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名冊(二)
壯漢嚴肅起來,不無傷感地說道:“我的師傅是南唐時期的武術名家,他老人家生前有一本名錄,上面記載着數十年前各品級的武林高手名字,現今這些前輩都全部不在人世了。我師傅臨死前,把他那本名錄燒毀,傳給我一本新的名錄,便是你們眼前這本,上面記錄了許多名字,我師傅說,這些都是他的晚輩,並且親自和他們交過手,並根據他們的實力,給他們定了品級。”
王五說道:“原來這本名錄是尊師所寫,要尋得這麼多位絕頂高手本已不易,還要親自與他們交手去考量對方品級,想來令師武功必定登峰造極。”
壯漢說道:“作為徒弟來看,我師傅功力品級應該是超凡入聖這一等,在數十年前的高手裏,也僅有一人能達到這個品級。”
柳威說道:“大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師傅只是沒有遇過比他更強的對手。”
壯漢哼哼兩聲,說道:“應當沒有人的武功會比我師傅更高。當年我師傅年輕之時,受李煜所託,創立江南一拳樓,廣攬武術名家,專門對抗中原依附於趙家的武林人士。那南唐士卒在戰場上屢屢受挫,一拳樓卻在武林之中聲明遠播,當時的江陵府一役,一拳樓的好手與中原高手互相鬥得天昏地暗,後來拼得弓盡矢絕,我師傅壓軸出場,把對面領頭的三個絕世高手,逐一擊敗,最後贏得那次比武的勝利,真是好不威風。”
柳遲問道:“大叔,你師父和人是用弓箭比武的么,怎麼弓盡矢絕?”
王五說道:“這位前輩應該是形容當時戰況激烈,你無需計較用的是劍是弓。”
壯漢說道:“就是,就是!反正中原武林的高手們都服了我師傅,卻不料那李煜怕我師傅號召力蓋過了他,竟然疏遠並罷黜了我師傅,我師傅心灰意冷之際,離開了一拳樓,隱居起來琢磨更高深的武功,到李煜投降后,才重出江湖,不料新人舊人,都不是他老人家的敵手。”
王五心想:“江南一拳樓在宋初彷彿傳說一般受人傳頌,連自己都聽聞過,只是不知道這位老前輩是否真是這莽漢的師傅,倘若是真的,何以找一個腦袋如此奇怪的人當徒弟。”
壯漢繼續說道:“師傅傳這本名錄給我,是希望我可以尋出名錄里的這些高手,並和他們過招,要是我能取勝,便把戰勝之人的名字劃去,待得所有名字划光,我便可將此作為祭品,在先師墓前燒毀。”
柳遲說道:“大叔真是對您師傅有孝心。”
壯漢搖搖頭,說道:“並非我有孝心,而是我想在師傅去世后,開山立派,並將自己的門派發揚光大。可是師傅要我立下重誓,必須得戰勝名錄上記載的所有高手,划空姓名方可自立門戶,否則受五雷轟頂,千刀剮心之報。”
王五說道:“尊師只是希望前輩勤練武功,當前輩的功夫能挑下這名冊的所有高手時,這門派在江湖上的地位自然也就穩了。”
壯漢說道:“不管如何,這光是尋找就難倒我了,世界這麼大,上哪去一一找他們出來?這些年來,有些所謂高手找不到,有些是我手下敗將,卻都不服氣,約我一年後再比,我哪裏懼他再回去練個十年八載?就准他們一年後再比試,結果卻無一人應約,所以到今天還是沒有劃掉一個名字。如此弄法,我怕自己已化作黃泥,都未能當上一派之主。”
王五說道:“前輩尚且沒有辦法,不知晚輩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壯漢說道;“這份名錄我已謄抄了一份,
這原本我自己保留,翻抄本你們拿去,限一年內,幫我找到這些鳥人,讓他們把自己的名字劃掉,表示服輸。誰要是不服的,你把他們住在何處記下,我去找他們算賬。眼下我先放你們回去,一年後今天,若是上面的名字並未全部劃去,或者你們敷衍了事,我定不輕饒。”說罷,拿出另一卷名冊給了王五。
王五笑道:“前輩這是開玩笑了,憑晚輩這點微末道行,哪裏去找這些高手,何況這些前輩高手們怎會理會我這等無名之輩?這是太過高估我了。”
壯漢也笑道:“哈哈哈哈哈,是你高估自己了,聽你的氣息,我斷定你大概是半生不熟的程度,比你品級低的,你就打敗他,逼他銷名;比你品級高的,你打不過,你就拿老子名堂嚇唬他,誰敢不從?”
