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這一齣電影演到最後,全場最不專心的兩位觀眾當屬楚婉和顧驍。
楚婉如坐針氈,兩隻手就像是麻花一般擰着,放在膝蓋上,全程都在思考着一個問題——要不要逃跑?
至於顧驍則考慮着,一會兒該怎麼對她告白?
兩個人就這麼煎熬着看完一整部電影,完全沒有注意到,人群角落中的汪美茹正死死盯着他們。
電影終於結束,村民們逐漸離去。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顧營長一直和楚婉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讓她被人碰撞,也不會冒犯到她。
他全然不像之前對待自己那樣冷漠,在楚婉面前的顧營長,剋制又周到。
汪美茹咬着唇角,快要將嘴唇咬出血。
為什麼?楚婉只是一個壞了名聲的寡婦而已!
……
回去的路上,楚婉有些避忌。
她提醒顧驍先走,自己晚點再跟上,一前一後進村,才不會遭人說閑話。
“為什麼?”他低聲問。
楚婉愣了一下,才回答:“我們倆的身份,一起回去不合適。”
話能說到這份上,楚婉已經鼓足勇氣了。
話音剛落,她的耳朵就已經發燙,低下頭,想要甩開他趕緊回去。
可誰知道,他突然就變得不依不饒起來,邁開長腿,只一步就擋到她面前:“我們是什麼身份?”
楚婉生怕被人看見,卻又躲不開面前這人,臉上有了慍色,反問道:“你說呢?”
這是顧驍頭一回看見她生氣的樣子。
性子太綿軟的人,連發脾氣都是悄無聲息的,分明臉頰已經紅了,眼底燃着生動的怒意,卻還是壓低聲音,試圖息事寧人。
兩個人對視了許久。
就在楚婉執意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聽見他開口。
“沒有什麼不合適,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
伴着低沉好聽的聲音傳來,語氣雖不由分說,而是直白卻誠懇的。
看着他認真的神情,楚婉的心間,像是被人用一根小小的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她似乎能感覺到,他還有話要說。
顧驍的目光落在她驚慌的眸光中,還要繼續開口,突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汪美茹從後面小跑過來:“婉婉!你怎麼也在這兒,我們一起回去吧。”
之後他看見,楚婉彷彿得救一般如釋重負的模樣。
回去的路上,汪美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活潑地踩着從樹葉縫隙投下來的影子,找着話題。
氣氛不算愉快,可她不在意。
汪美茹已經察覺到顧營長對楚婉的特殊。
可那又怎麼樣?
顧營長的探親假即將結束,而楚婉又猶豫不決,她只要破壞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就可以了。
……
終於回到家,掏出門鎖鑰匙的時候,楚婉垂下眼帘。
顧營長將新買的鎖交給她時說過,讓她把備用鑰匙交給信任的人。
可她哪有什麼信任的人。
也正是因為這樣,這一刻,她竟連個可以談心的人都沒有。
楚婉坐在桌前,雙手托着下巴,想着這些天發生的一切。
她多多少少能感覺到顧營長的心意,因此這些天才會心神不寧。
第一次結婚,是懵懵懂懂地聽了父母的話,答應他們的包辦婚姻。
可第二次,就是自己的選擇了。
她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自信與勇氣。
……
汪美茹做好準備,接下來的時間,一刻不離身地守在楚婉身邊。
甚至就算楚婉擺臉色趕人,她仍舊要死皮賴臉。
顧營長的探親假不會太多,這次一用,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了。
他這一時興起的勁頭過了,就不會再惦記楚婉。
她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小寡婦得到。
汪美茹原本以為這回要打持久戰,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就有村民說,北城軍隊派車過來了。
寧玉村的大人和孩子們都興沖沖跑到村口看氣派的軍車,見狀,汪美茹在心底暗諷他們沒見過世面,轉頭將一封匿名信偷偷塞到村委會辦公室的門縫底下。
一會兒就要開村民大會了。
汪美茹不會忘記上一世,楚婉是怎麼拿走全村唯一一個回城名額。
也不會忘記前些天,她在公社辦公室等了這麼久,和無數個她壓根瞧不上的男同志相親,轉身出門看見楚婉和顧營長看電影,最後自己回到知青點,被蔣紅梅嘲笑“八字果然連半撇都沒有”的一幕幕……
村裡每個月才開一次村民大會。
上天都在幫她,這一天竟正好趕上顧營長離開寧玉村,她要讓楚婉百口莫辯。
……
顧驍臨時接到任務,提前三天回到京市歸隊。
他做事習慣給自己留好時間餘地,以防突髮狀況,便用公社電話提早和北城部隊聯繫。北城部隊對此很重視,又提前了大半天,清早就已經派車在村口等候。
顧驍帶的行李不多,收拾好之後,帶着兩個孩子離開。
和奶奶道別時,兄妹倆都是依依不捨的,尤其是歲歲,招着胖乎乎的小手,提醒奶奶別忘了來軍區探望自己。
出了門,小糰子又捂住嘴巴:“爸爸,忘了和知青姐姐說再見啦!”
