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請假第七天。
清早,煮麵條的油湯早已滾過幾道,卻不見幹活的人來,母子三人先是覺得奇怪。又過了一會兒趙蘭芝才說,恐怕是昨晚這麼一鬧,那些人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來了,陳濤聽了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問母親道:
“他們會不會怕來幹活惹麻煩啊?”
“先去請個看看。”
於是他一個一個上門去請,到了人家裏后,幸好他們都答應前來,陳濤在村裡繞了一圈到家的時候,已經有人吃完麵條了。
椿樹園裏,切牆的切牆,搬磚的搬磚,又幹得熱火朝天。陳濤和羅忠良在家,把有些不常用的東西先搬過去,用防水塑料布蓋起來,到時候直接移到新屋裏就行。
自從陳濤說要賣了地,趙蘭芝一直悶悶不樂,后又經過那些人一鬧,她更加情緒低落,經常在菜園子裏轉悠,剛除完草的地里種下許多菜種也是別人家的了,圍繞在園子周圍有許多果樹也是別人的了。陳濤還記得這些李子、桃子果樹,二十多年以前它們就佇立在園子周圍。栽秧的時節果子也成熟了,放學后是他們唯一的吃食,每次都要吃到感覺牙齒都是酥酥的,才不舍地停口。早些年吃的東西少,又沒錢買零食,果子還真是解饞的好東西。
還記得南角落裏的那顆花椒樹,上面長出一串寄生草,奶奶曾經讓陳濤把它拔下來熬水喝,這是治療心口疼的良藥。這麼長的歲月過去了,果樹是他們成長的見證者,也是陪同父母們人生大段旅程的夥伴。
趙蘭芝挖出其中幾顆大樹旁落籽長成的小樹苗,打算挪到新建的大磚房周圍栽上。有些老樹已經不能挪窩了,會不適應而枯死的。再說,太重挪不動。
從陳濤說要賣地的那天開始,趙蘭芝還半夜都是很晚才睡,她在樓上、在廚房東看看西瞧瞧,收拾了一遍又一遍。捨不得這座她生活了一輩子的家,裏面的每一樣東西或許都有她知道的故事,甚至它們身上還會留有過世老伴的氣息。
下午,陳燕東哥幾個又來了,他們直接到椿樹園阻止幹活的,把砌牆的人轟走。還特意帶了桌凳和瓜子花生,然後幾人坐在樹蔭下悠然自得打牌。
大家畢竟都是早不見晚見的鄉親,他們這樣做弄得那些幹活的都尷尬。陳濤原本在家裏拆柜子,聽到趙叔告訴后,他都沒去看看,不吵不鬧打電話報警。鎮上派出所民警來了,首先警告所有人不能打架傷人,並調解說這是賣方自己家的事,當然輪不到外人管,讓他們回去不要再來鬧了,如果是地有爭議就去法院。當時陳強一夥乖乖的回去了。幹活的又繼續到天黑。
請假第八天
這一日黎明前,嘭嘭嘭的響聲從村子中間傳來,然後響着到達村子東面,轉了個圈往回走,在一道圍牆和土埂子之間,嘭嘭聲戛然而止,跟着從上面跳下來個人影站在埂子上,那人啥事沒幹,只看了看,隨即趁着正在轉亮的夜色往來時的路潛去了。
這種農村裡常見的耕田小拖拉機幾乎每家一台,可以拆卸,裝上刀頭可以耕地,也可以換上車斗和輪子當車用,平時拉拉化肥、糞草之類。
天放亮以後,和陳濤幹活的人在他家裏吃了麵條,砌牆的人拿上工具往新建磚房的地點走去。去椿樹園的路,是通往東面山上的小路,村子裏這段像是小河一樣曲曲繞繞,出了村子是一段泥巴路,泥巴路從山腳橫着出去兩百多米,然後變成羊腸小道順山而上,陳濤新蓋的房子就在這兩百多米路的上方。
昨天晚上估算過,因為最開始忘記加上碼石腳的水泥,所以水泥不夠了,磚也還差些。但是貨車拉一車用不完,不拉滿又不划算,於是陳濤找鄰居王家和,用他的自卸三輪車去裝。最近的磚廠在二十多公裡外,因為還要到街上買其他東西,陳濤跟他一同前去,他們天不亮就出發去了。趙叔一行吃完早點的時候,陳濤二人已經到了磚廠,工人在裝磚和水泥。陳濤正在步行上街,忽然接到砌牆的趙叔打來電話:“濤,你們回來了沒有?”
“正在裝,我買點東西,還得個把鐘頭吧。”陳濤心想,昨天剩了些,不會這麼快就用完了吧。
“張老三家圍牆外面停了張小拖拉機,人都難過來,你們回來也拉不進來,水泥現在只夠用半天了。”
陳濤聽着皺起了眉:“誰的呀?是拋錨了嗎?”
