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玉
初春早晨,陽光正好。山腰上還有些稀薄的霧氣,竹林鳥雀聲清脆如鈴,少年輕車熟路的穿過林子,布衣沾了些葉子上的水珠。
林子外是片草地,草勢茂盛,又是向陽背風的山坡,正是要找的地方,他四下打量,來到一條小溪旁的裸地,拿起隨身帶着的鋤頭將那附近的草地翻了土,這就算準備完了,接着用溪水洗把臉,找個藏身的地兒靜等獵物上鉤。
今天運氣不錯,早上就聽到野雞長鳴,現在大概也正是它們覓食的時候。
少年等了好一會,終於看到獵物,他慢慢拉起自己做的木弓,瞄着它,這種松過的新土,蟲子暴露出來,最容易吸引野雞……“咻”一箭射出,正中目標;將獵物提起來拎拎,不輕。
......
木屋裏,一個老人裹着棉布,提筆疾書,下筆有力,筆鋒如刀。他聽到屋外的嘈雜聲,便放下了筆,身上的精氣神隨之也一瀉而空,老人嘆了口氣,朝窗口喊道:“小子,給我拿壇酒來!”
在外邊的人正是蘇白,正在處理剛捕到的野雞,他聞言聳了聳肩,不加理睬。
“蘇白!別跟你爺爺我裝聾作啞,沒酒喝,老子就沒心情說書!”
少年無奈,推門進木屋,陳老頭一臉疲憊的坐在桌前,本來就稀疏的鬍子也一片花白。
“哪裏還有酒啊,青叔叔上次送來的十壇米酒早被你喝光了,去年我用青梅釀的酒也提前被你取出來解饞.....“
老人一瞪眼,道:“你小子釀果酒從來都是會藏私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蘇白本想狡辯幾句,還是作罷,從小到大沒一件事能瞞住這個小老頭的。他只得妥協,說:“這本來就是我釀的酒,怎麼能說藏私呢.....況且,青叔叔可跟我說了,你身體不好,不能多喝。”
陳老頭冷笑:“好啊,你小子不給我,我老骨頭一把可犟不過你,但是你也別哭着求我說那勞什子的劍仙故事。”
蘇白陷入糾結,這可是難題。
從小起,他一直呆在這座白峰,偶爾會跟着青叔叔到黑峰,以前只覺得這便是全世界,這麼大的地兒得花多久才能走遍?隨着時間的推移,蘇白已經跑遍了白峰,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地方。好像這個“全世界”並不大。
從小起,蘇白只見過教自己了一堆東西的老頭和那個一年難得見幾次的青叔叔,他覺得三人是理所當然,直到去年,老人跟他講起了山外的故事,他說在外邊,還有一座大大的天地,那裏有南朝,有北庭,有多如繁星的各色各樣的人,有一座他花了畢生精力都寫不盡其風采的江湖。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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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才知道自己的孤陋寡聞。
老人說起了許多人的故事,有落魄書生的飛黃騰達,有荒唐世子的千金買詩,有窈窕佳人的終成眷屬,也有英氣女俠的飛蛾撲火慘死郎君前......但最令少年神往的卻還是老頭喝醉時,說起的那位分去天下七分風流的劍仙。他腦海中怎麼也描繪不出一劍千里,能令山無鋒,能令海水倒涌到底是怎樣的畫面......
就算這些全是老頭自己編的故事,好歹給他有個念想不是。要是老頭子真的練起了閉口禪,這日子又要無聊咯。
蘇白撓了撓頭,猶豫一會,還是說道:“那我不聽了便是。”
“你一大把年紀,萬一哪天說走就走了,這可不就剩我一個人。要是聽你說書上癮了,一旦沒得聽了,我不得變成你這樣的酒鬼?算了算了。”
“我剛剛抓了只野雞,已經埋在土裏燜着了。這下你可有口福......“
老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唧唧歪歪的,我記得不曾把你當成娘們養吧?”
蘇白話說了一半又憋回去,滿臉憤意。沒辦法,說不過他。
......
