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他拿你姐我當什麼人了
我們的規則是這樣的,李非指着四個男生說,他們四個人就好比四根柱子,他們中間的三個空距就好比三道門,你們所有連着繩子的人要快速從門中穿過去,五秒之內完成算優秀,十秒之內完成算及格。否則就算失敗。注意,柱子是固定的,不能移動位置,不允許把繩子舉過頭頂和從腳下穿過,否則算違規。明白沒有?
明白!
你來發令。李非跟柳文君說。柳文君來不及弄明白什麼意思,大聲喊出:預備,開始!十幾個人爭先恐後一齊發力向前沖。有的沖向中間門,有的沖向兩側門,眾人嘻嘻哈哈,亂成一團,把幾根柱子沖得東倒西歪,穿越沒能成功。
李非做了一個手勢,柳文君說,大家請安靜。
請大家動一動腦筋,怎樣才能快速通過呢?李非說。
讓我們重來一次!唐風大聲喊叫着,你們跟在我後面,不要亂搶,保證很快就可以通過。白樺鼓動身邊的幾個人,從我們這頭先過去,讓他們跟在後面。還有人故意搞笑,說由中間的人領頭,一次過兩人更快。
現在我想大家都應該明白了。李非說,我們作為一個不可拆分的整體要想快速通過,必須跟隨一個領頭的人走同一條路線。否則,則是欲速而不達。很多時候,在很多情況下,一個團隊為了實現已經確定的目標,用什麼方法,走什麼路線,往往不是最重要的。條條大路通BJ。重要的是我們只能有一個頭,而不能有兩個頭甚至是多頭。否則,我們將寸步難行,什麼事情也做不成。
最近,李非繼續說,我們演出團隊出現了一些亂象。責任在我這裏。舞台總監唐風先生是你們團隊的負責人,根據酒店層級管理的原則,大家要服從他的領導。工作上有不同意見,可以向他提出。他不能採納你們的意見,請你們保留自己的意見,按他的意見辦。因為出了問題要承擔責任的是他,不是你們。當然,在專業和學術問題上,舞台總監也要博採眾長,調動大家的積極性。
李非的這些話讓白樺聽來很不舒服。但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儘管她對那個人有一百個不喜歡,一千個厭惡,但為了自己喜歡的人,為了不給自己喜歡的人添麻煩,她就得忍讓,就得收斂。
要是每天給你送花的那個人是他該多好!為什麼不是他呢?
從在這裏演出的第二天起,她就收到了那個人送來的花。第二天表演完第一曲時,主持人就捧着一束鮮花走到舞台中間。
請稍等,俄羅斯小姐。主持人說,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你在本地有熟人嗎?
白樺說,你指的是現在還是原來?
原來怎麼講,現在又怎麼講?
原來我沒有,現在我有。
哦,能說說你現在在這裏都有哪些熟人嗎?
可以呀,有你們——舞台上的兄弟姐妹們;還有他們——我們香州熱情的觀眾們。說到他們,白樺向台前揮過手去。
柳文君此時就站在後場,看到舞台上插播這麼一段,以為是主持人安排的套路。繼續往下看,又感覺不是。
有個問題請你給大家講實話。主持人說。
白樺說,請講。
今天你有沒有外地的朋友趕過來捧場?
什麼朋友?
什麼朋友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白樺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主持人說,或許我們的觀眾朋友知道。中區第二排15號,武漢來的張先生在哪裏?主持人照着手裏的一張小紙條念道。
觀眾席中有人在舉手。主持人喊道:張先生,請你站起來一下好嗎?
張先生站起身來揮了揮手。
張先生,這束花是你送給俄羅斯小姐的嗎?
是的。張先生大聲回答。
你是我們俄羅斯小姐的托嗎?
不是!
全場一陣鬨笑。
你原來是她的熟人?
不是。
是她的朋友?
也不是。但我希望今後成為她的熟人和朋友。
好!主持人說,現在我代表你把這束花送給俄羅斯小姐。謝謝你,謝謝我們熱情的觀眾張先生!
