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師兄
“我……我？”黎凇聽到顏如玉這麼說下了一大跳，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顏兄，這……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顏如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深邃的眼神中彷彿浸染了一絲悲哀，開口：“你是佛珠轉世，就這樣。”
什麼叫就這樣？什麼叫就這樣！
佛珠哎，這是佛珠哎！
黎凇是萬萬沒想到今天這一問竟然問出了這麼個巨型魚雷，別說什麼鯉魚鮭魚了，好傢夥這都得是龍王爺這一級別的了吧？
黎凇小朋友冰凍三秒鐘
黎凇小朋友解凍了，得知這個佛珠就是他他就是佛珠這個消息后，他好像自動聯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那我是不是要在一百年後拯救全修真界？”黎凇還是有點難以置信，“還是要粉身碎骨，魂飛魄散的那種？”
顏如玉微微垂頭，光打在眨動着的長睫毛上面，投下一片陰影：“對，沒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我，給你燒紙，立衣冠冢，別擔心。”
黎凇：……我是該高興呢還是該高興呢？
即使知道顏如玉從來不會騙他，黎凇還是不死心的問：“真的啊真的？你真不騙我？我真是……那什麼轉世？”
顏如玉神色有些不自在，薄薄的嘴唇動了動，道：“嗯，不騙你。”
“謝謝顏兄長老，你好好休息，我走了。”黎凇也不在多說，抱了抱拳，往屋外走去。
“對了……”黎凇還沒走出大門，好似想起了什麼，回過頭，而這時顏如玉正好也開了口。
“你別難過。”黎凇淺淺一笑。
“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最後。”顏如玉說，頓了頓，似乎覺得不妥，又補充道：“紫薇仙人在大會上，說的，所以是，所有人，所有。”他重重的說著這個龐大的計量詞。
本來打算安慰安慰玻璃心的小長老，然而卻被告知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還有一百年就要死翹翹的黎凇：…………
黎凇是個豁達大度的人，即使知道自己是佛珠轉世，即使知道自己還有一百年的壽命，即使知道自己不會再轉世，他都不怎麼在意。
反正還有時間不是嗎，反正自己是為了天下而死的不是嗎？是的，那就沒什麼了。
他這麼想。
可是，知道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是佛珠轉世這件事就很讓人不爽，黎凇躺在小舟的木板上，嘴裏咬着一根青綠的狗尾巴草，望着皎潔明亮的圓月，身體隨着水波移動着，好像大自然都在為鬱結的他唱上一曲搖籃。
想着想着，黎凇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芥子錦囊里拿出紙筆，翹着二郎腿寫東西，數行字也不過爾爾，轉瞬便寫完了，薄薄的一張紙隨意扔在木舟角落。
左腿麻了便換右腿翹起來，黎凇回想着這信息量巨大的一天，為什麼全部人都知道了，師尊還是逃避話題閉口不言呢？還有，師兄……要回來了……我都多久沒見他了……
本以為這是個無眠的夜晚，卻沒想到他在太陽升起最後一刻睡著了。
黎凇做了一個夢，故夢陸離。
黎凇是個孤兒，還在襁褓之中時被雲遊的掌門撿到，當時正值秋晨，窗子上結滿了冰晶，掌門就取了黎明冰凇之意，然後他被送到絮影長老門下撫養。
絮影長老本也想陪着他長大，可是正巧那一段時間人界妖獸橫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絮影長老作為修真界的翹楚，得盡一份力，下界去驅趕妖怪。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連奶都來不及給年幼的小黎凇喂，怎麼辦，苦誰不能苦孩子不是，於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黎凇就拜託給了自己可靠的大徒弟。
天可憐見，這些餵奶以及哄睡，清理，啟蒙等等的重任，就全權交給了才十三四歲的顧屺蕪。
顧屺蕪雖然無奈，卻也沒說什麼，在他看來，師尊吩咐什麼都是有一番道理的，自己只要做好就可以了。
一開始十分讓顧屺蕪煎熬，這麼大點的孩子天天哭鬧，哄也哄不好。長大后多麼的沉穩冷靜，小時候就有多麼的瘋鬧，他也不能做甩手掌柜，只能天天壓抑這半大小子想遛街打馬的天性。
