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三個親戚來到家中,陳濤把煙遞給他們,剛開始陳濤客套地問了幾句,他們也沒多話,只跟着回答。後來三人都沉默着,翹着二郎腿一個勁兒地吞雲吐霧。母女倆乾脆把飯桌和凳子全搬到灶房裏。

這樣過了一支煙的功夫,陳順寶率先開口,他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一吸煙就咳嗽,邊咳邊說:“這地點你們不能賣。”不急不糙,溫和地說出來,然後看着坐在一旁的陳濤,昏黃的燈光下,老人眼中反射着讓人摸不透的光。

或許早預感到三人不安好心的拜訪,聽到說話聲,趙蘭芝母女立刻從灶房出來,站在旁邊先看了看陳濤。

“咋這樣說?大爺?”當那句不能賣的話說出來后,已經挑明了敵對關係。但畢竟是長輩,來到自己家裏,還得盡量先禮待人,在他們未撕破臉皮之前先穩住自己。

老人挺直身子,拉長着臉:“小娃!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老根基,祖宗先輩的魂還在這裏的。你咋能讓它跟了別人姓?”

旁邊的大爺陳順華也開口了:“小濤,聽你寶大爺的就對了。這個地點,等於是你四個公公小時候就在這裏出生,你曾祖父母就在這裏把他們養大的,他們小時候的記憶都在這裏,後來長大都結婚了才分了家,才留給你公公的,你說賣了合適不合適?”

陳濤心想那當時曾祖他們養老的時候咋不見他們養呢,但因為不知道幾十年前的具體情況,沒有說出來。他心裏清楚,這塊地畢竟一直跟着陳家姓,忽然賣給別人換了姓,真的挺丟自家臉的,但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他所追求的未來迫使他必須要走這一步。

“我知道,大爺,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再說一切都談妥了。”陳濤不想過多的解釋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你把定金退給你貴良大爺,跟他好好說,他們會同意的。”陳順華道。

“大爺,不是退不退的問題,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計劃,有難處,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出這下下策。”陳濤又遞煙過去給老人,發煙的規矩是從歲數最大的先來。

陳順寶剛伸手接煙,聽到旁邊兒子陳勇突然提高嗓門道:“小屁娃娃,讓你退就退,什麼難處不難處的,哪個知道你在外面幹了些什麼勾當,別以為你能啥事都能做主。”

陳勇跟陳濤同輩,是家族這一輩里最年長的,五十過半了,因為歲數相差大,能以長輩的身份訓人。

聽出了火藥味,陳濤又酒勁兒上頭,心裏特別不爽:“這裏是我們家的,我爸媽在這裏生活了大半輩子,我爺爺奶奶更是一輩子都在這裏,直到過世,我不做主誰做主。”

空氣安靜了片刻,陳勇忽然站了起來,抬手指着陳濤:“小屁娃,不要你爹走了你就可以胡作非為,還有我們在呢,是你家的,你們好好住着,沒人跟你搶,但是你們要賣給外姓人就是不行。”

他怒氣灌頂,聲音老大。屋裏的孩子聽到不對勁兒,都忙出來,高矮錯落地圍站在門口,表情驚訝且好奇地看着他們。

陳濤一家聽到提起他爸,氣不打一處來,母女倆早已聽不下去,一起大着嗓門理論。陳勇更是氣勢洶洶亂罵起人,真正的吵架開始了。趙蘭芝邊哭邊一直說陳順才活着的時候被他們看不起,受他們欺負,死的時候還來落井下石云云。陳濤不知道以前發生了些什麼事,他只知道自己家窮,跟那些親戚關係不好,但是此刻看到母親這個樣子,知道以前一定受了許多委屈,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陳濤心裏急,他跨前兩步,手指着讓他們滾,自己的事不用他們多管閑事,他們沒資格。但是他們可不會滾,他們毫不示弱,還聲音越來越大。

他們轉挑着陳順才的事說,惡毒的話語撞擊陳濤一家的心靈。那個曾經為這個家庭付出了生命的漢子,在他們心裏怎會一文不值!

