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永生讓他爸拉走放羊去了
友仁村小學一共有三十二個學生,一至五年級都有,三年級和五年級各是兩個學生。我有了一個新的打算,打算壓縮成三個年級,三年級的壓到二年級,五年級的壓到四年級,一共是一、二、四,三個年級。
這樣做,既可以減輕我的工作量,更重要的是能夠提高教學成績。你想想,五個年級都要照顧到,備課、講課、改作業,維持課堂秩序,把精力都放在了這些上面,哪裏還有時間精益求精呢?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四個學生的基礎差,底子薄,讓他們留級,也是為了給他們打下一個紮實的基礎。
沒想到,我這麼一個純粹是從教學出發的行為,卻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五年級的一個學生家長不同意了。
這個學生是個男生,身體很健壯,非常活躍,樂於助人,事事都想出頭,平時學校里的各種臟活累活,都是他搶着干,在學生中間,人緣很好。
這個學生很有眼力見,學校哪裏髒了,哪個東西擺放的不合適,不用我說,他會主動地去處理。就這一點上,我對他是很欣賞的,讓他當了勞動委員。
但有一點不好,他不愛學習,成績很差。但這並不影響他在學生中間的好人緣。
我做出這個決定之前,單獨和這個學生做過溝通,問他介不介意留級。
這個學生給我的答覆也是令人涕笑皆非。他說:老師,只要能讓我在學校里多呆一天,退到一年級我都願意。我不愛學習你是知道的,我不念書了,我爸就得讓我去放羊,我不想去放羊。
我說:讓你留級,是想讓你把基礎打紮實了。咱農村的孩子,要想出人頭地,還得走讀書這一條路。你懂嗎?
他問答我,說:老師,我懂,但我天生不是念書的料,一看到書本,我就頭疼。
我鼓勵他: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大學,吃公家飯,為建設四個現代化添磚加瓦。
他似懂非懂,說:老師,我長大了想當兵去,和引明哥哥那樣,當一個英勇威武的解放軍!
我鼓勵他:當兵也得有文化,引明哥哥就有文化,他是社辦高中畢業的。
一提起引明,我也來了精神,對這個學生進行了一番人生理想教育,鼓勵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直到他答應我好好學習,我才停止了給他灌輸心靈雞湯。
可是,到了他家長那裏,卻行不通了。他爸也沒有和我反饋,直接找到了聯校李校長那裏告我狀。理由是:他想讓他的孩子儘快小學畢業,等着念完小學,要接替他去放羊,他等着他兒子接班呢。
李校長認為我的做法是對的,從教學的角度出發,我這樣做無可厚非。
可是,任憑李校長苦口婆心做工作,這個家長就是不同意讓他兒子留級。
李校長被纏的煩惱,一句話脫口而出:你既然這樣着急放羊,現在就可以讓你兒子放羊去。
沒想到,這位家長聽到了這句話,返回村裡,直接來教室里拉走了他的兒子,說:讀書讀書,讀書有什麼用了,能認出來自己的名字就行了。走,咱回家,放羊去。
那個學生卻雙手拉住課桌,兩隻腳勾住桌腿,不肯回去。
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我,向我求助,近乎哀求地說:老師,我答應過你的,等我留了級,就好好學習,將來要考大學的。
他爸拉着他的手不松,說:咱家祖墳里不埋那個鬼,還考大學呢,
小學你也念不成。回家,放羊去。
任我怎麼樣求情,那位家長就是不鬆口,鐵了心要帶他兒子走。
我實在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學生讓他爸給生生地拉走了。
外面傳來了那個學生委屈的哭喊聲:我要讀書!我不放羊!
看着那位學生一步三回頭的不舍,聽着他近乎哀嚎的哭聲,我心裏顫抖起來,甚至埋怨起了自己,真不該想起這麼一出,孩子還小,可塑性很強,他的前途應該是一片光明。我這樣做,是不是就等於斷送了他的前程?是我害了他嗎?
儘管出現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但我的計劃還是得到了實施,其他的留級學生,要麼家長支持,要麼家長就是不太過問,學校里的事情,不懂別攪和,多念一年少念一年都無所謂的。
可是,我的心裏還是放不下那個學生。
有一天,我正在上課,發現有學生交頭接耳,在下面竊竊私語。我問發生什麼事了?有一個學生站起來說:老師,永生在外面偷聽。
我忙扔掉手中的粉筆,追到了門外,永生已經跑開了。
我大聲喊叫兩聲:永生!永生!
永生卻頭也不回跑了,不遠處有一群羊在那裏上躥下跳,他得去趕羊。
永生就是那個被他爸強行拉走放羊的孩子。
看着他弱小的背影,對學校生活的不舍,我心裏一陣隱痛。這孩子這麼小,他的人生就這樣讓他的父親定格在了這塊貧瘠的黃土地上了嗎?以後他要走的路程很長,也許他父親這個短視的決定,會給他今後的人生之路帶來太多的不確定,太多的痛苦。他要想活出精彩,就得比別人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而沒有文化,不學知識,將是他此生最大的短板。
我不能坐視不管,儘管我努力過了,也碰過了軟硬釘子,但我還要再去爭取一下,我想讓永生再次坐回課堂。
但他爸的固執是全村出了名的,能說服他改變主意的人,在村裏有嗎?
我又想到了參謀長,她老公畢竟是多年的村幹部,並且現在仍然還是村長,她夫妻倆在村裡經營了多少年了,說話應該還是管點用的。
我買了挂面,買了兩盒餅乾,兩瓶高粱白酒,上了參謀長家。
參謀長見我提着這麼多禮品,有點茫然,還有點誠惶誠恐,她不知道我來找她有什麼事情要辦。
就雙目不離我的身影,不解地看着我。
直到我叫她一聲:嬸。說明了來意,她才長舒了一口氣,說:你嚇我一跳,我以為出什麼事了。賴油這個龜孫,怎麼能這樣對待孩子呢。我們這就去他家。
嘴上說著,腿卻不動,說:按說這是人家的家事,咱也無權干涉。看在你陳老師的面子上,咱就去試一下。
可人就是不動。
我忙把那兩瓶高粱白放下,說:這兩瓶酒是給我叔喝的。
我知道村長好喝兩口,投其所好,送他兩瓶白酒,也是為了調動兩口子的積極性。
參謀長接過酒放在一邊,嘴上還客氣着,說:和我們還見外,拿什麼酒呢。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這個忙一定要幫。
然後對一旁的村長吆喝一聲,發號施令:愣着幹什麼呢?還不動身。
然後拿了自家的一筐雞蛋,我們一行三人往永生家走去。
村長說:把這兩瓶酒也給賴油拿上吧。
我忙說:不別了,叔,這是我專門孝敬你的。
參謀長也說:賴油從酒坊門前走過,就會醉了,他不喝酒的。
我當時也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對參謀長這個人很難評價,說她見錢眼開吧,不對,她收了我的酒,又拿出了自己家的雞蛋。
說她不貪小便宜吧,也不對,她明明是看上了我手裏的禮物,才故意拖延的。
只能這樣解釋了,她這樣做,也許是為了尋求一種平衡,一種安慰而已。她看重的也許是一種形式上的東西,是為了體現她夫妻倆在村裏的重要性。
顧不上想太多了,我們已經走到了永生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