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大婚之日(三)
浮屠洲外懸浮了七條船,左右各三艘,中間是一艘大紅畫舫。
六位大羅金仙各在一船,刑寒藻忙得頭暈目眩,這會兒落到了曹風船上,瞪眼道:“都說了待會兒陸青兒的船在你跟牧劍仙的船中間,你倒是把位置給我挪出來啊!”
曹風聞言一愣,心說先前定好的,我就是在這裏啊?怎麼一轉臉就變了?
“不是,寒藻啊?不是先前定的位置就在這兒嗎?不是他們錯了嗎?”
刑寒藻黑着臉,說道:“大海上啥都沒有,人家都知道變通,就你不行?”
曹風只得乾笑一聲,扭頭兒下船,推着船挪地方。
他哪裏會開船啊?
只是忽然覺得,停個船也要從眾嗎?
這才午後,山主起碼得日落才能到。白鹿城的船也要卡着時間,明日一早到這裏,之後要趕在巳時到青椋山。
到現在曹風都不知道劉景濁要怎麼只用幾個時辰就將這麼多船挪去青椋山。
此時坐在船上喝酒的顧衣珏嗤笑一聲:“老曹,你真是的,沒點兒眼力見兒啊?”
曹風重回甲板,撇嘴道:“開天門劍修,少在後邊陰陽怪氣劍仙。”
就這一句,顧衣珏頓時啞口無言。
其餘船上,也有不少劍修,青椋山上只要是劍修,就全來了。
左春樹等人也納悶兒,原本不是說不用來嗎?怎麼說變卦就變卦?
但此時,百節化作一股子黑風挨個兒上船。
李愴提起三尖兩刃刀就是一下,“有點兒眼力勁兒!人家都是紅的,你給我弄一股子黑風?玩兒呢?”
百節慾哭無淚,只得高聲喊道:“諸位劍仙,我家殿下說了,明日一早,新娘船隊到了之後,除卻船頭的十二位,其餘人都要朝天出劍,權當煙花放了。待回到青椋山,諸位都有一份喜錢拿。”
高圖生灌下一口酒,撇嘴道:“多少啊?”
狄邰面無表情,“就是,給多少錢?他劉景濁,現在可是土豪!”
高圖生嘴角抽搐,“狄面癱,你就別學着人家開玩笑了,你不適合啊!”
板著臉說這種話,容易讓人覺得你是來砸場子的。
百節深吸一口氣,“一人一枚泉兒!”
劉炔嘁了一聲,“打發叫花子呢?”
船上打趣言語不斷,船頭站着的大羅金仙皆是一身紅衣,其餘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點兒紅。特別是帶着兵刃的,都綁着紅綢子。
其中一艘船上,袁盼兒嘀咕一句:“這麼大陣仗,這讓別人以後怎麼成親?”
朱法言一笑,搖頭道:“天下邸報,早已鋪天蓋地了,你也不瞧瞧青琉璃州城什麼模樣了,過年怕是都沒那麼多人。”
此時的琉璃州城,本就穿紅衣的赤龍衛,顯得更應景了。
池夭夭抱着劍坐在青泥河邊,嘀咕道:“我這麼大個人在這兒,也不曉得喊我上去先歇歇腳?陸青兒這傢伙,當了宗主了就不理人了是吧?”
邊上有個年輕人詫異道:“夏官還認識陸青城呢?”
池夭夭黑着臉轉過頭,冷聲道:“去去去,邊兒去!”
片刻之後,秋官到此。
竇瓊笑着說道:“等着人家請你啊?”
池夭夭回頭看了一眼,搖頭道:“倒也不是,只是皇帝不是要來嗎?我不得等等?”
竇瓊搖頭道:“不用,他明日才會來,來得早也只是會去刺史府衙走一圈,然後還是待在龍船上。”
池夭夭一想,也是啊!當今皇帝,比不上天和天衍兩朝,甚至比不上趙焱當政時與青椋山的關係好。
現在就是,是親戚,但不來往了。
竇瓊又看了池夭夭一眼,問道:“那走着?”
池夭夭點了點頭,與竇瓊一起登山。
走着走着,池夭夭就問了句:“竇瓊啊,你準備了什麼賀禮?”
竇瓊一笑,道:“你先說。”
池夭夭嘟囔道:“他……現如今也不缺錢,寶物什麼的更不缺。我想來想去,沒啥好送的,就給他準備了一壺七十年的白簿,給龍丘棠溪準備了一個可以隨時吃火鍋的銅鍋,裏邊兒自帶食材的那種,不過吃完了就得添置,但放在裏面永不會壞。”
竇瓊咋舌道:“你咋盡想着吃喝?”