沒過多久,一股香氣飄溢出來,令人食指大動。蘇白在山上摘了不少藥材,搗碎之後抹在雞肉上一起燜,才會有如此香味。
他終於是抵不住老人的念叨,還是將那兩壇青梅酒拿出來了,只要不像陳老頭那樣當成水喝,這果酒其實並不傷身。
下兩碗陽春麵,撒點自己種的蔥花,配上燜好的雞肉和青梅酒,一老一少還算愜意的吃完了一頓飯。
蘇白收拾着桌子,想着下次叫青叔叔一起吃個飯,順便請教些問題。
老人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想不想下山溜溜?”
蘇白頓了一下,說:“還是算了。”
老頭嗯了一聲,便沒下文。閉目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蘇白沒有打擾他,轉身出了屋子。
一共有四間木屋,老頭住一間,少年住一間,一個在最西邊,一個在最東邊。雖說隔了兩間屋子,其實還是很近的。蘇白回了屋子,端坐在木桌前,開始提筆練字。從他五歲開始,老人便讓他每天寫字要破千,每個字都要按照老人教的來,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錯誤,要蘇白先必須練出個“形似”。起初真是折磨,往往一整天的時間全用來寫字了,小孩子哪能耐得住這般枯燥,但是哭鬧之後除了被打板子,真的是一點用也沒有。只能硬着頭皮寫唄。
幾年下來,倒也習慣了,每天寫上萬字也並不覺得耗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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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反而能讓蘇白放空身心,像是“我練字字亦煉我”一般。老人教他的字體,據他自己說“收便似南朝小楷,放可似北庭狂草,其實是神形容器”也不知什麼意思,反正又是一套神神叨叨。
前幾年,青叔叔來給陳老頭送酒時,口述了一片文章,讓蘇白記下來,說以後練字就寫這個。當時老人只是沉默喝酒,對此一言不置。蘇白也就應下來了。
可是文章似是語序錯亂,老老實實的練了幾年,還是不懂這文章到底是什麼意思,去問過老人幾次,也是無果而返。不懂的話,自己一個人想破腦袋也還是不懂,就沒過多糾結。
練完了字回過神來,已經快要入夜,星辰黯淡初現。蘇白不知道,老人的屋子亮起燭火,陳老頭又開始寫起少了一人的千年江湖。
......
遠在千裡外的南朝京城,夜裏卻是勝過白晝,燈火照徹街道。酒樓酒肆客滿為患,而青樓,窗外景象是人間迷人眼,窗內景象似煙火迷人心。玉綉江繞皇城,江邊是柳枝飄浮,柳下有舟,舟上是公子佳人。
最綺麗的一艘船上,有個十三四歲,衣着華貴的少年,雖是年少,卻被人言“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尤其是那一雙眸子,裏邊彷彿有“能溺天下女子心”的三千弱水。
少年叫寧玉,他以前不喜歡那些對自己的描述,也不是很滿意自己的名字,還有點討厭自己秀美的長相,覺得過於陰柔。但習慣之後好像也沒什麼。
寧玉正卧在衣襟半開的嫵媚女子懷中,女子為他輕搖着扇子。
“寧郎......“嫵媚女子輕聲道,“今天怎麼捨得放過鶯兒她們,讓奴家一個人老珠黃的女子作陪,不怕叫別人笑話嗎.....”
寧玉聞言緩緩坐起來,他捏了捏女子的臉,笑道:“許姐姐可不許這麼說。別人笑話我?他們哪裏懂得你的好?”
說著,他如玉般的手指緩緩從她臉頰滑下,慢慢伸進女子的衣襟里,然後輕輕揉捏起來,滿手軟膩。“嗯啊...“她微微喘息起來,被挑弄的面色潮紅,眼神一片迷離,不由自主伸手撫向寧玉俊美的臉龐。
就在此時,寧玉卻笑着躲開了她的手,也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對着春意正盛的女子說道:“下次記得叫我寧公子,可不許再叫寧郎。”然後留下不知所措的許姐姐,獨自上岸離去。
京城人談論起寧王家系,提起最多的不是身為王爺的寧懷佐,而是其長子,有着“寧家雛鳳”之稱的寧槐亭。至於幼子寧玉,人們似乎只有“相貌好,流連花間,最風流”這個可褒可貶的印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