王五心想這莽漢武功雖高,頭腦卻不太靈光,與人比武過招,只有技高方能服人,哪有靠嘴巴響名堂就能逼人就範的事兒。倒不如現在滿口答應,一年後便是完成不了,他又哪裏去找得到我們,還是先脫身要緊。於是抱拳說道:“前輩如此抬舉,晚輩答應便是,這便告辭,前輩保重!”說罷向柳威柳遲招手。
壯漢叉着腰目送三人離開,也不阻攔,王五摟着二柳施展輕功趕緊離開。直奔到十里亭,見那壯漢沒有追來,這才放下他們。
王五把錢袋交還給柳威,柳威說道:“王先生,你果然是根據錢袋子找到我們的。”
王五說道:“要是柳遲在村口再扔一個錢袋,那我要尋找的範圍就更明確了,幸好看到柴房有光,不然叫我哪裏找你們去?”
柳遲問道:“先生,現在我們如何去找那些高手呢?”
王五笑道:“我答應他只是權宜之計,怎會真的去找這些高手,即便找到,還不被人打得滿地找牙。對了,這莽漢武功極高,下次再碰見最好躲得遠遠的。”
柳威還要追問着王五此行蔡州的經過,王五有要事在身,只打發二柳去蔡州和柳閏余會合,自己孤身趕往鄆州去了。
卻說柳閏余見柳威柳遲回來,開心不已,立刻啟程返回開封。柳威柳遲只簡單說了下遇到那莽漢的經過,柳閏余對江湖之事興趣不大,也不多問。
柳閏餘一行回到開封,剛進得柳庄大門,全叔便慌張迎來,說道:“老爺少爺,你們可回來了。”
柳閏余笑道:“全叔,咱又不是十年八年沒見,就這麼挂念我么?哈哈。”
全叔四處張望一下,拉了柳閏余的手到內廳來,輕聲說道:“老爺啊,你看誰來了。”只見一人低着頭從偏廳出來,柳閏余走近一看,原來是薛庄管家老肖。
柳閏余奇道:“啊,老肖,你到這裏來是有何事啊?”
老肖突然抽泣起來,說道:“柳老爺,自你上次走後沒幾天,朝廷便有官員帶着大隊人馬過來,把薛府上下翻了個遍,我問他們是怎麼回事,他們說薛大官人通敵叛國,府里的東西不問貴賤,一律要帶回去作證據,待逮到薛大官人便要關押問罪。本來把我和幾個下人都抓了去,得虧柳夫人到處打點,才把我們贖出來。”
柳閏余大驚,問道:“現在夫人在何處?”
老肖尚未回答,薛青臉帶淚痕入得廳來,見到柳閏余又哭了起來:“老爺,兄長他下落不明,朝廷派人來抄了薛家,這如何是好?”
柳閏余上前摟着薛青,安慰道:“夫人莫哭,事情究竟如何,詳細說來。”
薛青收了收淚,說道:“我得知薛府被抄,一干下人皆被下獄,便前往何尚書處問清緣由,那何尚書原來和我薛家是世交,才肯向我透露了一些。原來是那丁謂,趁着聖上年幼,要排除異己,意圖獨佔相位,於是結黨排擠前朝老相寇大人,因此與寇大人有交情的一干官員皆受牽連。”
柳閏余說道:“也未曾聽說兄長與寇大人關係密切,即使受排擠也不至於背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啊?”
