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 宮宴

一十二. 宮宴

京城的雪從白天一直下到黑夜,此時已積了厚厚一層。

偌大的皇宮內,萬籟俱寂。忙碌了一天的宮人們紛紛睡去,只有守夜人的燈還亮着。和爍公主是今天最忙碌的人之一,此時就連她也要出宮回自己的公主府去,但高高的軒轅台上卻還站着一個人。

那個身影孑然而立,正望向遠處無邊的黑暗。

“陛下,天寒露重,要早點休息。”

“朕知道。姑姑今日辛苦,早些回去吧。”

林煜的聲音像冬夜一樣平靜而冰冷,自從前皇后沐子衿墜崖后他便一直如此。和爍公主不知道今後他的心情是否會有所好轉,但至少在六個時辰之前,冷清了三個月的皇宮終於有了勃勃生機。

官宦世家的如花美眷、王孫貴戚的金枝玉葉、遠道而來的異國美女,不顧漫天飄散的雪花,全都一股腦湧入皇宮來參加長公主舉辦的賞雪宴。

長公主林爍知道自己不懂才情雅趣,不少書香門第的小姐私下裏都開過她的玩笑。但無論是誰在明面上都不敢對她有絲毫不敬,只因她是先帝唯一的姐姐,當今皇帝唯一的姑姑。自從林煜母後去世后,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跟她的關係也不再親近。但對於無兒無女的林爍來說,關心林煜不僅出於血脈親情,更是對皇族命脈的守護。

為了讓皇帝重新振作起來,公主早早便張羅起皇后國喪后的第一場宮中宴會。

後宮長達三個月之久的空虛,再加上煜帝在選妃一事上的讓步,讓這場宴會成為諸多皇妃候選人的必爭之地。如果在以前,這類事情必定會引起煜帝的極大反感,但這一次他卻表現出了默許的態度。朝野上下都猜測皇帝大概真的納妃心切了,甚至有人私下議論說皇后陛下早夭對於大禹或許未必是一件壞事。

今天早上天空突然下起鵝毛大雪,但宴會並未因此而推遲。京城各個府邸的待嫁千金、暫住於鴻臚寺的異國美人全都一窩蜂似地擠到皇宮門口等候開門進宮。和爍公主站在皇宮門樓上迎接各位賓客時看到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頓時笑得合不攏嘴:有大雪天依然綾羅輕紗騎在馬上的棕膚大眼美女、有穿着華貴禮服露着雪一般胸脯的羅斯美人,但更多的還是坐在轎子裏不時掀起珠簾回眸驚鴻的大家閨秀們。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公主有些尷尬。

本來她計劃在宴會開始前,先在聚賢殿內招待這些女賓,誰料天空突降瑞雪。雖然公主急中生智給宴會改了個“賞雪宴”的名字,但她卻沒有為此做好充足準備。聚賢殿高大空曠本就不易取暖,再加上前來赴宴的金枝玉葉們穿得又太少,沒有輪上暖爐的姑娘們一個個都被凍得哆哆嗦嗦、花容失色。

和爍公主靈機一動,提議眾賓客去皇宮內的校場蹴鞠。作為高祖林炯和真武皇后“糙養”大的女兒,這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情。她父母雖貴為大禹開國皇帝和皇后,但平民出身的他們在生活上並沒有太多講究。他們不欣賞古玩字畫,也不懂得高雅的享樂方式,要說愛好,他們反而對兵書、劍譜、寶刀一類東西更感興趣。和爍公主多少也繼承了父母這方面的天賦,從小花在擺弄兵刃上的時間比翻書多得多。要說她的一身武藝雖還達不到笑傲江湖的程度,但對付百十來個普通匪徒根本不成問題。

出乎公主意料,很多女賓在她提出蹴鞠的建議后,都露出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公主不禁心中納悶,難道他們寧肯挨凍,

也不願意去操場上踢球?

“校場就在宴會廳和御書房之間,想必陛下等會兒也會從那裏經過吧。”張宰輔的嫡長女張碧華說著朝門口走去,偷偷對公主眨了眨眼。剛剛推三阻四的大小姐們聞言馬上躍躍欲試起來,擺明了不願把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拱手讓人。

碧華善解人意,多虧她解圍公主才得以把這件事推進下去。林爍並非看不出,碧華自小傾心於煜兒,只是近年來礙於沐皇后專寵才沒有入宮。作為公主最心儀的新任皇後人選,她自然也會參加蹴鞠,只是她嬌弱的身體真能承受得了如此劇烈的運動?