不過小黎凇第一句話是師兄，這讓十五歲的顧屺蕪欣喜若狂，忘了幾乎所有的苦悶。
黎凇三歲那年，顧屺蕪發現窗前的一盆風信子枯萎了，這種花不是多麼珍貴，可以說是普普通通，但這是絮影長老贈給他的生辰禮物，鬱鬱寡歡。
第二天本想拿去找絮影長老看看，來到窗前就發現原本葉子蜷縮在一起的風信子重新舒展開來，葉脈細長而不脆弱，顏色比他剛拿到手裏時更翠綠，哪怕他對植物方面一無所知也能看出這是一株生機勃勃的風信子，甚至快要開出花。
顏色隱隱約約從花苞中顯現出來，應該是淺紫色，是顧屺蕪最喜歡的顏色。
他詫異地繞着這盆起死復生的風信子走了幾圈。不是他疑心，這絕對不是心悅於他的師妹們做的，要是是她們做的，必定會主動向他說，或者在花盆邊放上一個香囊，然後等他尋去道謝時嬌俏地撒個嬌，說什麼種花好累呀，請師兄揉一揉小手。
這種事情顧屺蕪已經經歷過無數遍了，熟的不能再熟。可是這次他發誓，絕對絕對不是師妹們做的，括弧還有師姐們。
幫他的人不會是她們，還會是誰呢？
“師兄……嗯……師兄不要難過了……”軟軟的聲音打斷了顧屺蕪的思緒，他低頭一看，小黎凇正捧着那盆風信子“花花好好的，師兄你看，好好的。”
十七歲的顧屺蕪彎下腰半跪在地上，和小孩對視：“你看見是誰幫師兄種好花的嗎？”
年幼的黎凇開心地衝著顧屺蕪笑，就像一塊蜜糖。
一攤手，潔白稚嫩的手掌里冒出一股煙青色來，朦朦朧朧的灰霧映在兩人眼中，黎凇從他的師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欣喜，還有淡不可覺的厭惡與悲傷。
黎凇很多年後想起來，覺得小時候的自己可真棒，一下子就把自己賣出去了，還開開心心給別人數錢呢。
顧屺蕪沒有把黎凇年紀這麼小就能使出法術的事情告訴別人，他把這件事瞞的一絲不透，即使知道黎凇的不同。
顧屺蕪依舊對黎凇很好很好，幾乎是要什麼給什麼，小黎凇都快被他寵的上了天，甚至連基本功的都沒有讓黎凇去練，那幾年黎凇快樂的不像個修仙人。
顧屺蕪每日帶着小黎凇爬樹摸魚，還去人間逛燈會，什麼不讓干就幹什麼，小黎凇天真的以為師兄叫他去玩是對他好，以至於修鍊需要打好基礎的那幾年都荒廢了，不過好在黎凇沒有被養成過於偏激的性格，不過多多少少有一點說風就是雨。
打着對他好的名義慣着他，好一招捧殺。
雖然很多年後黎凇漸漸明白，但當時的他被至親遺棄，本應該暴屍荒野，卻被靈雲派掌門撿到，幾經轉折後由顧屺蕪養大，他的身心性命都屬於這個撫養他成長的少年。
可以說那時的黎凇就像是顧屺蕪錦衣玉食養大的一條狗，還是被矇著雙目的那種。
日子普通又平淡，很快的，黎凇十七歲了。
沒人知道黎凇的生日是哪天，於是他的生辰宴便自然而然定在了被撿到的那一日。
從來沒有人深想過黎凇會不會不喜歡這個日子。
黎凇是一點也不想慶祝這個日子，在他看來這很晦氣，為什麼要慶祝他被拋棄的日子？哪怕在這一天被撿到，可是也還是有些膈應。
不過一想到師兄會笑意盈盈望着他……
黎凇覺得好像沒什麼了。
“祝壽星生辰快樂！”
“師弟今天又長一歲呢。”
女孩們圍成一個圈祝賀着，熱切的眼神緊緊的盯着黎凇，他不得不強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
匆匆應付過一眾師姐師妹，黎凇趕緊向竹樓跑去，鞋差點都跑掉一隻。
輕輕推開竹制的後門，看見了想看見的那個人，剛想上前去卻聽見一道陌生的聲音。
“準備好了？”聲音有些模糊空洞，讓人很難想像聲音主人的樣貌。
“嗯，可以着手去辦了。”說完這句話后，兩人一陣沉默。
黎凇從門縫中看見另一個人是師兄，還有一個人正好被巨大的瓷青花瓶擋住。
雖然師兄一向不會避着他，不過……黎凇突然很想這樣偷偷地聽一會兒。
陌生人道：“你們修仙的可真有趣兒……”
“你這是什麼意思？”顧屺蕪皺了皺英氣的劍眉，“這件事成了無論對誰都好，你聽我……”
陌生人態度陡然一轉，從上一秒的繞有趣味變得有些冷漠，顧屺蕪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行了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情對誰好你不是最清楚了嗎？而且……現如今也不能回頭了，你好自為之罷，我只能做到幫你瞞着。”
“你知道我只是想……現在我快要成功了…………你自己去辦！”真的聽不太清，那人情緒不穩定，說話大起大落。
顧屺蕪聽到這話臉色一暗，道：“什麼？你必須幫我，沒有你我辦不成。”
陌生人似乎是拿出了什麼東西，顧屺蕪一下子不說話了。
黎凇輕輕地把門又推開一絲，儘力想看見那是什麼東西。
顧屺蕪聲音發顫地開口：“……最後一次…你只要告訴我在哪兒，我自己去找。”
“……好。”半晌，陌生人才回答，聲音一樣地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