如蟻,大江如練往北抻去,山風浮蕩,讓人神清氣爽。
我們並肩站在觀景台,他悄然牽住我的手。我觸電般縮回來。他再次握住,堅定而有力。我不再抗拒,心醉神迷,直欲乘風而起。
下山路上,他牽着我的手不肯放。我數次掙脫,他越握越緊。我望着他,他抬頭看着前方。我低下頭,只敢看路面,仍感周圍有很多目光落在身上。我的臉紅了,害怕又覺刺激。
走到半山腰,我也抬起了頭。他的手溫熱乾燥,強勁有力,彷彿冬日裏燃燒正旺的火爐,讓我無懼風刀霜劍。我挺起胸,甚至生出一種驕傲感。
我以為他會帶我去酒店,他帶我去了飯店。飯後去了影院。我們坐在最後一排,黑漆漆的,什麼也沒發生,他只是握着我的手。走出影院,他站在路邊抽煙,馬路對面是一家連鎖酒店。
如果他要帶我進去,我一定會答應。我對愛情滿懷幻想,可年輕的身體裏亦有慾望洶湧。我不確定是否愛上了他,可他的皮囊讓我綺念叢生。
他抽完煙,對我說:“我等會有點事。”
我失望,但沒失態,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有個同學生日。”他扔掉煙頭,“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太遠,我坐公車。”我說。
他送我到站台。等車間隙,他接了幾個電話。我說有事可以先走,他說不要緊。車終於來了,我上車,看他消失在人群中。
我暈暈乎乎回到學校。還未下車,先給他發了一條短訊:“我到學校了,今天很開心。”
沒有回應。
我回到宿舍,他們都不在。我在床上躺下,腦袋裏思緒過滿反而空白一片,今天心跳得太快,有點累。天色漸晚,他們沒回來。電話響動,我趕緊接起來,卻是趙啟。他們仨在破街的網吧里打遊戲,叫我一塊吃飯。
我收拾好心情,重又走到破街,與他們匯合。他們談論遊戲,我在等信息。我的心很慌,很想再發一條過去問問。但我憋住了。等喝了幾杯啤酒後,我憋不住了。我直接撥了他的電話。
電話響了許久,終於接通,一陣嘈雜聲直衝過來,他說:“怎麼了?我在喝酒。”
沉靜的語氣在喧囂的背景雜音里顯得溫柔。我的心定了下來。
“沒事,我不小心按錯了。我也在喝酒。”我說。
“你會喝酒?”他反問。
“會一點。”
我聽到有人在叫他,他隨即掛斷了電話。我回到酒桌,趙啟找我喝酒,我的心情驟然開闊,酒到杯乾。
“你今天去哪玩了?”席間趙啟問我。
那一瞬間,我差點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只差一點。話到嘴邊,理智讓我吞了回去。
“隨便走走逛了逛。”我說。
“你背着我們私自行動,該罰酒!”李帥大聲叫道,他的臉紅得像關公。
“確實該罰。”我笑着說。
那晚我喝了不少酒,但沒醉,我不能喝醉,我是一個有秘密的人。
躺下后,白天約會的情景在腦中倒帶。我反覆思量,尋找他喜歡我的證據。我突然發現,我們的關係並未界定。他沒說,我也沒提。他只牽過我的手。他應該是對我有意的吧。
可相處時,我被他強大的氣場全程壓制,進退失據,彷彿失去靈魂,又呆又僵,像個玩偶。我無從想像他此前的戀人會否像我一樣,在面對他時全無應對之力。但我再愛一個人,也不喜歡被掌控。
趙啟昨晚說戀愛要對等,所謂對等,理應包含愛的程度及相處模式。現在我覺得心累,不由打起了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