白樺接過鮮花,向台前的觀眾席揮手表示感謝。在台口前方一排帕燈的照射下,舞台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楚。就看見站在左側台口下面的柳文君。在主持人與張先生互動的時候,柳文君走到了前場,好奇心驅使他要看看這位張先生的模樣。
張先生看上去四十多歲,生意人的樣子,體態和長相都不錯。之後一連幾天,張先生天天都過來,天天都給白樺送花。而且都是坐在同一個位子上。為了活躍氣氛,白樺的表演有時會串到客人中間去。每次走到張先生那裏,白樺都要多停留幾秒。她的歌不是原創,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由於她的舞是現代舞和艷舞的混搭,在張先生的眼裏,那種扭臀聳肩特別是兩手順着腿部向上拉伸的動作具有極強的挑逗性。
周一下午兩點半鐘,柳文君午休後來到演藝廳,按計劃今天是排練新節目的日子。演藝廳的兩個服務員在做家私的衛生,兩人正嘀嘀咕咕地說話,像路邊草叢中的蟈蟈,見他走近便不出聲了。柳文君聽得隻言片語,敏感的話題讓他警覺。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柳文君問。
見兩個女孩竊笑,知道必有文章。什麼一萬塊錢?又見二人慾言又止,越發生疑。小王推小杜:叫你說你就說。小杜問柳文君說,您知不知道每天給俄羅斯小姐送花的那個人?
知道。怎麼啦?
那個人給趙娟一百元的小費,說他願意花一萬塊錢請俄羅斯小姐出台,要趙娟幫忙聯繫。趙主管說我們酒店有規定,不許員工為客人做這種事。也沒要他的小費。後來演出散場時,趙娟看見那個人自己去找了俄羅斯小姐,兩人站在走道上說了一會話,就各自走開了。
會不會是那人告訴了他開的房間,約好俄羅斯小姐下班後跟他會面呢?小王分析說。
小杜說,這個就不知道了。
小杜見柳文君還盯住自己不放,知道他也有小王說的這種懷疑。畢竟是一萬塊錢,差不多趕上我們兩年的工資了。小王感嘆說。
柳文君叮囑二人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不準再亂議論。
想着小王分析的那種可能,柳文君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白樺到底上了別人的套沒有呢?
柳文君把有人花一萬塊錢請白樺出台的事告訴李非時,暗地裏觀察着李非的神色。他看見李非微微皺眉,隨後看似輕鬆的一笑中透出一種扭曲的苦澀來。
李非說,她上鉤沒有?
柳文君說,可能上鉤了;也可能還沒有上鉤。
李非又說,藝人們是不是都是這樣?
柳文君說,您說的是哪樣?
都是對男女關係比較隨便?
大概是吧。
比如上次那個民歌手——叫什麼的?
您說的是阿春。柳文君說。
對,你說她剛到時和阿強前一檔的搖滾歌手是夫妻,後來那個走了,阿水來了,她又跟阿水成了夫妻。
這不很正常嗎?
這還叫正常?——你這傢伙還真夠開放的——一個鍋要補,一個要補鍋,那您說怎麼辦?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吧?兩好合一好,各取所需。
你這傢伙!
柳文君見李非發笑,也跟着笑了。柳文君說,不過白樺這個和阿春那個還不一樣。
李非說,有什麼不一樣?我看都一樣。
柳文君很嚴肅地說,這個她要是去了那就算賣淫。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李非說,你先去問一問人家,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文君見李非突然變臉,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不高興。他怏怏地說,要我直接去問她,我開不了口,她也未必肯說實話。這樣,我叫趙娟側面了解一下,應該能問得出來。
趙娟與白樺交道不多,但白樺知道,趙娟是柳文君的手下,演藝廳的主管。
天天給你送花的那個,昨天找過我。趙娟說。
白樺笑道:嘻!他也想上你?
這些演員,怎麼開口就這麼露骨。
趙娟也笑道:哈哈!樺姐你想到哪裏去了,人家是要我給你們牽線。
白樺又笑:嘻!一個花花公子。
他給我一百元的小費,要我幫忙找你,我沒有答應。
嘻!他有錢。
後來我看他直接去找你了。
嘻!他說要一起去吃晚茶。
她怎麼這麼喜歡嘻嘻嘻。
你去了?
我說要帶阿傑幾個一起去,他就不請我吃晚茶了。嘻!男人們的那點鬼心思我還不知道。
看來她是一個老江湖了。
他說沒說要給你一萬塊錢?
說了,後來還加了。
加了?加了多少?
從一萬,兩萬一直加到了十萬。
我的個媽呀!趙娟吃驚得差點把下巴給掉下來了:十萬!
人家有錢唄。嘻!——你不是在吹牛吧——樺姐你一個晚上真的賺了十萬?
誰跟你說我賺了十萬?
剛才不是你說的嗎?