薛青說道:“兄長高中武舉那年,正是寇大人當政,據說丁黨一伙人認為是寇大人向先帝舉薦了兄長。何尚書還說,龐滿與兄長一直有隙,便藉機中傷兄長,說兄長私自到太原是擅離職守,官家從沒有這趟差事安排。”
柳閏余說道:“現在找不到兄長,一切都是龐滿片言隻語,只能白白受他污衊。”
薛青接著說:“我花了不少銀兩打通關節,才贖得老肖他們,眼下安排住在莊裏,未能及時向老爺請示,老爺請勿見怪。”
柳閏余說道:“哎,夫人說這話如此見外,銀子儘管花便是了,眼下務必先確保兄長安全。”
老肖說道:“柳老爺,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柳閏余說道:“老肖你有什麼就快說罷。”
老肖說道:“我在牢裏時,聽同一個牢房的犯人說,他們都是和寇大人相關聯的官員的家屬,這件事牽連很廣,只怕作為薛大官人胞妹和妹婿的柳老爺你們也會被波及,重則下獄問罪,輕則沒籍抄家,我看柳老爺你們還是早作準備,暫避風頭比較好,待得薛大官人此事水落石出,再回來不遲。”
柳閏余沉思半響,握着薛青的手說道:“夫人,為免我柳家上下皆陷囹圄,你先帶着威兒和一幹家眷避去陳州,那處尚有些產業和住處,待京城這番風波過後,再接你們回來。”
薛青搖頭道:“若真有什麼變故,老爺留在此處,豈不是任人欺侮,我不願獨自離開。”
柳閏余嘆道:“柳庄始終需要有人擔當,一來我是一家之主,在京城尚可以走動打點;而來兄長下落未明,我在此處要隨時照應,柳剛能幫你們在外打點一切,你們帶上他去,全叔和我在這兒便好。”
薛青正要堅持,門外又通報:黃老闆到,柳閏余迎出去,原來是城北販肉的黃老闆,和柳閏余是多年好友。
黃老闆握着柳閏余的手說道:“柳公,眼下滿城風雨,朝廷要算寇老西兒的舊賬,牽連很廣,連你薛舅子的府邸都被抄家,你怎麼還悠哉游哉。”
柳閏余說道:“這不正在發愁,黃兄,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到什麼風聲?”
黃老闆說道:“還記得貴公子滿月宴時,那姓龐的混子嗎?他懷疑你薛舅子通敵賣國,一眾下屬四處張羅罪證,巴不得拍好他的馬屁,今天已經去了幾個薛大人的同僚家搗亂,我想沒多久便快到這裏了,你還是趕緊收拾細軟,避一避風頭的好,官字兩個口,分辨不得,分辨不得啊!”
柳閏余聞言憂心更重,說道:“黃兄,在下已經身陷風波,你仍前來相勸,在下深感盛情。如今快快離開,莫要受到牽連,我亦準備遣送家小離開。”
黃老闆走後,柳閏余決心已定,命柳剛驅車載薛青柳威先行,千紅等家眷收拾好后也立刻趕路。然後向柳遲說道:“柳遲,去別院叫上陳先生,收拾些隨身物品,你們也速速起行。”
這時陳七走出廳來,說道:“柳莊主,我留在柳庄為你看家護院如何?”
柳閏余苦笑道:“陳先生,這可不是在開玩笑,眼下敝府有傾覆之險,與你無干,何必留在此處自取其禍。”
陳七說道:“我一介書生,三尺微命,有何可怕,我決意不走,請莊主莫要驅我。”
柳閏余無奈道:“既是如此,便由先生好了,那柳遲你趕緊上車。”
柳遲卻說:“莊主,我要留在此處保護你。”
柳閏余怒道:“此事不是兒戲,趕快離去。”
柳遲反而坐在地上,低聲說道:“自幼我便沒了娘親,莊主和夫人待我很好,給我吃的穿的,還請老師教我讀書明理。陳先生曾經教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現在聽說柳庄有難,我堂堂男子,怎能棄莊主而去。”
柳閏余嘆道:“你娘親臨去世前把你託付給我,這事說嚴重了要掉腦袋的,你本不姓柳,與我們柳家不相干,倘若把你牽連進來,我死後如何向你娘親交待,聽我話快快離去。”
柳遲站起來說道:“莊主,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你常教我們,江湖兒女,義氣為重,我要是死了,我會告訴我娘親,你們一直待我很好。”
柳閏余連連搖頭,哭笑不得,陳七笑着說道:“我也算是沒有白教你,男子漢當是如此。莊主,柳遲大有古時俠義之風,說不定自有天佑,你也不必擔心。”
柳威這時又從車上下來,說道:“柳遲不走,我也不走。”柳閏余連聲喝罵,驅趕柳威上車,薛青也是連拉帶拽,苦苦哀求,柳威才被按在車上,柳閏余連忙揮手,讓柳剛趕馬快行。
於是偌大的柳庄,只剩下柳閏余、陳七、全叔、柳遲四人。柳閏余吩咐全叔負責庄內日常事務,自己則到京城各司打點,希望可以打探到什麼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