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澈凈】青山濕遍-2
二、衣袂濕遍
梧桐樹影,滿目荒涼;攬風香衾,行宮遇刺;雪域香蓮,苦肉之計;柳暗花明,乾坤扭轉,破陣樂奏響,皇太后措手不及,只能激流勇退。
流澈凈知道,他的阿漫不會袖手旁觀,不會聽任自己向皇太后與少帝下手,她一定會出手……他一手安排所有的陰謀,引皇太后入局,兩廂明爭暗鬥,如此一來,她就不會再想着離開他。
他讓她放走皇太后和少帝,再暗中派人追殺。依皇太后的脾性,絕不會善罷甘休,與其留下火種,不如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他的阿漫,以為她的計謀天衣無縫,其實,他全知道。那一夜,他就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放走皇太后和少帝,看着她悲傷而柔韌的背影……
他是大敬皇帝,他是開國帝王,他是竊國梟雄。
她是前朝皇后,她是端木夫人,她是一代妖后。
他要立她為後,群臣肯定反對,不過他相信總有那一日的,對付那幫老臣,總會有辦法的。
元宵宮宴,鳳凰台恍如瓊台仙闕。
然而,失去了她的身影、她的微笑,任是繁華滿目,也是蒼涼。
林大人與祖父大鬧宮宴,矛頭直指端木夫人,而她不知迴避,甚至犯下女子干政的大忌,猖狂而僭越。他要立她為後,更是難上加難。他知道,她要幫他清掃朝中的污濁之氣,她要他無奈地放手,可是,他絕不會放手!
元宵宮宴意興闌珊地散了。
流澈凈匆匆趕往披香殿,卻聽見一道清脆的喚聲:“陛下——陛下——”
他轉身望去,卻見上官蓉兒匆匆地奔過來,藍紫色羽緞斗篷急速跳蕩,飛揚如蝶。奔至跟前,她未及喘息,欠身行禮:“參見陛下,蓉兒唐突了。”
“有事嗎?”流澈凈淡淡地問,揮退侍從。
“蓉兒斗膽,想與陛下談兩句。”上官蓉兒略一垂眸,復又抬眼望他,並無羞澀之態。
“想說什麼?說!”他乾脆地說道。
“陛下,我終於明白。”她舉步向前走去,嗓音嬌柔,“陛下的意中人,是端木夫人。”
“那又如何?”流澈凈饒有意味地反問,見她俏生生地回身望來,面容上淡淡的妝彩,不同於以往的水靈與清素,別有一番嬌艷之色。
“陛下也知,如今風聲鶴唳,對陛下不利,對端木夫人更是不利。”她嘆氣道。
“如何不利?”他緩步上前,不緊不慢地問道。
“其實,蓉兒很是敬佩端木夫人呢。”上官蓉兒禁不住他迫人的目光,垂眸清淡一笑,“剛才宮宴上她那番言辭,這輩子蓉兒都說不出,她的氣魄與胸襟,蓉兒更是望其項背。這樣一個女子,陛下……自是不能辜負。”
“就是想跟朕說這些話?”流澈凈呵的一笑,軒眉問道,“不能辜負,那該如何?”
“蓉兒也不知。”她盯着他明黃龍袍下擺的綉金龍爪,聲音更輕了,“相信陛下總會有法子的,如果陛下有用得到蓉兒的地方,陛下儘管開口。”
“上官姑娘費心了。”流澈凈自當明白她的心思,淡淡地下了逐客令,“夜深了,朕派人送你回府。”
“蓉兒告退。”上官蓉兒怔忪地瞧他一眼,轉身離去。
這轉身前的一瞥,飽含無限的情意與難言的苦澀。
流澈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消失於夜色之中,片刻之後趕往披香殿,卻於蔚銘湖畔聽到熟悉的人聲,聽到西寧懷宇與端木情的對話,也看到了兩人的糾纏。
西寧懷宇指責她與流澈瀟詩詞唱和,指責她三心兩意,也對她說:“你與我一樣,三心兩意……情兒,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裏,去一個寧靜的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田野風光,有大片的梨花……跟我離開洛都,好不好?”
西寧懷宇從背後擁緊她:“不,我會,我會的……只要你願意,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
端木情一字字說道:“我不容許自己再次三心二意!”
聽聞這句話,流澈凈胸中的怒火瞬間熄滅。
很好,太好了,有她這句話,他已經滿足。
她堅決地說:不會再三心二意。是的,她不會再想着離開,她會留在他的身邊。
他來到披香殿,試探地對她說:“阿漫,你累了么?假若累了,告訴我一聲,我不會強求你。”
因為,他知道她很累,她的心,很累。
他再次試探:“阿漫,假若有一日,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好,你會不會離開我?”
因為,他殺了她的姑姑、她的弟弟。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會不會崩潰?會不會因為這個殘忍的真相而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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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召孩兒前來,有何吩咐?”