操場上,眾小姐們都擺足了架勢,但很多人還沒動幾步,就已經累得嬌喘吁吁。相比之下,一位腳步靈動的姑娘立刻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

她一身紅衣,彷彿冰天雪地間一支如火的梅花精靈。鞠球划空而過,沿着一條弧線朝她飛來。她挺身跳起,在空中停球,香汗淋漓的冰肌玉膚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愈發活色生香。鞠球順着她的身體滾落腳邊,就在她即將落地時,後背卻撞上了一個人。她轉身一看,立刻跪倒在地。

皇帝將她扶起,問道:“可有受傷?”

“臣女袁鳳蘭衝撞了陛下,請陛下治罪!”袁小姐說話時聲音顫抖,滿面緋紅。

陛下朝她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注意安全。”

煜帝走後,校場上再無平靜。剛才還各自為政的小姐們此刻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陛下離去的背影,有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的湊在一起發出陣陣羞赧的笑聲。

和爍公主心中得意,憑他侄兒的相貌才學,就算出身一般門戶,前來說親的人家恐怕都要擠破頭,更何況他還是出身皇家的九五至尊?

但即便如此,女賓們的熱情還是超乎和爍公主的想像。按照她的安排,宴會進行當中賓客可以自發來到大殿當中展示才藝。她料想眾目睽睽之下願意主動上前表演的大家閨秀應該不會太多,畢竟她們自幼受禮法約束,怎麼好意思在陌生男子面前唱歌跳舞?但事實遠遠出乎她的意料,為了爭奪在陛下面前展示的機會,有幾位平時看起來端莊賢淑的小姐居然差一點大打出手。要不是有張碧華在一旁幫她記錄登台者的次序,宴會可能真的會亂成一鍋粥。

好在各種異彩紛呈的表演開始后,和爍公主緊張的心情開始逐漸放飛。來自大石國的美女穿着半露的薄紗在大庭廣眾之下跳了一段香艷無比的飛天舞,把各位還在閨閣中的小姐們看得臉紅心跳。安西將軍孫女僕蘭月娥的劍舞《劍器行》則把宴會推上了高潮,她隨着鏗鏘的戰鼓聲踏歌而舞,動作柔中帶剛,令觀者無不心神蕩漾。

但無論如何驚艷的表演,煜帝臉上都不曾出現一絲波瀾。直到袁鳳蘭來到大殿中央,唱了一曲《迢迢牽牛星》,他臉上才稍微有了些笑意。就在袁家小姐準備回席時,煜帝忽然開口說話。

“你既來自北地,是否會唱《行行重行行》?”

全場賓客包括和爍公主,都為煜帝突如其來的要求嚇了一跳。袁鳳蘭則鎮定自若,她和演奏琵琶的樂工對了一下調子,少傾開口唱道: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有些歌詞公主聽不懂,便請坐在她旁邊的張碧華給她解釋:“你不停地走,生生與我分開。你我之間相距千萬里,我在天這頭,你在天那頭。”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路途那樣艱險又那樣遙遠,要見面可知是何時?北馬南來仍然依戀着北風,南鳥北飛築巢依然在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

“分離的時間越長越久,我越發消瘦。飄蕩的游雲遮住了太陽,他鄉的遊子卻不想回還。”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只因想你,我憂傷老去。又是一年快到年關,還有許多心裏話我說不出口。只願你自己保重,切莫受饑寒。”

袁鳳蘭的歌聲婉轉悠揚,一曲歌罷,餘音繞梁。煜帝抬手示意宮人把一隻玉佩賞賜給她。

接下來的表演雖依然精彩,但陛下卻再沒有什麼反應,更未曾給其他人任何賞賜。宴會結束后,袁鳳蘭成了炙手可熱的皇妃候選人,和爍公主也對自己促成的結果頗為期待。

公主走出宮門時,回望了一眼軒轅台,或許這座皇宮不日之後就要熱鬧起來了。

***

林煜望着和爍公主出宮的身影,抬起手來。

一個黑影像一片雪花一樣無聲無息地落在軒轅台上。

“稟告陛下。袁鳳蘭離開皇宮后,去了西市的一間脂粉鋪子,申時回府。就在剛剛一個時辰之前,她忽然臉上開始起疹,渾身發燙。御醫診斷說是天花,雖無生命危險,但臉上可能留疤。屬下後來詢問御醫,他說由於病發突然,不排除中毒的可能。而後屬下查探了脂粉鋪子的老闆和夥計,發現老闆的女兒也在剛剛有了和袁鳳蘭相同的癥狀,而她今天剛巧在店裏幫忙,和袁鳳蘭有過接觸。”

“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動手了。”林煜淡淡地說道,“這件事朕交予你處理,能否釣出背後的大魚在此一舉。”

龍衛首領紀風揚抱拳行禮,退後一步,眨眼間便消失了。

林煜手扶冰冷的欄杆,想起白天聽到的那首《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覺間,眼中落進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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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飲酒最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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