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報復

沐子衿在金安的軍帳里百無聊賴地等了小半個時辰，雖然在這個奢侈得不像軍營的地方她呆得很是舒適，但還是不免有些擔心岳當空現下的狀況。剛剛他險些就要動手，幸虧她偷偷將他攔下否則……

“抱歉，久等了。”金安快步走進帳中，看起來心情不錯，“有人在倉庫里發現了那名天啟百夫長的屍首，要不是你哄得他帶你各處遊逛，恐怕你再殺死十個像他那樣的笨蛋都不會有人知道。不過可惜了，”金安坐在她對面，露出一個謎一樣的微笑，“雖然你已知曉了整個軍營的排布，卻再也沒有機會傳出信息了。”

沐子衿在一張鬆軟的大椅子上調整了一下姿勢，“你怎麼知道我來這兒是為了探聽情報？”

“既然你殺了一名百夫長作為見面禮……難道是為了投奔親戚而來？”

沐子衿被他逗得大笑，“有何不可？”

“並無不可。”金安臉上依然帶着笑容，“只是這天啟軍直接隸屬於國王陛下，連我也沒有統轄權。而且，被你殺死的還是精英部隊的統帥之一，如果他們一定要為此討個說法，恐怕我也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哎，”沐子衿嘆了口氣，“一旦不是皇后，就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了，你看，這就叫‘人走茶涼’。”

“放心，雖然你的身份已沒什麼用，但你的人還是有用的，他們絕不會傷你性命。”金安站起身，示意士兵把她帶下去關押起來。

“吳刺史已經告訴你了吧？你們擬定的計劃不太順利。”沐子衿突然說道。

金安第一次收起了笑容，示意士兵退下，“你如何知道我們的計劃？是吳竭告訴你的？”

“只要是金州人恐怕都知道。”沐子衿哈哈大笑，“我昨天扮作他的隨從跟他一起來到這裏，就是為了給你們提供一個更好的方案。不過你不必擔心，他和你們有勾結一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哈哈哈哈，”金安重新坐了下來，“你是要我相信你沒有嚴刑拷問他，還是要我相信他沒有把事情對你和盤托出？不過無所謂了。”他對門外的士兵說道：“傳令下去，把吳竭跟他的家人全部處死。”士兵剛要離開，金安又補了一句，“等一下，先當著他的面殺死他的子女，最後再殺他和他夫人。”

“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沐子衿冷冷說道，“寧可去找軒王這麼一個外人做你們的傀儡，也不肯考慮我。”

“沐家一直都是我們的首選。”金安坐正身體，整了整衣服，“只不過這些年來，金州復國派給我們的情報一直都是沐家上下忠良可鑒，絕不會跟羅斯合作，所以我們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沐家世代忠良倒是真的，爺爺死了、哥哥蒙冤都沒能改變我爹的心意。可我身為女人，想法跟男人們不太一樣。對於那些對不起我的人，我一定要他百倍償還。”

金安冷笑一聲，“你失蹤之後，煜帝沒怎麼找你就宣佈皇後去世倒是真的。但你休想哄我，”他把臉湊了過來，“我知道你們自幼在雲台寺相識，感情深厚，你又怎麼會背叛他？”

沐子衿看着金安那雙彷彿深湖一樣碧藍眼睛，“所以，你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利用我。這就是不歸樓‘老闆’追殺我的原因？”

金安先是一愣，但很快恢復了笑容，“看來你那天晚上也看見我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第二天一早你為何能順利逃離洛陽？”

沐子衿一怔，阿九當時本打算替她假死，

但後來被馬六救出，那麼她到底是如何輕輕鬆鬆逃出洛陽的？

“我看到不歸樓的火光，大致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向那個閹人提出條件，如果他們還想跟羅斯合作的話，就要放棄追殺你。”

“為何？”

“因為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背叛他。”

“啪”的一聲，沐子衿狠狠扇了金安一個耳光。門外的衛兵聽到動靜沖入營內。

金安被扇紅的臉上露出一個玩味的微笑。他對衝進來的士兵說，“吳竭和他家人不用殺了，先留着吧。”

“你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金安擺了擺手，士兵立刻退了出去，“我們家的女人們報復心都強得可怕，為了懲罰那些虧欠她們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覺得，羅斯國最美公主的女兒為何要嫁給你那粗鄙的祖父？”

金安朝她步步逼近，繼續說道，“你祖母當年真正愛的是一個羅斯人，但他不幸在一場戰役里被你祖父所殺。她為了報復沐成晚，想方設法讓他愛上自己，並懲罰他一輩子愛而不得。哈哈，我都不敢想你會如何懲罰那個承諾護你一世又讓你‘死去’的人。”

沐子衿不再後退，抬起頭看着金安，“只要你能讓對不起我的人付出代價，我願意做一枚棋子被羅斯國利用。”

金安退後一步，歪頭看着她，“說真的，我差點就想跟你合作了。但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你昨日跟隨吳竭來此的鬼話？”他冷笑一聲，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派人搜查了軍妓營帳，果然找到一條連通羅斯和大禹的密道，要是沒有你，我們怎能發現如此巧妙的奇襲路線？”

“你說什麼？”

金安發出一陣狂笑，“沒錯，通過那條密道，天啟部隊現在已經快要抵達大禹了。他們一到金州，就會趁夜偷襲將軍府，逼你爹和其他主將就範。”

“我不相信，”沐子衿冷哼一聲，“你就不怕金州那邊有埋伏？”

“你父親不會同意讓你孤身犯險，所以你多半是私自前來，那邊又怎麼會有埋伏？況且，我還讓那些軍妓走在最前面探路，若是有什麼不測，也是她們先倒霉。”

