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吳瑜(十八)
吳貴妃這才知道原因出在哪裏。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柔聲道:“我兒,你也是男子漢,當知道男人長大之後要撐立門戶,供養妻兒老母。本就不像女孩子那樣善於表達,更何況你爹爹是天子,做的是天下最大的事業,他沒有心思顧及你們那些兒子的心態也是正常的。”
“你想想,他一天要騎馬走多少里的路,又要看多少軍報?所以可能會沒時間給你回信,但你怎麼能說爹爹不愛你呢?爹爹若是不愛你,就不會常常抱着你玩兒,教御前班直教你射箭了不是?還給你定了一匹小馬,等到你滿五歲就可以騎了。”
原佐還是有點委屈,但終究被親娘寬慰了一番,心情好了一點兒,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又出去玩兒了。
吳瑜不由得嘆息,真的是人無全人啊,趙官家要做一個千古聖君,就註定不能做一個好父親了。或許女兒她還有那麼一點耐心。但是兒子……誰讓他們生在帝王家呢?她也只能儘力開解兒子,保證他的童年還有一絲天真。
其實她心中也沒有怪趙官家的意思。這本來就是一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問題,聖人尚且做不到的事情,又怎麼能指望他能做到呢?要說有什麼情緒,也只是心疼自己的兒子。
但是,這種情緒在北伐的大動員之下,顯得格外微不足道。吳瑜就算開始是懵的,後來在日常中也看得出來,雖說後宮婦人不問朝政,但是曾經被擄到北國的太后;那些離散到四方又九死一生回來的內侍宮人。最喜歡聽到的就是河東方面趙官家這裏有了戰事進展,或者岳飛那裏又下了一城。
韓世忠把敵人逼到汾水對岸她們高興,太行山義軍歸隊他們高興,甚至岳飛為了打到大名府讓三州百姓南下,給後勤多出了無數的負擔,深居簡出的鄭太后甚至破天荒地為這個沒有半點交情的大將開解。
如果說靖康之恥是實在賜予每個人的痛苦,那這些親歷者只會更加刻骨銘心。有生之年,能夠看到大宋將士們為他血恥,還有什麼是不可接受的呢?
但吳瑜沒想到,自己這烏鴉嘴居然成真了,還真的有讓東京權貴甚至市井小民都不能接受的事情,那就是東京城再一次城破。
岳飛為了強攻大名城,抽調了張榮部的水師,導致黃河天險再一次暴露在金軍鐵騎之下。
換一句話說。大宋的首都東京城也有了再一次兵臨城下的危險。
金軍其實也可以說是狗急跳牆。河東方面,趙官家帶着韓世忠、吳已經拿下河東府,又對於太原城虎視眈眈;大名府這裏御營軍隊已經利用旱地行舟把元城包了個餃子。而渤海貴族出身的高景山,就算存了為大金國盡忠的心思。但是面對岳飛的強勢,這一座孤城被攻破也只是時間問題。
那麼,圍魏救趙當然就成了一種選擇。甚至於金國將領普遍覺得既然大宋真正的擎天柱趙玖不在東京,那麼再來一次圍城逼迫岳飛回京救援也是最優選擇。
東京城裏的相公們自然也不是傻子。金國將領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們也能夠想明白。所以這一年的11月開始。東京城內外又開始了全面的大整修活動。一切部署按照軍事要求來。
陳規成了負責抓總的人。這讓已經近十年沒有兵禍的東京貴人惶恐不安,多有豪門藉著探親的理由,把幼年的婦孺送出城外,卻被早已經有了準備的樞密院逮個正着。
那段時間,別說是潘賢妃那裏了,就是連吳瑜這裏哭訴的婦人也很多。至於三位太后那裏聽說已經可以開堂會了,大家說來說去,其實就一個意思。要麼希望兩位娘娘吹枕邊風,讓趙官家下旨,要麼請太后直接下旨,命令岳飛放棄元城,回援東京。
十年前靖康之恥,東京城破的經歷實在是讓人難以忘記。也不能忘記。
前段時間還被人誇作國之干城的岳元帥,忽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甚至有傳言說,秘閣還公議他呈給樞密院的軍事計劃,都說岳飛這是是狼子野心,為求個人功業,挾持重兵,圖謀不軌。
畢竟,這麼做是將東京拋於敵前,是置東京百萬生民,還有太后、貴妃、賢妃、諸皇子、公主安危於不顧。岳飛此行之惡劣程度簡直不讓范瓊,趕超劉光世。
吳瑜就不說別人了,就是吳近和她幾個哥哥在進宮面見貴妃的時候,對岳飛的怨懟之意也是直衝雲霄。
說來說去,其實大家經過了十年,都多少有些知道岳飛這名帥臣的脾氣,官家居然許了他專斷之權,那麼除非是趙官家親自下旨,否則就算是太后的懿旨秘格的公文,他都能夠否決掉。
因為即使再不懂政治的人都多少明白一個道理,就算金軍真的拋下一切南下了,而且真打下了東京城,可此一時彼一時,他們要得一城而失天。不說岳飛這裏要吃掉大名進軍燕雲十六州。更是因為官家在河東,這位官家既可以在流離中重立一遍朝廷,那自然也能立第二次。
但即使是這樣,這又跟此刻在東京城裏的達官貴人、豪門顯貴有什麼關係呢?生命安全、家族財產受到威脅的是他們呀!
沒有人願意承擔這樣的危險,哪怕只是理論上的危險。
吳瑜就非常明白這種情感,因為這和他被趙九扔在南陽時的感覺太像了,只不過這一次她選擇了堅定自己的內心。
十年之功,所有人都在為此努力,就到了看誰能夠堅持住的時候。如何能夠因為一些達官貴人的心思,就動搖了北伐的大策略?
真到了地崩山摧壯士死的時候。趙官家本人都有“死稱昭烈”的決心,別人為何不能死?
萬幸,比她這個後宮女眷更有遠見的,是秘閣成員:
呂公相解散了公閣,趙相公和張相公幾乎強壓了秘閣,陳相公當場以全家百餘口性命為壓,立誓東京城牢不可破,工部胡尚書更是以後勤總指揮的身份,搶了張相公的行跡來此軍中坐鎮。
用一句吳瑜不知道卻隱隱有感的話來總結,那就是,“這般辛苦,沒人想再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