奉天殿,深碧楊樹參天搖曳。
流澈凈站在大殿門扇處,聽見書房內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是流澈瀟。
他心中透亮,祖父讓兩個孫兒一起來此,定是為了端木情。
他走向書房,立定於門口,看見祖父坐在書案之後的花梨木椅上,看見流澈瀟恭敬地站在一旁,朝自己望來,目光冷淡。
流澈敏並不抬眼:“凈兒,進來。”
流澈凈身格挺直,恭敬地喚了一聲:“祖父。”
“難得你還叫我一聲‘祖父’,老朽活到這歲數,也值了。”流澈敏樂呵呵地一笑,“叫你們兩個過來,為的是什麼,你們心知肚明,無需我點明。”
“孩兒明白。”流澈瀟並不行君臣之禮,瞧也不瞧身旁的兄長一眼。
“瀟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為人臣子,自當遵守君臣之道。即使不給兄長面子,也要給大敬皇帝面子,你蘭陵王的地位與榮耀,還要仰仗皇帝。”流澈敏當面直斥,絲毫不留情面。
“是,祖父。”流澈瀟的俊臉青白交加,側身略一行禮,“臣弟見過陛下。”
“就我們爺孫三個在這裏,無需見外。”流澈凈爽朗一笑,“祖父召孫兒前來,是訓導我們嗎?”
“不是訓導,是‘明白’。”流澈敏刻意加重“明白”兩字的語氣,“也該到了,你們到內室去吧,無論聽到什麼,不許出來,不許出聲,直至我喊你們,才能出來。”
兩個孫子互望一眼,有些疑惑,又有些瞭然。片刻之後,兩人一起走入內室。
一會兒,兩人聽見了端木情的聲音,終於明白祖父所說的“明白”是什麼意思。然而,卻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聽見祖父開始與她言談,兩個血氣方剛的兄弟在內室憋得悶、憋得慌。
“文武雙全,人中龍鳳!”端木情這樣評價兄弟兩人。
“沒有可比性。”在她的心中,真的無法較個高下嗎?
“若是人,自是沒有可比性,我亦無須比較,我只忠於我的心,且從一而終。”
“如大人所說,機敏之人怎會做出愚蠢之事?只是有些時候身不由己罷了。”
兩人對望着,目光如冰如火。
她會忠於自己的心,從一而終。言外之意便是:她的心,在流澈凈。
流澈凈挑眉望他,自信的笑,勝利的笑。
流澈瀟目光森冷,挑釁地低聲道:“未必如此。”
正在這時,流澈敏喊了一聲,兩人一起走出內室,但見祖父望向窗外,肩背挺直,目光淡定。
流澈瀟冷聲道:“祖父偏心。”
流澈敏的一雙銳眼盯住兩個孫兒:“端木情是何心思,你們還看不出來嗎?從一而終?‘一’是誰?是哪裏?你們心中清楚。”他瞪着流澈瀟,語色嚴厲,“我有沒有偏心,我明白,你也明白。”
流澈瀟被迫地答道:“孫兒明白。”
流澈敏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是開國帝王,要有帝王的樣子和胸襟;你是蘭陵王,要有王爺的風度和臣子的恭順。你們是君臣,也是手足,不能丟盡流澈氏的顏面,更不能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做帝王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必須想着:你是皇帝,要對得起天下人,對得起流澈氏。”祖父對流澈凈諄諄教導。
“做一個王爺該做的事,凡事三思而後行,鋒芒太盛,只會惹來無妄之災。不該想的,不要想,不是你的,永遠不會是你的。記住,太過執著,便是自己的劫難。”祖父對流澈瀟的語氣異常嚴苛。
“是,祖父。”兩人同聲應道,卻各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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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州、台州颶風肆虐,晉州地震,天災歸於**——梟雄竊國無道,妖后亂國作孽,蒼天震怒,降災懲戒。流言不脛而走,民間怨聲載道,民心浮動,朝野震動。
禮部尚書曹大人上奏:民間直斥前朝皇後端木氏為妖后,理應斬殺,或軟禁行宮,以平民憤,以正朝綱,以定天下。
流澈凈不予理會,壓下奏摺。翌日,三名大臣聯名上奏,曹大人與方大人集結多名朝臣跪於立政殿殿前,懇請帝王嚴肅處置端木夫人。
他匆匆趕到,嚴厲喝斥:“一個個的跪着做什麼?”
曹大人抱拳沉重道:“啟奏陛下,百姓流離失所,社稷危傾,端木夫人一案務必嚴加處置,稍有不慎,萬劫不復啊……”
“放肆!你竟敢大放闕詞,該當何罪?”身旁的內監怒道。
“曹大人,這話是不是太過嚴重了?”流澈凈擺手令內監退下,臉色陰寒,“曹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陛下,諸位大人與微臣一樣,妖孽作亂,深感家國天下不穩,跪請陛下斬殺前朝妖孽。”曹大人義正嚴詞地說道。
“臣等叩請陛下斬殺前朝妖孽。”諸位大人叩首齊聲喊道。
“你們——”流澈凈震怒異常,鐵青着臉,“你們也相信那些無稽的流言?虧你們飽讀詩書——”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無論流言是不是無稽,然,民為貴啊,陛下。”方大人勸諫道。
“陛下不下旨斬殺前朝妖孽,臣等長跪不起。”眾臣齊聲道。
“眾卿要跪,就跪個夠吧!”重重地拂袖,流澈凈甩下一句冰冷的怒語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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