沐子衿渾身顫抖，“就算你們成功到達金州，你以為我爹他們就會屈服？”

“的確。所以我的人一旦佔領將軍府和州縣府衙，就會向朝廷發出正式公文表明自己支持軒王稱帝的立場。哪怕隨後沐遠洲再向朝廷澄清此事，恐怕也很難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所以，他實際上面臨的選擇是：自己反，還是被逼造反。”

“你們如此大費周章，不會是真的想讓林炫稱帝吧？”

“被你看出來了。”金安低頭一笑，“這不過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真正與我們合作的是朱雀軍。楊柒瀟承諾等他打下中原，就把金州讓出來。”

“你相信他的話？”

金安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不信，不過到時候就由不得他了。無論如何，”金安又恢復了慣常的笑臉，“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你總有一天會背叛他的。”

沐子衿沉默片刻，終於忍不住了，開始放聲大笑。

“大人，不好了！”一個羅斯國士兵衝進營帳喊道，“東營和南營深夜遭遇突襲，全軍被俘！”

那個報信的士兵渾身血污，身上還有一股燒焦的味道。隨着帳門打開，只見帳外已是滾滾濃煙，偌大的軍營內四處火光。“北營呢？”金安帶着一絲希望問道。

“大人您忘了嗎？北營主要是天啟軍駐紮，他們一個時辰前就進入了密道……”

金安忽然變得面無血色，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士兵衝上來喊道：“大人！現在只有您所在的西營還在拚死抵抗，如果現在不逃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拉金安。

但金安卻一屁股跌坐在地，一動不動地望向沐子衿，“告訴我你們是如何偷襲成功的，難道，地下有兩條密道？”

“事已至此，告訴你也無妨。”沐子衿坐回那張舒適的椅子，“密道確實只有一條，而且也被你們找到了。”

金安一臉困惑，“我們在軍妓營帳內找到了密道的出入口，裏面明明什麼都沒有，為何……”

“那其實是一個臨時出入口，真正的出入口在軍營外一棵樟子松下。”

“這麼說你們自己挖掘了一截新密道？”

“怎麼可能？”沐子衿微微一笑，“現在正是戰時，任誰也沒辦法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完成這麼大一個工程。可密道雖然不能新挖，但壘一道土牆、挖一個出口，還是很容易的。”

“所以，你們在原本的密道中新挖了一個出口，又在新出口旁邊壘了一道土牆，讓人誤以為這就是密道的盡頭。然後……你把突襲部隊藏在了土牆和原出入口之間那段‘不存在’的密道中？”

沐子衿面露讚許，拍掌說道：“表哥好聰明，真的是一點就透！”

“可是就算如此，你們人數上也並不佔上風……”

“當然，密道之中只有先遣部隊。但我們讓羅斯軍誤以為那是大軍來襲，騙得士兵們紛紛繳械投降。不過按照計劃，真正的大軍應該已經從地面上攻過來了吧。”

“你……”金安勉強站起身，怒不可遏地喊道，“就算現在整個前線軍隊全部陣亡，我羅斯國還有幾十萬預備軍，隨時可以踏平大禹！”

“不要這麼意氣用事嘛，”沐子衿站起身朝金安走去，“國王他老人家也知道，現在羅斯軍被打得元氣大傷，已不是攻佔金州的最佳時機，如果勉強應戰，豈不讓朱雀軍白白得了便宜？還不如趁此機會休養生息，待中原疲弱之時再來碰運氣。更何況，”沐子衿拿起金安一撮金髮仔細瞧了瞧，“我們還抓了像你這樣寶貴的人質，國王怎麼捨得讓你……”

一聲巨響，他們所在的軍帳轟然倒塌。帳篷從天而降壓在沐子衿身上，一時間，她眼前黑漆漆一片。她撥開壓在身上的東西站起來，只見金安已被剛剛撞塌軍帳的騎士救起，此刻正騎在馬上向外奔逃。

不好！沐子衿心想，若是被他逃了，跟羅斯國國王的談判定然不會如預想中順利，戰火也可能會重新點燃。

她隨手抓住一匹戰馬，翻身上馬直追過去。就在她即將趕上金安時，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炫也跟大軍一起殺入了羅斯境內，此時正跟一個身着銀灰色盔甲的天啟士兵纏鬥在一起。他年紀太小平時又深居宮中，面對精英部隊的戰士恐怕凶多吉少。她剛要出手相助，卻見金安已快要逃入森林，等他遁入林中，要想再找到他堪比大海撈針。可是如果她不管林炫的話，他可能馬上就會死於劍下。

鏘啷一聲，一柄長刀跟天啟士兵手中的鋼劍相撞。

執刀之人沐子衿認識，是從小跟她哥哥沐長雪一起長大的周銳大哥。有他在，沐子衿就可以放心追趕金安了。

她一邊追，一邊回頭看了一眼。童童也趕了過來，他雖然滿臉是汗，但臉上有笑容。看來周大哥是他找來幫忙的。沐子衿不禁感嘆羅斯人佈局之周密，若進展順利，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眼見金安即將進入森林，沐子衿腳踩鞍韉，飛身躍起，一腳將他踢下馬來。

前方騎馬的羅斯人迅速勒馬，回頭尋找金安。沐子衿一看，他竟是她曾在不歸樓見過的那個光頭。只見他拔出腰間鋼劍，龐大的身軀帶着下山猛虎的氣勢朝她直撲過來。

沐子衿向右一閃，以手為劍在他脖子上輕輕一劃。光頭羅斯人還未收住勢頭就歪向一旁，噴濺着血流轟然倒地。

她拍掉手上的土，一把拎起面無人色的金安嫣然一笑：“美人才來，他怎麼就先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