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老夫人
次日一早，楊小凡便被老爹以“無可荒廢武藝”為由拎到了練武場，安小菲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氣，想着今日可能有雨，隨即趕緊吩咐了幾個下人去練武場送傘。
門外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少奶奶，老夫人回來了。”
“不是說今日午時才會到嗎？”安小菲來不及思慮太多，聽到消息的一瞬間立刻起身隨婆婆王氏一同到府門迎接老夫人。
老夫人姓蘇，用百姓的話來說就是賤籍出身，曾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摸爬滾打，有人說她時機好，表演獻藝之時被選中做了妾室。偏又有個好命，在楊府人丁單薄的這一帶生出了楊軒宇這個開國功臣，在加上那麼一丟丟的運氣，成功的將正妻剋死了，到如今人們都尊稱她一聲楊老夫人。
老夫人花白的頭髮上不厭其煩地掛滿了珍珠翡翠，衣着打扮也是盡顯奢靡，一手攥着佛珠，另一隻手中兩顆夜明珠十分有韻律的轉動着，臉上的法令紋深得像是刀鋒，尖銳的下額向前微微上勾着，一雙眼睛亮的逼人，帶着寒意涼颼颼的自安小菲全身掃過，而後嫌棄的“嘖”了一聲，嘆了口氣，毫無預兆的說道：“跪下。”
什麼？
只聽“噗通”一聲，安小菲側過頭來，身旁的王氏在老夫人語音未落之前，便跪了下來，動作之迅速，倒像是身經百戰。
“怎麼，這幾年不見，我看你是把規矩都忘了個一乾二淨了。”老夫人眼皮不抬地說道。
王氏低頭恭恭敬敬地回道：“兒媳不敢，今日迎接來遲，是兒媳疏忽了。”
“哼，目無尊長慣了，哪裏是疏忽呢？”王氏冷冷的說道。
“兒媳不敢。”
“今日我不罰你，便是壞了楊府的規矩，你們婆媳倆，就在這門口跪着好好反省吧，來人啊，關門。”老夫人說完，在一群下人們百般伺候下進了府門，只留下了，安小菲與夫人王氏，在楊府門外冷冷清清的跪着。
安小菲心裏無奈的嘆道，我明明什麼都沒說啊，看來挨罰這事真的像楊小凡說得那樣，好比一日三餐，吃個飯要什麼理由呢？今日這老夫人在門口等了一刻鐘都不到，也就是下人們通傳的功夫，便引得動了怒，這要是成婚第二日她便在？安小菲閉了閉眼，感覺前路艱難啊。
楊府門前不比祠堂尚且膝蓋處有個軟墊子隔着，多少緩解膝蓋的疼痛，而這楊府門外便是長街大道，膝蓋處的大理石板上還有着細細碎碎的小石子，磨得人肉皮生疼。
安小菲瞄着王夫人的神色，觀察了半天也沒捕捉出一絲半點的怨憤不甘，反而有幾分隨遇而安，就好比此刻的天就要下雨了，這是一定的，因此一旦真的下雨了，也沒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
於是灰濛濛的天氣果然不負眾望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安小菲有些擔心夫人王氏腿上的舊疾，抬起頭剛要開口，就被王夫人打斷了：“我沒事，你省着點兒力氣，時間長着呢。”
不遠處的空中劈下了一道閃電，幾秒鐘后，雷聲隨至，有那麼一瞬間，安小菲僥倖的以為會有下人出來，叫她們去內院繼續跪，或者哪怕遞上一把傘也行，可惜僥倖之所以稱之為僥倖，因為它發生的機率幾乎為零。
雨越下越大，匯聚在房檐上成群結隊的向下飛奔，脆弱的排水系統承受不起這突如其來的驚濤駭浪，很快便擁堵成患，楊府門檻高自然沒有水能沒過去，只是在門外的人卻在不知不覺中浸在水中，流動的水流沖刷着安小菲瑟瑟發抖的身體，並逐漸向上蔓延。
安小菲終於明白為什麼王夫人昨日囑咐她今日穿些厚實的褲子了。
眼下兩人也算是患難與共，多多少少生出幾分情誼來，安小菲大着膽子輕聲問道：“娘，您年輕的時候，也經常被這麼罰嗎？”
聲音很輕，雨聲很大，逐漸被淹沒在滴答聲中。
王氏看了一眼安小菲，停頓了一下，說道：“都過來了。”
難得這兩位塑料母子能如此平心靜氣的說話，安小菲心中若有所感說道：“娘，你的腿是那時候烙下的毛病吧。”
