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老教師的奉獻精神感動了我
快到天亮的時候,我們終於到了公社。隊長打發引明去聯校叫我父親,他和另一個社員把我送到了公社衛生院。
奇怪的很,到了衛生院,我的肚子一點都不疼了,人一點事都沒有了,就是感覺肚子餓的厲害。
衛生院那個戴眼鏡的老醫生,聽說了事情的全部經過,說:吃炒麵吃成了腸梗阻,喝了半壺油,潤腸,加上驢車顛簸了一路,通了,沒事了。
眾人虛驚一場,但皆大歡喜。我看着眼前的幾個人,頭上、身上,眉上、眼上,渾身上下全是一身土,汗水把黃土都粘在了身上,每一個人都成了黃土人。
我心裏無限感動,不知道怎樣感激他們才是,心裏暗暗發誓:回去了一定好好教書,報答他們的恩情。
這時,我父親也來了,感激自然是免不了的。父親掏出半盒紙煙,每人給散了兩支,挽留隊長三人去吃飯。
家裏平時也沒有什麼好吃的,恰巧父親前天去糧站買回了糧食——父親是家裏唯一吃供應糧的人,他的供應糧里,每月有八斤白面,那時白面可是奢侈品,是只有招待貴客的時候才吃的。昨天舅舅來過,給吃了一頓。
母親把剩下的白面舀了一半,父親過來把另一半也到進盆里,和好,做下。隊長他們呼嚕呼嚕,風捲殘雲一般,每人吃了三大碗白面,又喝過一大碗麵湯。引明摸着圓乎乎的肚皮,看着鍋里的幾根麵條,又咽了咽口水,隊長就說他:再喝碗麵湯添肚子,讓孩子們也嘗一口。
足有六斤乾麵粉,每人平均二斤乾麵粉,三個人連湯帶水,才吃了個半飽,可見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有多艱辛!
客人發了話,母親這才把鍋里的一點點麵條分給我們兄弟姐妹八個,每個人的碗裏,只有三四根麵條。
臨走的時候,父親又拿出來一把挂面——那更是稀罕的東西——對隊長說:給你們添麻煩了,這頓沒吃飽,回去了再喝口挂面湯。
又給我拿了糧食,生活用品,我們一行四人,趕着毛驢車,踏着清晨的露水,返回了友仁生產隊。
回到村裡,已經是半上午時分。引明眼睛盯着那把挂面,說:陳老師家的白面都消化了,餓了。
隊長就罵他:餓了回去喝你娘的奶去。
把那把挂面塞我手裏,領着引明和那個社員上工去了。
友仁村只是興華大隊的一個生產隊,我來之前,學校的老師是本村一個只上過掃盲班的老女人當著。老女人得了一場病,眼睛瞎了。直到我來之前,學校的門一直關着,全村的三十幾個孩子,沒人經管,處於放羊狀態。
所以,我來友仁村當老師,不只是為了替我父親分擔養家餬口的責任,更是寄託着友仁村全體社員的期望和信任。
所以說,我感覺到自己嬌嫩的肩上,擔著一副並不輕鬆的擔子,友仁村男女老少,特別是隊長那一雙渴盼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我的肩上,擔著全體友仁村社員的殷切希望。
興華大隊由四個小自然村組成,每個自然村是一個生產隊。
這四個生產隊,連我在內,一共有兩名老師,我因為是臨時代教,只負責友仁小學的教學任務,其他三個生產隊的小學,分為三個教學點,由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民辦教師一個人負責教學。一星期六天,每個教學點上兩天課,學生不動老師動,老師三個教學點輪流轉,俗話說叫走教,官方的說法叫巡迴教學。
學生有走讀生,
並不稀奇。走教的老師,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簡直有點不可思議。可是,現實就真真實實地擺在我的眼前,不相信也得信。當時農村的條件就在那裏擺着,能有個老師教孩子們,就已經很不錯了。
走教的老師姓馬,馬老師專門來了友仁村一次,說是路過,其實是應隊長之邀,來指導我這個新手的。
對馬老師的指教,我自然是洗耳恭聽,但確實也沒有學到什麼新鮮的東西。馬老師的所謂傳道受業解惑,也就是那樣的老一套,和我所掌握的也差不了多少,有的地方甚至還不如我想的巧妙。
這次和馬老師的初次相見,我雖然沒有學到先進的教學經驗,但馬老師吃苦耐勞,認真工作的態度,和樂觀向上的積極心態,卻是讓我打心眼裏佩服的,讓我受益匪淺。我從馬老師那裏學到的,更多的是一種精神的力量。
我實在難以想像,瘸了一條腿的馬老師,顛簸着自己羸弱的身軀,風裏雨里,春夏秋冬,寒來暑往,風雨無阻地奔波在三個相隔並不很近的生產隊之間,像一隻帶着火種的螢火蟲,把自身微弱的光亮,帶過去,照亮這三個自然村的孩子們黯淡的心靈,這是一種多麼令人敬佩的犧牲精神啊!
馬老師臉龐黢黑,臉上溝壑縱橫,歲月的風霜,在他臉上刻滿了滄桑。
看着馬老師的形象,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在我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幅圖畫:炎炎烈日下,寒風冷雨中,一個單薄的身影,在黃土地的山間小路上,顛着一長一短的兩條腿,袋鼠一樣,上躥下跳,來回奔波,頂風冒雪,風雨不改。寒暑易節,一如既往。把自己一腔的熱血,揮灑在了這一塊熱土上。
馬老師本有一個在政府部門上班的體面的工作,三年困難時期,被壓縮回農村,當了民辦老師,一干就是二十年。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工資一月只有一筐子山藥蛋,後來逐漸調整,民辦教師的工資,由一月一筐山藥蛋,調整為政府財政補貼八塊錢,隊裏一天再記十分工,雖然仍然微薄,但總算有了固定的收入,也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下地上工,對他有殘疾的身體而言,也算是一份輕閑的工作。
雖然工作環境艱苦,收入又很微薄,但在那個講究奉獻的年代,馬老師是滿足的,認真的,他把自己當成了一支蠟燭,燃燒了自己,照亮了興華大隊三個生產隊孩子們的心靈。
我當時正是懵懂的年紀,容易激動,被馬老師這樣的正能量所感染,心裏把馬老師當做了楷模。暗自發誓,在這個微不足道的崗位上,一定要做出讓人刮目相看的成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