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第40章 第 40 章

陸慎面無表情,揮手吩咐隨侍的沉硯:“堵了嘴,拖下去。”

沉硯立時從袖子裏掏出一大塊絹布,塞進那小丫頭嘴巴里,反剪了雙手,提溜着領口,彷彿提溜着一隻野畜生一般,拖了出去。

他手腳極麻利,又加上這院子裏沒人,這一番動作倒是沒驚動裏面屋子裏的人,獨留那廚房的秦婆子瑟瑟發抖得跪在原地。

陸慎淡淡瞧那婆子一眼,卻寒如幽潭,吐出兩個字:“噤聲!”

過迴廊,至檐下,陸慎駐足,隱在轉角處,見最裏面的一間屋子四扇窗戶都大喇喇敞開着,那婦人正站在窗前,捧着一抱芙蓉花,一面修剪枝葉,一面緩緩插進美人觚里。

那婦人一身松花色的青羅襖,藍田金裙,鴉青色髮鬢都放了下來,黑壓壓垂在腰間,越見其清新脫俗之態。

忽得,大門處喧鬧起來,一群人抓着一隻白猿吵吵鬧鬧起來:“縣主,這畜生真可恨,昨兒餵了它好些果子,偏不吃,今兒偷了牛肉來吃,院子裏晾的衣裳也叫它裹了去,我們十幾個人,沿着湖邊攆了不知多久才攆到,真成精了。”

林容聽了頭也不抬,仍低着頭修剪花枝,道:“尋個籠子先關起來,再找一天放到山上去,這白猿瞧着總有些野性在身上,恐怕不是家養的,也養不住。”

不料,那白猿似乎聽得懂人話一般,聽見林容說要放它到山上去,奮了命的掙扎,丫頭們怕被抓花了臉,頓時鬆開手來,叫它長手一攀,往那三株珍品菊花而去。那到底是個畜生,受了驚,四處亂跳,把那玉屏風推到,抓着拿株墨菊左搖右擺。

門口的丫頭們頓時嚇得不得了,哄着:“小祖宗,千萬別動那墨菊,那可比你命還值錢。”

不說還好,一說,那白猿便伸手一抓,頓時枝殘花落,不成個樣子。

翠禽發急,怕那畜生把那記住珍品菊花都給禍害了,吩咐:“也顧不得了,這可是君侯吩咐人送來的,叫這畜生糟蹋了,像什麼樣子。往外頭拿棍子來,把這畜生攆開。”

林容放下剪刀:“菊花到底是死物,也不算什麼,別傷了它性命。”

那白猿發出啾啾的聲音,手上摘了幾大朵墨菊,伸手吊在屋檐下,往林容這邊來。它知道誰對它好,下了地,便往林容窗前爬去。

不料,才爬了幾步,便見轉角處出來一男子,一腳踢在那白猿肚子上,頓時飛得五六步之遠,那畜生立刻口吐鮮血,哇哇大叫。

陸慎才隱在迴廊轉角處,他瞧得見眾人,眾人瞧不見他。驀然現身,一時之間,叫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陸慎瞧也不瞧,冷着臉丟下一句:“把這畜生丟出去喂狗。”話畢,轉身進了屋子。

陸慎吩咐了,立馬便從外面進來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子,抬着那半攤在地上不斷嘔血的白猿緩緩出去了。

陸慎忽地暴怒,也不知為什麼事情。林容並院裏的丫頭、婆子都嚇了一大跳。

林容往門帘處望了望,見他並沒有進來,想是往旁邊那處小書房去了。丫頭婆子們都跪在原處怕得不行,林容揮了揮手:“把那菊花收拾了,移到廊下去,其餘的都下去吧,不得喧鬧了。”

一時,翠禽端了茶來,指了指右邊那間敞軒,低聲道:“縣主,君侯往那邊去了。”

林容點點頭,一手接過茶,一手提了裙子,緩步過去,掀開垂地湘簾,見陸慎正負手站在窗前,臨水眺望。

林容臉上扯出點笑來,捧了一青花釉蓋碗,道:“這是今年暹羅的新茶,雖比不上龍井、白毫銀針之類的名品,也是個新鮮,君侯不如嘗嘗看?”

又怕他盛怒之下罰那些丫頭婆子:“那猿猴原是我剛住進這院子時便有的,也沒找時機放到山上去,如今叫它闖了禍,糟蹋了那花,原是我失察。”

如今天下大亂,商路斷絕,貨物往來頗為艱難。陸慎坐擁江北之地,江南各地的物產、西南各番邦小國的進貢,對他來說雖不算稀罕,但這種時令之物,譬如新茶,要運到雍地,必得快馬加鞭,晝夜不歇,他一向是不喜因這些物慾作耗人力的。

陸慎臉上淡淡的,良久,問:“這是江州重陽節的節禮?”

林容尚不知前院那些江州護衛的事,點點頭:“是,半月前隨船來了一百來人,妾身安排他們住在城外的別院裏,只等拜見過君侯,便叫他們啟程回江州去。”

陸慎見她語氣輕柔,眉如遠黛,一顰一蹙,別有一股江南女子的如水之態,無論是私密的床榻之中,還是日常起居,甚是少見,語氣越發冷冽起來:“你今日似有話要說?”

察覺到陸慎的不滿,林容躊躇起來,似乎並不是好時機,搖搖頭:“沒有!”見陸慎似乎意有所指:“不知君侯所說的是什麼事?”

陸慎從她慣常寫字的紫檀條案上揭起一張宣紙,問:“這是什麼?”

