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鳳凰街派出所。
這是個三層的小樓。一樓是對外辦公窗口,接警處,值班辦公區,警情處置室,拘留室。二樓是各隊的辦公室、物證室、戶籍管理室、檔案管理處、警員休息室。三樓則是行政管理區域,會議室,指揮監控中心等等。整個所里有近七十名警員,管轄的片區範圍不小。
三隊中隊長錢威走到所長辦公室門口,抬手敲了敲門,聽到裏頭程清華的聲音:“進來。”
錢威推開門:“所長,你找我?”
屋子裏,程清華坐在辦公桌後面。桌子前面的會客椅上,還坐着一個男人。
那男人轉過身來,錢威看到一張頗面熟的臉,但一時想不起哪裏見過。
四十多歲的年紀,濃眉,眼神犀利,五官端正但普通,如果不看他的眼睛,那是很容易融入人群的樣貌。
但那眼睛,太銳利了些。就像能把你看穿一樣。
那男人站起來身來,向錢威伸出了手:“你好。”
他的聲音低沉很有磁性,帶着不怒而威的氣勢。雖然身高比錢威的一米七六高不了多少,但錢威感覺被壓了一頭,他不自覺地慌忙伸出手,應聲一握:“你好,你好。”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
錢威忽然瞬間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了。因為這種氣場他在向衡身上見過。
“關陽,市局刑偵支隊長。”程清華給他們雙方介紹:“錢威,我們三隊的中隊長。現在向衡就在他們隊裏。”
向衡調到鳳凰街派出所后便被分到了三隊,歸錢威管。
這件事很尷尬。
在向衡調來之前,鳳凰街派出所的人都知道向衡,三隊的人對他更是刻骨銘心,但這個認識的過程並不愉快。
那時候市局重案組在追捕一個謀殺案嫌疑人,他們向各分局和派出所簽發了內部協查通報。通報里有嫌疑人的作案情況、推測出大概的體貌特徵和一張模糊的監控畫面照片。
有一天,110接到了群眾報案,在平北路有人疑似闖入民宅搶劫。平北路是鳳凰街派出所轄區。當時正巡邏的錢威和他的隊員就在附近,接到警情通報后迅速趕了過去,不過三分鐘就到達了現場。
錢威剛停車,就看到一名男子衝出樓門。那男子見到警|察飛快迎了上來,說是他報的案,感謝警|察這麼快就趕到。
錢威與他進行了溝通,得知案犯闖入的正是報案人的對門鄰居家。報案人緊張說明情況,並稱歹徒還在。他剛剛還貼在對門大門處聽到裏面喊饒命,別殺我什麼的。報案人害怕,也不敢再觀察,趕緊跑了下來。
錢威一邊迅速安排警員進行現場封鎖,申請後援,協調物業保安的協助,試圖摸清被劫持於屋裏的受害人情況和現場歹徒意圖,尋求解決方案;一邊向指揮中心做報告,等待下一步行動指示。
指揮中心告訴他重案組接手此案,並為他接通了向衡。
原來重案組就他們申請協查的凶|殺案預測了嫌疑人可能會出現的幾個區域,讓110中心接到相關區域報警情況及時通知。110中心將此次報警信息通報。向衡高度懷疑這個案犯就是他們要追捕的嫌疑人,便要求與現場出警負責人聯繫。
向衡與錢威通話,問了他幾個問題后就要求錢威馬上控制住報案人,並擴大封鎖區域,守住小區大門和街口,關注可疑人員。在他們重案組到達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犯罪現場。
向衡說得很急,很快掛了電話。錢威對向衡的要求有些不解,因為當時的情況,嫌疑人還在那樓裏屋內,手上還有人質,擴展監控區域是什麼意思?控制住報案人又是為什麼?