顧驍猶豫了一下。
那天看完電影回來,他就一直沒找到和楚婉單獨相處的機會。他想起電影散場時她的神色,很明顯,是慌張、想要逃避的。
現在村子裏到處都是人,而她那天小心翼翼的,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看見他們來往。
他多想立馬帶她回部隊,可她還沒同意,就不能急於一時,大不了以後把探親假都攢起來,盡量多抽時間回來,讓她多多了解自己。
“我們回到軍區,就給她寫信。”顧驍說。
“好哇!每個月都寫一封吧!”歲歲歪着腦袋說。
顧驍搖搖頭:“每天一封。”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好呀!”歲歲興奮道,“我來糊信封!”
安年板着的小臉上滿是狐疑。
妹妹本來就是個奇怪的人,現在,顧爸爸和她一樣奇怪了。
……
楚婉是在開村民大會集合時才得知顧營長已經回部隊的消息。
她垂下眼帘。
沒想到這麼快。
汪美茹笑着湊到她耳邊說:“顧營長沒告訴你嗎?原來他也沒有很在意你呀。”
話音落下,不等楚婉開口,她就已經輕快地走到其他知青身邊去,聊起別的話題。
村口的喇叭聲響起,召集大家儘快去曬穀場前集合,烏泱泱的人群逐漸聚攏,排起隊伍。
莫奶奶沒有參加大會,顧驍和兩個孩子剛離開,她心裏空落落的,提前跟村幹部說了一聲,要回鄰村堂妹家裏走親戚。
村幹部們的發言與往常沒什麼區別,底下人被烈日烤着,滿頭大汗,但也比上工揮汗來得強。
然而,就在大家聽得犯困時,村長面色為難地念出的一封匿名舉報信,這就如投進平靜湖面的一塊小石子,掀起驚天的波浪。
信中詳細描述了楚婉的男女作風問題是如何不正,如何在顧營長回村探親期間對他百般打擾糾纏,而顧營長不堪其擾,提前結束探親假歸隊。
寫信的是文化人,用詞十分嚴謹,並且強調已將同樣內容的信件送到公社領導處,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村子內部不處理,等同於包庇。
這封信被當眾念出之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紛紛望向楚婉。
“現在顧營長已經離開寧玉村了,暫時聯繫不上,我們一時也不能確定這封匿名信……”李村長斟酌着語句。
突然之間,陳秀娥喊了一聲:“我那天看見楚婉故意拿糖葫蘆哄顧營長的女兒。”
聶老頭也站出來:“是有這回事,她還把那孩子帶到地里逗,後來那孩子自己跑了。”
“李村長,我也要舉報。”汪美茹站出來,聲音柔和卻堅定道,“那天我看見楚婉一直在糾纏顧營長,說的話不堪入耳——我是個小姑娘,沒法跟大家再重複一遍……雖然我和楚婉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們作為知青,是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怎麼能把心思用在歪門邪道上呢?所以,我必須要舉報。”
大家都炸開鍋了。
信任楚婉的人,當然也有,幾個平時和她偶有來往的大嬸和知青都認為她不是這樣的人,可是隊裏表現最好、和她關係也最好的汪知青都站出來了,別人還能說什麼?
言論一邊倒地對楚婉不利。
顧營長三五年才回一次寧玉村,不管有沒有這回事,等他回來了,公社早就已經處理好這個問題。
“真想不到,她的膽子居然這麼大……”
“你們知道那天還有人說她爬床嗎?原來爬床雖然是假的,想攀高枝卻真的不能再真了……”
“爬床這事可不能瞎說,傅知青被關了禁閉,到現在還沒出來呢。”
整個過程中,楚婉一直都是安靜的。
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光掃過站出來的每一個人。
大家都知道,這次的事情,和之前哪家嬸子或二流子說的沒風沒影的輕佻話不一樣。
在這個年代,對於男女之事的輿論非常敏感,楚婉不是和對方談婚論嫁,私底下卻一再打擾軍官,甚至被舉報到了公社去。
公社重視的話,興許會出動公社武裝部的同志,接下來,她在這寧玉村就徹底待不下去了。
村民們甚至在想,既沒臉留在寧玉村,又沒法回城,將來小寡婦的日子該怎麼過?