林容只得如實道:“今日去菊影園赴宴,出來的時候撞見夏侯璋的夫人,她攔住我的去路,泣血相求,說自知夏侯一族罪孽深重,只她一雙剛出生的兒女實在可憐,想求君侯開恩,這張宣紙是她塞到我手裏的。”

陸慎面色不變,問:“此事,你怎麼看?是開恩好,還是不開恩好?”

林容回:“此乃外事,妾身不該多言。”

陸慎哼一聲:“夫人,你接了她的陳情書,又展在書案上細瞧,想必也是有話要說。你我夫妻,但說無妨。”

他何時稱呼過自己為夫人,僅有的幾次,哪一次不是譏諷?

林容聽出他語氣里的不滿,又覺得疑惑,從他進院子來,自己又何曾替那夏侯大奶奶求過情,何曾替那兩個孩子說過一句話?

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要多管閑事,閉口不言的,林容沉默片刻,忍了忍氣,終是忍不住:“沒有,妾身沒有話要說。君侯倘若非要妾身說出什麼來,那便只有可憐夏侯夫人了,可憐她嫁錯了人,落得如今的下場。可見女子還是不要嫁人的好,嫁得一個不好的夫君,尋常受氣受辱倒還算小事。像夏侯夫人這樣,才是真的凄慘。”

陸慎聽出言外之意,橫眼過來,冷笑:“我看你想說的話,還不止這些?”

林容這算是明白了,這廝就是來故意找茬的,她今日打算去渡口,叫他打斷,本一肚子的不耐煩。

陸慎這樣陰陽怪氣得咄咄逼人,縱使泥人也有三分氣,林容後退一步,福身行禮:“此雖外事,妾身本不該過問,不過君侯今日問起,妾身便直言了。君侯此前早有律令,刑平國,用中典,不得妄殺無辜。夏侯一族叛亂謀逆,已盡數剷除,絕無死灰復燃之可能,依君侯頒佈的新典,婦人不可殺,年未滿七歲幼子不可殺。”

她福身說了一通,見陸慎立在原處,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心裏惴惴不安,終是強打着精神說完:“君侯此舉豈不是朝令夕改!”

湖邊有些小燈,陸慎遠遠望去,那湖面似瞧上去似乎起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不過了多久,他轉身過來,見右手旁是一滿雕靈芝如意紋的楠木衣架,桁木上搭着一襲華美的雀金裘大氅,緩緩念道:“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又忽地撫落,輕輕一推,轟隆一聲,連那楠木衣架也倒在地上,林容連忙後退幾步,這才沒被砸到,一時頗有些瞠目:“君侯!”

陸慎踩在那襲雀金裘上,呵斥:“你不過一介內宅婦人,又淺薄無知,見識短淺,怎敢開口置喙軍政要事?”心裏不無萬分嫌棄:縱使有些許皮肉上的功夫,博得幾分歡心,終是個不入流的無知蠢婦。

林容聞言,抬頭望去,眉目澄凈坦然,並不以之恥,也並不跪下請罪。

陸慎見那婦人反倒直起身子來,神色間也並不畏懼,喝道:“怎麼,你還有話要說?”

林容本不想再說,只不過是陸慎問起來,也算盡到一份心力,雖則不自量力,依本心而言,總是不能見死不救的:“妾身固然淺薄無知,卻也知令出法隨,不得隨意更改。君侯朝令夕改,豈能膺服天下俊才?”

陸慎冷笑兩聲,深覺崔十一娘果然驕縱淺薄,這些日子在床幃之中給了她幾分好顏色,便膽大妄為起來,從袖子裏取出一道藍底摺子扔在那婦人臉上:“你的罪行尚不可恕,還敢替旁人求情?”

那力道甚大,摺子迎面飛來,林容後退幾步,卻還是沒避過去,叫打在額頭上眼眶上,頓時紅了一片。

林容眼眶頓時又酸又疼,不能自控的流出淚來,她一手捂着眼睛,一面彎腰把那摺子撿起來,一目十行,一名歌姬叫弄死了,不是殺死,而是弄死。林容默默無言良久,那些歷史書上的片段頓時紛至沓來,菜戶,兩腳羊,殺妾做軍糧,這就是亂世,也許……也許自己將來的下場……

陸慎見那婦人沉默,譏諷道:“怎麼?無話可說了?”

這一份條陳,與其說這是一篇陳情表,倒不如說這是一篇討伐林容的檄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倒叫她有些不好反駁:“摺子上所說之事,妾身委實不知,楊大人的帖子我也並沒有瞧見過……”

話未說完,便被陸慎冷笑着打斷了:“不知?城外別院是否是你經手安排?你若不知,又怎會做此安排?”

她是為了想叫江州那些人護衛去千崖盪,這才安排在城外別院,離渡口近一些的。只是。這個理由是萬萬不能不能說出來的。

林容艱難回:“是妾身的安排,卻不為包庇。妾身只是想着那別院空置,又里渡口進些,免得……免得……”

她站在那裏,見陸慎疾言厲色,心裏恍然,又何必解釋呢,反正早晚都是要走的,難不成睡了幾日,還真成了夫妻么?頓時,便閉口不言,垂眸道:“妾身,無話可說。”

陸慎見她這樣,不思罪責,反覺得自己沒錯,更是大為光火,訓斥道:“無知蠢婦,你是無話可說,還是無可辯駁?”

林容垂下眼瞼,再不肯說一句話,也不肯認錯,腰背挺得極直,心裏默念,馬上就能去千盪崖了,再忍忍,再忍忍。

陸慎冷笑三聲,道:“崔十一娘,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說罷,往外吩咐:“來人,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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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天火葬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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