但那時候不容錢威多想,人命關天,後援未到,現場人手有限,錢威壓力很大。他將報案人交給物業保安守着,自己急匆匆安排警力處置,並試圖觀察清楚屋內情況。待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報案人不見了,而號稱劫持有人質的那屋裏,根本沒動靜。
向衡很快趕到,聽得現場彙報臉黑如炭。他率警力衝進報案人家裏以及對門的犯罪現場,兩邊都只剩下屍體。兇手早已沒了蹤影。
報案人家中,報案人陳屍客廳,電視柜上擺着報案人的居家照片,與死者相貌一致,與錢威見到並問話的報案人卻完全是兩個人。
原來兇手行兇後察覺被報案人發現,便將報案人殺害。他更換了乾淨衣服逃離時正遇上警車趕到,馬上佯裝成報案人,給了錢威錯誤信息,爭取了逃脫的機會。
“你瞎嗎!”暴怒的向衡將報案人的照片拍到錢威的胸膛,“這是一個人嗎!我讓你控制他,你交給保安?!你連一點核實身份的警覺都沒有嗎!”
錢威看着一地血泊,當著眾警的面被訓得面紅耳赤。
確實是萬萬沒想到。這麼危急的情況下,兇手竟然衣着光鮮乾乾淨淨地跑到警|察面前喊“太好了你們終於來了,是我報的案”。
錢威無法反駁,無地自容。他的隊員和其他同事卻忿忿不平,認為向衡是馬後炮,他自己沒趕在第一時間到現場,不必扛現場壓力。事後知曉真相發脾氣算什麼?如果兇手真的就在屋裏,手裏有人質,那又怎麼說?
這事在鳳凰街派出所引發了不小波瀾,一來因為向衡態度太差讓人生氣。二來這事傳出去了,鳳凰街派出所成為笑柄。就連上頭分局的人來了都要嘆息幾句:“你們出名了,當面放走兇手,還落在向天笑的手裏。”
派出所眾人一打聽,原來“向天笑”是向衡在市局裏的外號,因為他太狂,畢竟是本碩連讀年年第一的學霸,畢竟是校特警隊明星隊員,畢竟沒畢業就被市裡省里各單位搶着要。人家確實有狂妄的本錢。要不是他上頭有個師父,本市第一神探刑偵支隊長關陽能壓着他,他得上天。原本大家叫他“向天橫”的,但可能是聽上去不太友好,就改成“向天笑”了。
所里眾人聽得直哼哼,改成“向天笑”又能有多友好。
虛偽,馬屁精。
“對了,他還有一個稱號。”分局的人說:“聽說是他自己在一個慶功會上吹的,說什麼三碗不過崗,三句斷現場。所以有時也有人叫他向三句。”
三句斷現場?錢威可能聯想到了當初,臉色不好看了。所里眾人便不再多問。但人人心裏不服氣。哼,真敢吹。
但別管向衡這個人風評怎麼樣。這件事讓鳳凰街派出所和錢威的臉丟盡了,整個三隊都低氣壓好一陣子。
後來那個入室殺人案的後續偵查,市局重案組需要鳳凰街派出所配合,合作過程中向衡的臉一直是臭的,鳳凰街派出所眾人對他印象極差。
就這麼一個“仇家”,最後居然虎落平陽,被發落到了他們鳳凰街派出所手上!
鳳凰街派出所上上下下一致認為值得放鞭炮。但是是為向衡慶祝還是替所里驅邪就不一定了。
為這事所長程清華專門組織三隊開了一個會。向大家傳達上頭的決定,安撫大家情緒,做動員工作。
三隊負責巡邏和案件處理,與分局和市局的配合比較多,日常工作範圍還算是能與向衡的經驗搭得上。
“總不能讓他管戶籍去。”所長程清華說,然後他接收到了眾人“怎麼不能”的眼神。
程清華便改口:“同志們,現在來了一個有豐富刑偵經驗的同事,時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是學習的好機會!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大家調整好心態,讓我們鳳凰街派出所成為刑偵水平過硬,服務水準最高的派出所。”
有人小聲問:“那個向衡過來,雖然歸我們三隊管,但警銜編製級別是不是還是比錢哥高啊?”