可楚婉自己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覺醒后的她,不會和過去一樣任人拿捏。
抹黑需要證據,光是人證還不夠,在處理結果下來之前,她不會認,也沒人能逼她認。
公社不講理,她去報公安,甚至現在發電報、寫信都很方便,再偏遠都好,都要聯繫上軍區的顧營長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但解決了這次的麻煩,以後呢?
她是生活在原劇情中的炮灰,用原劇情中她不理解的話來說,新地圖打開之前,她就難逃炮灰的命運。
因為在寧玉村的她,小寡婦這個身份,在故事設定的初期,就是用惡意打造而出的。
“顧營長是為我們老百姓流血又流汗的解放軍同志,現在他雖然不在寧玉村,可是在這期間他受過的打擾,難道就這麼算了嗎?村長,請您一定要嚴肅處理楚婉同志。”汪美茹開口時,字字鏗鏘有力,一臉正氣。
“這怎麼處理啊?”
“小寡婦這回完蛋了……”
楚婉白皙的手緊緊握成拳,眼中已經有隱藏不住的怒意,正要出聲,忽地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低沉卻有力的聲音。
“我也想知道怎麼處理。”
楚婉愣了,不敢置信地轉過頭。
村民們齊刷刷的視線猛地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輛接走顧營長的東風軍車不知何時已經調頭駛回來,就停在村口的位置。
所有人都是一臉的錯愕。
顧驍沉着臉,疾步向曬穀場走來,雙眸直直地望着楚婉,一刻都沒有挪開。
他的神色很嚴肅,甚至比平日裏還要嚇人,一時之間,村民們都愣了神,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顧營長不是回部隊了嗎?
而與村民們的不解相比,汪美茹臉上的慌亂是顯而易見的。
她的呼吸在瞬間變得急促,咽了咽口水,迅速思考應該如何把話圓回去。
大家都目視着顧驍走來的方向。
楚婉也是如此。
她纖細的身影就這樣站在原地,看着他堅定的步伐,也看出他眼底的怒氣與憐惜。
緊接着,在一道道目光中,顧營長走到楚婉面前,將嬌小的她護到身後。
“我也想知道,惡意歪曲事實抹黑女同志的知青和村民,應該如何處理。”顧驍厲聲道,“通知公社和公安。”
村幹部們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人手去公社和鎮上派出所。
汪美茹嚇得六神無主,臉色比紙還要白。
而在這等待的過程中,李村長問道:“顧營長,到底是什麼情況,方便先跟我說說不?”
顧驍望向楚婉,坦坦蕩蕩道:“情況就是,楚知青沒有糾纏過我。相反,我喜歡楚知青,想要和她以結婚為目的交往。”
村民們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婦聯主任沒想到村裡還出了這麼一段好姻緣,欣喜道:“所以你們倆現在是——”
顧驍看向楚婉。
剛才歲歲將供銷社買的布娃娃落在家裏,哭得可憐兮兮的,他回來拿時,看見楚婉陷於這樣的處境,下意識想護好她。
並不是試圖在這樣的情況下,逼她點頭,這太不光彩了。
顧驍說:“我喜歡她,提出和她處對象,和楚知青無關,她沒有接受——”
“是的。”楚婉抬起頭,輕聲道。
顧驍被打斷,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楚婉的兩隻手,緊緊捏着自己的衣角。
她太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她不怕苦難,也相信覺醒后的自己能獨自面對。
可她怕如宿命一般糾纏着自己的惡意。
是原劇情出了問題,寧玉村出了問題。
楚婉受夠了。
她想離開寧玉村。
此時顧營長試圖將一切攬在自己身上,是為了護着她,他可以大方承認自己對她的好感,誰都不敢指責。
而她想要跟他走,也確實是因為心動了。
之前的逃避,不過是缺了些勇氣。
“是,我接受了顧營長。”她當著大家的面,說道。
“接受——”顧驍對上楚婉的目光,遲疑片刻。
她說她接受了?
顧驍不敢置信,還夾雜着欣喜,一時忘了接下來該說什麼。
但很快,他捕捉到楚婉眼底的信任。
怔愣半秒之後,顧營長輕輕地牽起楚婉的手。
他嚴肅道:“是的,楚知青接受了我,我這次提前回部隊,是為了結婚報告的事。”
一時之間,村民們都呆住了。
汪美茹和聶家老倆口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