“車我看是陳老勇家的,不知道真壞假壞,等你回來再說。你們不要把三輪車開進去,先停路口,不然堵起來了,”
一聽是陳勇家的拖拉機,陳濤瞬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們肯定是想耍賴,謊稱拖拉機壞了,正在想辦法修,間接的堵路。這樣的話,需要的磚、沙、水泥之類,還有傢具用品的東西拉不進去,房子蓋不成了,家搬不成了,這是要逼迫他們停工。那些人清楚,陳濤馬上面臨收假了,多耽擱幾天他一走,交給母女倆就更好處理了。
耍賴的事情可是他們最拿手的,曾經在村子裏屢次使用過,都收到不錯的效果。接完電話,陳濤真的着急了,這樣的事情最難處理,自己又沒有太多時間跟他們耗。他們這樣的借口,報警也沒用,用暴力手段把拖拉機給拖走,那拖壞了還得自己出錢修,搞不好真會挨了打,那就太吃虧了,萬萬不行的,這該如何是好。
陳濤內心憂慮,但還是儘快買好東西,趕到磚廠。回到家裏,他立刻來到張老三家圍牆旁,這裏是整條小路的最窄處,一米五寬的拖拉機傾斜停在路中間,車頭靠一邊,車尾靠另一邊,弄得人想過去都得爬牆。拖拉機機頭向村子裏,斗里放着大堆雜七雜八的亂柴。陳濤心想,他們還故意掉了個頭,像是拉柴回來爛在這裏,裝得還真是有模有樣的。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用邪招來制止陳濤,但他一時半會確實沒處說理去呀。
陳濤從圍牆頭上走過去,遠遠的就能看見趙叔他們還在砌磚,他走過去看了看,水泥真快完了,問他們道:“趙叔,你們給出出主意,我該怎麼辦?”
“這還真不好整!”有人說。
“實在不行,只能我去搬過來。”
趙叔這時候開口:“水泥和磚有多重你不是不知道,別說搬小件累不死你,你那些大件傢具根本搬不過來。”
又商量了一陣,大家都覺得只有讓肖家人回來一趟恐怕才會有轉機。
“他們有錢有勢,如果真想買你家的地,肯定會想辦法幫你們解決的。”
趙叔說:“你就將實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們,有人阻止他們家的買賣,他們按理應當會出面解決才對。”
陳濤想想只有一試,措辭了一會兒,直接給肖家打了電話。
省城到村子裏有四個多鐘頭的路程,趙瑞鵬答應回家來看看,並說馬上出發。還未接近傍晚他們就到了,兩輛豪華越野車直接開到陳濤家場院裏。車裏好多人,他們穿着白得刺眼的鞋子和t恤,一下車就伸懶腰,呼吸新鮮空氣。
肖瑞鵬說這是他的朋友們,因為對他們老家好奇,來閑逛的,然後跟他坐在桌子邊說話。
他的朋友們則好奇地四處轉悠,到菜園子裏去觀看各種花草樹木。這個時節,李子剛有手指頭這麼大,綠油油的,他們拿手機拍照;又蹲下來觀看像蛇皮花紋的魔芋桿,伸手抹了抹卻是光滑的;園子裏還有剛長出三四公分的藠頭葉兒,他們以為是韭菜,幾人為此還爭論一陣。
場院裏,趙蘭芝用紙杯給她們倒茶,放在飯桌子上,肖家主事的幾人和陳濤就圍坐在桌子旁。
母女二人站在陳濤後頭符合著他的敘述,肖家人他已經認識好幾個,坐在桌旁的是肖家父子,主要和他們說話的是肖銳鵬,還有個戴着眼鏡四十不到的男人。陳濤認為這事特別重大,很鄭重地和肖銳鵬三人說,從那晚吵架到昨天報警,再到今天拖拉機堵路的事通通說了。但見他們面色不改,-泰然自若地聽他說話和交談,看上去極為淡定從容,不知是對擺平這件事胸有成竹,還是根本不在乎買賣的成敗,想着能成就成,不能成就買別的。可是如果這樣的話,也不可能大老遠的立刻就回來吧。
也就十多分鐘,肖銳鵬起先站起來說:“行吧,我們過他們家坐坐。”
肖銳鵬讓他朋友們就在陳濤家等他,他朋友們說過去村裡逛逛看看,然後所有人都過去了。
一刻鐘后,他們其中五六個返回來了,坐在場院裏的凳子上,端起茶杯喝水,然後一個勁兒地誇這茶葉好。趙蘭芝說裏面泡的是她以前在後山摘的野茶葉,炒干放家裏有些年頭了。他們說就是這個好,綠色純天然的,苦味柔和自然。於是趙蘭芝從裏屋拿出一個膠袋裝了些送給他們,他們連聲說感謝,並拿出幾張百元鈔票硬要塞給趙蘭芝。錢被她家拒絕了,這是很常見的東西,平時家裏也沒人喝,哪能要錢。
又過了一節課的時間,肖銳鵬一行說說笑笑也回來了,他直接來到陳濤跟前,一隻手扶着他肩膀說:
“沒事了兄弟,你們該怎麼做,儘管做就是了,他們待會兒會過去把拖拉機開走的。”
陳濤咧嘴一笑:“還是你們厲害。坐着,飯菜馬上好了。”
肖銳鵬扭頭掃了一眼他的朋友們,有的已經上車了,開着車門,斜靠在裏面玩手機,他道:“不要管,我們人多,就不在這裏吃了。”
陳濤一家幾番挽留,他們任然堅持要走。越野車載着眾人駛出肖家人的准新家,消失在路口轉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