程清華噎了噎,道:“他肯定比你們更尷尬。你們錢哥使喚他,就當報了仇了。”
大家的目光一致投向了錢威。錢威一臉愁苦回視回去。
“錢哥,交給我吧。”警花黎蕘主動請纓:“惡人自有惡人磨。我請求跟向衡搭檔,為大家解氣。”
“不,不,不,不,不。”眾人擺手。
“他再厲害,還能對孕婦厲害呢!”黎蕘努力自薦。
“萬一把你氣流產了。我們擔不起責任。”眾人再擺手。
錢威嘆口氣。程清華頭疼。
向衡來所里報到時,所有人面色如常,假裝心如止水。向衡更是坦坦蕩蕩大大方方,彷彿高高在上指着人家罵的事從來沒發生過。當初多驕傲,現在多落魄對他來說都不是事兒。
三隊微信群里當天有無數吐槽:“所長騙人,人家一點不臉紅。”
“對。論臉皮厚還是向衡贏。”
“不愧是向天笑。”
無論如何,向衡就在三隊呆下來了。黎蕘也不管有沒有人安排,她自己主動跟向衡說會帶他熟悉業務,讓向衡有事就找她。m.
旁邊一同事趕緊說:“她懷孕三個月了。”
向衡看了看黎蕘那不太明顯的肚子:“過12周了?那胎應該穩了。恭喜你。”
三隊眾人:“……”
胎應該穩了有什麼含義嗎?
錢威嘆氣。
現在錢威不敢亂喘氣,畢竟面前站着關陽。那個把向衡一腳踢到派出所來的男人。
能把你捧多高,就能把你踩多低。
傳說當初關陽為了把向衡搶到麾下費了很大工夫,傳說又說向衡風頭太盛,快要搶走“第一神探”名號,於是一山不容二虎,關陽難容向衡……
恩怨情仇,說不清楚。
“向衡在這兒怎麼樣?上班老實嗎?”關陽一開口,果然很有火|藥味。
錢威看了一眼程清華,程清華裝沒看見。錢威便答道:“他挺好的,上班從來不遲到,也主動加班,挺認真的。”
關陽冷哼一聲,頗不以為然的樣子。
錢威不說話了。
這位支隊長您是想聽我批評批評向衡嗎?可向衡才上班一周多,表現確實還不錯,沒什麼可挑剔的。
屋裏默了兩秒,關陽又問:“他都幹什麼了?”
這要怎麼答?把向衡工作內容念一念?
錢威又看了一眼程清華。程清華還是裝沒看見。
錢威便道:“就是,學習學習文件,熟悉下工作內容,然後巡邏,嗯,正常出警。”他看關陽似乎還要繼續聽的樣子,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處理了幾起酒後鬧事,還有送老人回家,還調解了小學生抄作業的糾紛,還有飯店吃霸王餐的,還有電信詐騙老人要匯錢的,還有闖紅燈打交警的,不願寫作業要跳樓的,還有暴露癖……”
“嗯,挺好。他老實了就行。”關陽終於聽滿意了,打斷了錢威的話。
錢威鬆了一口氣。不知道關陽聽到從前得力幹將重案組組長做這些事心裏爽不爽,反正他是覺得尷尬的。
關陽又問:“他在嗎?”
“呃,我剛從外頭回來,還沒回辦公室。”錢威道:“要叫他嗎?要不我下樓看看?”
“嗯,麻煩你了。”關陽客氣點點頭。
錢威再看一眼程清華,應道:“好的,關隊。”
這次程清華終於給了錢威反應,他對關陽道:“關隊你先坐,我去叫人給你倒杯水。”
關陽沒推辭,程清華跟着錢威一起出去了。
門一關,錢威拉着程清華快步遠離辦公室,壓低聲音問:“怎麼回事?要把貴妃從冷宮接回去?”
“不是。”程清華給錢威一個大白眼,什麼跟什麼,電視劇看多了。“關隊來撈人。有個叫許塘的,昨天晚上因為酒後鬥毆進來了。向衡抓的。”
錢威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我去。向衡把關陽的線人抓了嗎?故意的?
果然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