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獨自守夜
我又往裏看了看,棺材面前擺了個長方型桌案,幾個年輕人把我爺爺的屍體從房間裏抬出來,輕輕放進棺材。
王老漢又拿了一些黑色粉末狀的東西,有些像是香灰灑在棺材周圍,組成了一個詭異的圖案。
他已經換了一身圓領長袍,這時已經是一身道士打扮,從隨身攜帶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仔細瞧了瞧,有些是香燭紙符一類。
有人把蠟燭點好放在桌子上,香爐擺好,酒具祭奠,王老漢口中振振有詞念了一通,不知從哪裏抓來一把糯米,直接灑在爺爺的棺材裏,緊接着,便是“忽”的一聲,爺爺的屍體竟然在沒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坐了起來。
我剛才正在全神貫注的注視着院子裏的情況,沒有任何的心裏準備,被這突然的一幕嚇壞了,一屁股蹲在地上,王老漢似乎有所察覺,轉過頭來望向我這邊,這八成是被發現了,我連忙爬起來,向二叔家的方向跑去。
爺爺終究是去世了,他的死狀我是親眼見的,那情景時常會閃現在我的眼前,然而我並沒有太多的悲傷和難過,也許對他來講,活着比死了更難受,這種結果反而是一種解脫。
我心裏卻充滿了無數個疑惑,那窗外的巨大黑影,院子裏的奇怪聲音,以及爺爺臨死的慘狀,他的怪病,甚至能從棺材裏坐起來,一切想起來,是那麼不合實際。
二嬸走來,遞給我一碗熱湯,安慰我不要太難過,雖說和爺爺感情最深,但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人有生老病死,是正常不過的事情,凡事要看開些。
我點點頭,有些感激的看着她,說實話,我媽媽去世的早,我小的時候,多虧二嬸把我拉扯長大,對於我,視如己出,慈愛有加,我也很是尊敬她。
“二嬸,我爺爺到底得的什麼病?”我問她。
二嬸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強子,你就不要問了,總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晚上就在這裏睡下,不要多想,不要多考慮。”
我知道她不說,自然有她的道理,而且也是為了我好,我只得重重點頭,不讓她擔心。
二嬸和小寶睡在裏屋,我自己睡在外屋,二叔今天晚上恐怕是不回來了。
和往常一樣,我依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我望了望窗戶外面,黑色的天空中掛着一輪慘淡的月亮,照在窗戶紙上暗淡斑駁。
外面又颳起了風,吹的窗戶稜子呼啦作響。
時不時可以聽到風吹樹枝聲,像極了惡鬼的嗷叫聲,我使勁望着窗戶,睜大了雙眼,雖說困的要命,上下眼皮直打架,可就不敢睡覺,努力支撐着,我始終感覺就在院子的某個角落處,藏着一隻無法比喻的東西,隨時準備把我的血液抽干。
大約午夜時分,突然一個黑影掠過窗頭,我使勁揉了揉發重的雙眼,從被窩裏爬起來,死死盯着窗戶。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外面竟是一片寂靜的漆黑,努力看,卻什麼也看不見,
我圍着屋子小心翼翼的轉了一圈,沒有任何異樣,能聽見的,是自己由於緊張而發出的呼吸聲,還有心跳聲。
“難道是我看錯了。”沉寂幾秒種后,那裏沒有任何動靜。
“強子!”外面有人叫我的名字,那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幽怨而又深沉,被大風吹的斷斷續續的,卻刺激着我的每一條神經。
“強子,我冷,冷呵..”又是一陣幽暗的如同地獄發出的慘叫,由遠及近,有點像是爺爺的聲音,可他已經死了啊。我嚇的趕緊跑到床上,用被子把頭捂住。
爺爺的死狀一次次又出現在我的腦海里,那種感覺非常強烈,而且真切,彷彿他就站在我的床邊,朝我哆哆嗦嗦的伸出由於乾枯而變形的雙手。
爸爸和二叔曾經交代過,不管聽到什麼聲音,或者見到很么,都不要慌張,不要害怕,更不要出去。
我在被窩裏哆哆嗦嗦,沉重的呼吸聲憋的我難受,我緩緩掀開一條細小的被縫,向外面看去。
一個黑影伏在窗戶上,精瘦乾癟,像是一具骷髏,只有頭部那雙漆黑如墨的空洞眼神,看向我這邊,彷彿一個懾人奪魄的黑洞,隱約的看見它穿了一身破爛衣服,被風吹的搖晃不定,呼呼作響,我趕緊把眼睛又閉上,努力不去想這些,只期待黎明的到來!
我躲在被窩子裏冷汗涔涔,濕透了棉被,瞪着窗外搖曳不定的怪影,不敢走神。
終究躲不過一陣陣的困意襲來,不知什麼時候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二嬸叫醒的,已經是早晨了,一縷陽光照在身上,有些暖暖的,很舒服,這種好天氣很久沒有出現了!