我是說人家說要給十萬。——你什麼意思,你沒要——害得你姐我思想鬥爭好激烈。嘻!他沉不住氣,跟我講狠話講髒話。氣得我——他媽的,我也不敢惹他呀。他拿你姐我當什麼人了!
他拿你姐我當什麼人了!這話傳到李非那裏,把李非逗笑了。沒想到這一身軟骨的女子竟是如此的硬氣。李非跟柳文君說,看來我們是門縫裏瞧人,把她看扁了。
真是凡人不可貌相。柳文君附和說,在絕大多數人眼裏,一個跳艷舞的,說好聽一點,肯定是很開放的;說難聽一點,就是一個騷貨。沒想到,她是這樣一個講凈氣的人,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柳文君看見李非不住地點頭,看來自己的這種說法是正合了李非的意思。
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講?柳文君說。
李非問:什麼事?
是關於高揚的緋聞。
迪吧那個領舞小姐不是已經叫她走人了嗎?難道關係還沒有了斷?
不是她,是另外一個。
不可能吧,李非很驚訝。高揚跟楊宇佳才剛剛和好不久,怎麼會又出這種事呢?
柳文君說,我也是聽我的一個朋友說的,他的老婆跟那個女的在一個單位上班。
難道會有這種事?
柳文君說,也可能是誤傳,不一定是真有其事。不過我建議您還是給高揚敲一敲警鐘為好。
還在高揚與朱小姐出事之前,李非就給高揚敲過警鐘。給他講了幾個完滿的家庭因為一方出軌最後導致家庭破裂的悲劇。見高揚毫無反應,一度懷疑自己得到的信息有誤。便直接挑明說出了領舞小姐朱麗的名字。李非說,不管有沒有這事,我勸你今後還是離這女孩遠一點。
是誰在爛腮!高揚惱羞成怒地說。這是他第一次在總經理面前粗暴地表露出自己的不滿情緒。以前他都是小心翼翼。
李非說,你先不管是誰在爛腮。你只要告訴我,你跟朱小姐到底是什麼關係?
高揚一口咬定:我跟她就是一般關係。
這種事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承認。
李非說,我問你,你每天是不是都到迪吧去跟她跳舞,她每天下班是不是都搭你的車回家?
是的,這個不假。高揚說,但跳個舞,搭個便車就有問題嗎?
後來的事實證明,高揚當時給他講了假話。由此讓李非對高揚的誠信產生了懷疑。在李非的認知中,誠信是一個人在社會上的立足之本。你可以棱模兩可,不講真話;但你不能言之鑿鑿地說假話。
高揚的家事李非真不想管,但又不能不管。兩個都是酒店的骨幹,家庭的穩定直接關係到工作的穩定。幾天後,他還是把高揚叫來,問了他們家庭和解后的狀況,向他表達了自己的關切。希望他好好珍惜楊宇佳,好好珍惜他們的家庭。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只是旁敲側擊,沒有直接挑明出處。他知道他即便挑明出處也不會得到如實的答覆。
高揚說,有些人就是喜歡無事生非,您不要當真。比如有人說白樺小姐與您有什麼關係,我就從來不信。
自己的屁股流鮮血,還想替別人療痔瘡。
我跟白樺有什麼關係?!看到李非跟自己一樣惱羞成怒的反應,高揚心裏好不得意。
你真的跟白樺小姐沒有關係?你腦子裏保存那些照片幹什麼?她洗澡的;——儘管是虛擬的——還有那張大眼睛陰翳在長睫毛下的;你還做了與人家在一起的夢。
你夢見在與她共舞。像是在舞台上,又不像是在舞台上。你是從遠處飛過去的。像以前那樣,你煽動雙臂,就像煽動兩個翅膀。助跑幾步,鳥兒一樣飛了起來。你看見遠處有人在舞動,你近前一看,原來是白樺。她拉你一起共舞,你很笨拙。她兩腿攤開成一字,讓你學做,你居然也會。
夢后你想馬上見到她。好像夢裏的一日夫妻也能有百日的恩情。你坐在演藝廳后場的暗處看她排練節目。她坐在空中花車的邊上,頭戴一頂花冠,金髮飄落在肩前,無臂水袖在空中舞動,唱着一首好聽的英文歌曲,向你的方向緩緩而來。在你的眼中,她就是一個聖女。突然間,你莫名地朝她喊了一句。你看看左右,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幸好周邊沒有人。幸好你壓抑的聲音被淹沒在音樂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見不得人的一面。不論他是聖人還是凡人,偉人還是平民。這一面可能是骯髒的,也可能是聖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