當年蓋這房子的時候,陳順才夫婦可是吃了不少苦的。那年月在他們偏遠農村可沒有挖機,蓋房子的基坑是夫妻二人用鋤頭一鋤一鋤挖出來的。挖深后就用畚箕抬土,一人在下面裝土遞上來,一人在上面接住,端到旁邊倒出來。這些年挖機一天幹完的活,他們當時整天整天的挖了兩個多月。

地基坑挖好后,陳順才用廢鐵般價格買回來的拖拉機到採石場一車一車把沙石拉回來,請村裡做石活的人來下暗基。

暗基下好之後,兩口子還得把先前挖出來的土重現填回到裏面,於是又用畚箕一點一點端。

當時陳濤讀初二,一年的時間,房子蓋好了,拖拉機沒有了價值,又做廢鐵賣出去。房子蓋好之後,家裏錢用光,還欠下不少債,新一輪的壓力又回到陳順才的肩上。但是這個時候除了種莊稼務農,根本沒什麼別的事做,所以收入很少,陳順才每天起早貪黑,希望通過勤勞讓莊稼收成高一些,從而攢錢還賬。

陳濤剛上初三那會兒,因為是後半年,莊稼收了,又種下下一季的種子,之後農活就少了許多。陳順才尋思若是單靠種田,一年下來只夠家裏的生活開銷和陳濤讀書費用,根本不可能存得下錢來。思來想去,乾脆買牲口來養,於是他蓋起羊圈,去信用社貸款買來二十多隻羊,之後每天都雷打不動上山放羊。

由於陳順才格外上心,羊都壯壯實實,長的老快,還孕育了許多小羊。兩年間,不但大的賣出許多隻,小的也陸陸續續出生和逐漸長大,剩下的羊群大大小小還有四十多隻。

這一年陳濤上中專二年級,晚自習結束后,他和同學在小賣部買來方便麵,熱水一泡,香噴噴的氣味四溢,正在宿舍里跟同學們分着喝湯,每人喝兩口還弄得額頭冒汗。殊不知,這個時間他的家裏正在經歷一場血光之禍。

陳濤是第二天早晨知道的,姐夫來到學校找他,他從教學樓來到校門口,第一句話聽到的就是父親的病危通知。陳濤如遭晴天霹靂,腳下軟綿綿的,他成了個木偶人跟隨姐夫打車去往人民醫院。

原來昨天晚上趙蘭芝在家裏煮好飯,備好菜,準備等陳順才回來就炒,但是天擦黑了他都遲遲不到。於是跑去左邊鄰居家裏讓主人家打個電話問問情況,那個年月,一般一家只有一個手機,都是男主人在用。打給陳順才,一連打了多個都沒人接聽,只得再回家等等。

又過了些時間,天黑了許久,趙蘭芝覺得不對勁兒,於是請左鄰右舍兩家人出動,幫忙上山找找看。他們打着手電筒,在樹木遮蔽的小路中上山,-到了地兒,先是根據腳印和新鮮糞便發現了散亂的羊群,但是不見人。他們又分開,仔細在周圍查看,果然在一處石角下發現了陳順才,他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臉色慘白,嘴裏吐出血沫,一看就明白是從石頭上摔下來的。陳媽嚇慘了,手探到鼻子前發現只有微弱的呼吸了,當場哭了。

鄰居連忙打電話到村裡叫人,又打電話叫救護車。村裡來了許多人,大家到后自動組織起來幫忙,弄的弄擔架,還有的清理理攔路的樹木雜草,並安排幾個把滿山坡的羊團起來趕回去。眾人一起合力,小心翼翼將陳順才抬下山。救護車來到村子裏,趙蘭芝眼神空洞,披頭散髮坐在救護車裏,陪他到縣醫院。

陳濤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坐在走廊里的長凳上斜靠着牆,幾個后家親戚也在,有的來回踱步。姐姐沒來,她正在家裏坐月子。陳順才還在搶救室里,親人們根本見不到他。

趙蘭芝眼睛紅腫,沒一點兒精氣神,她對陳濤說:“肋骨戳通了肺,醫生說來的太晚了。”

聽說形式不太樂觀,這一刻陳濤感覺無比害怕,他像一隻剛出殼的小鷹孤零零的在頂天懸崖上,空間容不得騰挪,接下來他是不是該獨自躍下面對殘酷世界?

這一天對陳濤、對陳家人來說,天空是那麼的灰暗,未來是那麼迷茫。過往擁有過的許多東西都在消逝,不知他們會不會在未來的某個地方等待,或是從此永不復見。

僅到中午,艷陽高照,他們卻和冷冰冰的父親一同回家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身處兩個世界,最後一次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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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發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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