二嬸問我,是不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黑眼圈那麼重。
我點點頭,有些頭疼,很難受,便問她:“二嬸,昨晚,你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二嬸扭過頭去:“沒有,什麼也沒聽到,強子,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我穿好衣服飛快下了床,跑到外面的窗戶底下一看,有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不知道是誰的,但絕對不是二叔的,似乎有些年頭了,腐敗不堪,蜷作一團,已經看不出起初的樣子,整個的呈現出黑灰色,其中,夾雜着一道道暗紅色的印記甚是醒目,再仔細看下去,更像是一灘灘的血污,隱隱的,還能聞到上面有些腥臭的氣味,可是這到底是誰的衣服呢?
我又想到昨晚伏在窗戶外的黑影,我確定昨晚並沒有做夢!
吃完早飯,二嬸對我說,可以回家看看了,順便幫大人們忙些夥計,我點頭答應,走出大門的一瞬間,我看到二嬸急匆匆的把那身破爛的衣服放在廁所旁邊燒掉了,我聞到一股惡臭經久不散。
我們家裏的親戚並不多,但此時院子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趕來幫忙的,鄉下的人們樸實憨厚,紅白喜事都要上前幫忙一把,所以在這個時候,院子裏一改平日的死氣沉沉,偶爾幾個不懂世事的小孩子飛過,又添加了幾分生氣。
我幫大人收拾爺爺的遺物,他生前的有些東西是要燒掉的,比如衣服,否則死者有念想,就會走的不踏實,是不吉利的。
而昨天下午,我見到的地上那個奇怪的香灰圖案還在,只是棺材被移到爺爺的房間裏,我悄悄看了看他,屍體躺的筆直,穿了紫色壽衣,頭上戴了一頂蘭色的帽子,只是臉上在臉上苫一張白麻紙,所以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棺前放一張桌子,桌上擺供品、白面大饃、香爐、蠟台和長明燈。桌下放一個砂鍋或者小瓦盆,是為祭奠所用,我看了一會兒,怕被爸爸發現,便離開了。
一直到下午,家裏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六爺。
六爺家住在縣城,是爺爺年輕時的戰友,抗日戰爭時期一起當兵,兩人感情極好,後來的時候,據說六爺做了生意發了大財,是縣城的首富,一直保持聯繫,自從爺爺病了以後,六爺幾乎每個月都來一趟看望爺爺,後面每次都少不了五六個跟班。
而這次,六爺是自己驅車前來。
我看見六爺失魂落魄伏在爺爺棺材前,長跪不起,爸爸和二叔也是勸說了好久才把他拉起來。
我只聽爺爺說過,六爺在老家排行老六,所以讓我叫他六爺,他的身體還算硬朗,只是昔日的好友轉眼間陰陽兩隔,他有些激動,爸爸安慰了他好一陣子,他才稍微平靜下來。
他給我爸爸還有二叔走進裏屋說了一陣子話,我趴在窗戶底下偷聽,具體說的什麼,我沒有聽清楚,斷斷續續的聽到幾個字:“別放太久,今晚半夜就埋了吧。”爸爸和二叔連連答應。
家鄉習俗,本來親人去世,遺體是要擺放三天的,供親戚朋友前來弔唁,然而六爺卻說當晚就埋,我看他們眼神蹊蹺,神色慌張,總覺得今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爺爺曾有兄弟姐妹四人,可都在戰爭時期因為疾病和飢餓去世了,他只有爸爸和二叔兩個兒子,在下面就是我和小寶兩個孫子。
爺爺和六爺又以兄弟相稱,所以六爺也算是我們的親人和長輩,對他惟命是從。
大約晚上七點左右,二嬸着急跑來,說是小寶病了,讓二叔趕緊回家看看。
二叔走後,偌大的院子裏又剩下六爺,爸爸和我三人守靈。
深秋的夜裏極是寒冷的,我看着爸爸把一串串的紙錢放到火盆里,燃起紅色的火苗,屋裏暖了起來。
“強子,我出去一趟,記住別亂跑,不要讓任何東西進來,尤其是黑貓。”
我重重點頭,好奇問道:“為何是黑貓?”
父親一臉嚴肅:“不要問那麼多,我不在的時候千萬不要睡覺!守好夜!”
他沒說原因,我也沒再過問。
父親臨走之前,塞到我手裏一根木棍。
黑貓,難道是黑色的野貓?我拿着木棍圍着家裏轉了兩圈,沒發現任何父親口中所謂的“東西。”
夜靜的可怕,聽不到任何的聲響,我抬頭看了看月亮,有些暗紅,似乎是被包裹了一層薄紗!
我走回屋中,關好屋門,跪在地上繼續往火盆里燒着紙錢。
我心裏害怕,不住的向四周張望,以防在屋子裏某個地方有什麼“東西”虎視眈眈!
燒掉的紙錢變成了灰燼,伴隨着黃色的火苗,像一個個的小人跳舞,不停地旋轉旋轉...
由於昨晚並沒有睡好,我看了一會兒,只感覺上下眼皮似乎有千斤重,竟然趴在地上睡著了,這一覺睡的很沉,很香。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尿意憋醒,迷迷糊糊站起來,也許是一個姿勢太久,雙腿腿有些發麻,險些站不穩,幸好扶在棺材板子上,才沒有摔倒。
不經意間向門口瞥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嚇的我尿都憋了回去,那裏竟然真的有一隻黑貓直勾勾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