王氏輕輕的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臉上成流的水，說道：“那倒是聰明，可惜那時候楊軒宇這死鬼常年不在家啊。”
安小菲努力的眨了眨眼，此刻，她從王氏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別樣的溫柔，像極了自己原來世界的母親在安小菲還是孩童時談起父親時的模樣。這時的王夫人卸下層層的偽裝，露出一點曾經的模樣。
透過雨水，安小菲看見王夫人瞧着自己淺淺的笑了，夾雜着無奈與心酸。
一場秋雨一場寒，凍得人趕忙換上了厚重的棉衣，雨停過後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便多了起來，小商小販們推着小車，吆喝聲此起彼伏。
幾個閑來無事的野孩子圍着兩人玩起了轉圈圈，三三兩兩的街頭婦女們三頭五個的聚在一起，一遍磕着瓜子，一遍將兩人的罪行編排的惟妙惟肖。時間已過正午，轉眼又邁步黃昏，安小菲第一次嘗到了一種滋味，叫做“絕望”，絕望之所以如此命名，就是因為不知道希望在哪裏，以往王氏罰安小菲抄家規時，跪着總有個時間範圍，就好比，長跑時有個最終目標作為希望，而安小菲與王夫人早飯就沒來得及吃，轉眼又餓了一天，直到天色漸黑，兩人都沒有要被叫回去的預兆。
安小菲突然有種強烈的慾望，她想回家了，特別想找個親人痛哭一番，哪怕只是聽她說說就行，她想爺爺了，至少有一個人會在新年的第一天說上一句“要菲菲好好的。”她不想每天早起又貪黑的去伺候一個自己毫無感情的人，更不敢想老夫人回來以後更加艱難的日子應該怎麼做。
就在安小菲滿心的苦楚之時，身邊的王夫人毫無預兆的倒下了，不是向兩側，而是直挺挺的向前，直接將額頭摔出了血。
安小菲抱着昏迷不醒的王夫人，一種悲憤交加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安置好王夫人，衝到了楊府門前，拼勁了力氣呼喊道：“開門，開門，娘她暈倒了，開門啊。”
門內又人怯生生的說道：“少奶奶，老夫人說了，等她睡醒了才能開門。”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娘她已經暈倒了，您通融通融，我們明日再跪不行嗎？”
“少夫人，別為難我們了。”
……
安小菲回頭愣愣的瞧着王夫人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方才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氣脫了節，雙腿再也支撐不住沒有幾兩肉的身體，眼前一黑，順着台階滾了下去。
楊軒宇今日得知老夫人要回來，便覺不妙，因此每日應練到亥時的功課早早的便停了，帶着楊小凡一路飛奔回府。
兩人老遠處便看見楊府門口躺着兩個人，楊軒宇的心頭便猛的一緊，他加快了步子，果不其然的在門口撿到了兩個流落在外的小可憐。
楊小凡第一次見到老爹如此心急如焚，眼圈都紅了那麼一瞬，不管不顧的將王氏抱進府內，命人趕緊去找大夫，又發落了一批下人，各自打了三十板子，直接趕出府去，急得額頭上全是汗。死活都沒想起來要去看望一下老夫人。
幾個大夫輪番上陣，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王氏的身子需要靜養，早年的腿疾經歷這麼一場怕是要加重，要是不好好修養，恐怕日後難以行動自如。額頭有淤血滯留，待到淤血吸收人就會醒來。
安小菲那邊大夫則十分中肯的單獨的楊小凡說道：“楊少爺，少夫人這身子本就薄弱，偏又體寒，如今一場秋雨怕是要澆壞了身子，日後，怕是，怕是……”
“怕是什麼？”
“怕是不利於有孕啊。”
楊小凡震驚之下當機立斷地塞給了大夫一錠金子，嚴肅地說道：“大夫，此事，事關夫人在楊家安身立命，你我二人知道就好，不必讓其他人知道。”
大夫收了錢，自然封了口，楊小凡死死的抱着微微發燙的安小菲，一顆心緊緊的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