池夭夭白眼道:“那你呢?準備了啥好東西?”
竇瓊笑道:“你跟他差不多歲數,不曉得他小時候多鬧騰。我小時候,太後面冷心熱,總是說見不得他,卻總是想着他。記得太后曾說,景濁這孩子,其實喜歡東西很雜,但收禮物,看心意比看具體東西重得多。所以啊,你這禮物,不算輕了。至於我,求人做了四隻瓷碗,四雙筷子,我想着,未來肯定是兒女雙全嘛!”
池夭夭一拍腦袋,嘆道:“你都想到下一代去了,果然秋官比夏官腦子好使。”
不過竇瓊也還是說了句:“還是得看好皇帝,要是景煬王朝的皇帝在劉景濁大婚之日且在琉璃州出了事兒,即便擦破點兒皮,都不是小事情。”
大家心知肚明,當今陛下之所以看着如此不講情面,其實也是少年心性。因為朝中大臣總會有一句,有青椋山在,我景煬無虞。於是那位皇帝,臉上有些掛不住。他急於讓世人瞧一瞧,他並非是靠着青椋山的。
事實上也是,景煬王朝並未依靠青椋山,只是有一座青椋山在背後,海外勢力都要忌憚幾分罷了。
可是天下人不這麼想,於是這位皇帝,有些惱火。
池夭夭點頭道:“放心吧,我跟我師父還有南宮道長都打過招呼,皇帝陛下想摔一跤都難。”
話鋒一轉,池夭夭以心聲問道:“皇帝座次,跟小豆子姜柚這些個小輩在一桌,他會不會又犯小家子氣?”
竇瓊笑道:“你也太小看我們的皇帝陛下了。再說了……我們說不得,先帝還說不得?他要是敢瞎胡鬧發脾氣,你看趙焱會不會抽他兩個耳刮子?”
這點池夭夭倒是忘了,趙焱肯定要來的,即便趙焱不來,作為戍己樓修士的阿祖爾也得來。
那就不怕皇帝耍性子了。
歸根結底,倒也不是大家覺得皇帝不好,只是前面三位陛下,都不稱朕,即便是朝會,也都是席地而坐。小朝會時,就跟朋友閑聊一樣。
國事也一樣,從前即便皇帝一年不上朝也不會有多少事積存。但現在……皇帝大包大攬,每日子時睡下,寅時就要起,看着都累啊!
竇瓊呢喃道:“這孩子,還是即位太早,有些……不自信。”
青椋山方圓幾百里,其實有不少人潛藏。
就說八業廟那對夫妻,此時此刻,便看着三道命令,不知所措。
一道是天朝所下,還能有什麼事兒?明日去青椋山搗亂,也是送死唄。
一道是赤帝所下,讓他們準備三百壇好酒,去給他劉叔兒道喜。
女子嘆道:“其實可以一塊兒去,但都得死。”
男子敲了敲腦殼,呢喃道:“前兩道都能理解,但這個……不理解。”
最後一道命令,是龍師名義下達,簡簡單單一句話:“回信大先生,說明一切。”
女子也鬧不明白,便只是說道:“意思是,讓我們告訴大先生,我們聽他的,也聽赤帝的,還聽龍師的?”
男子苦笑道:“字面意思,確實如此啊!”
女子皺眉道:“寫了,我們就成棄子了。要是不寫,即便擔驚受怕,命還是保得住的。”
結果此時,一個頭戴“女子”面具的女子,慢悠悠走了進來。
“你還擔驚受怕嗎?弟妹!”
進來之人摘下面具,曾在夫余國做邱家夫人的女妖,只覺得後背發涼。
“你……你不是死了嗎?”
丘昧瀲淡淡然一句:“勸你傳信,否則你就要死了。”
轉頭看了一眼那男子,丘昧瀲眯起眼:“你也差不多。”
男子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你現在算是誰的人?”
丘昧瀲戴好面具,冷冷一句:“我不給任何人做事,只是彌補自己荒唐的前半生。”
此時此刻,十萬大山南邊兒,有處山中小院兒,炊煙又起。
從前一直喝粗茶,但這次我,他準備了上好茶葉。就連水都是自後山取來,全是毒瘴。
他自言自語,笑着說道:“毒瘴水煮好茶,絕配啊!”
話音才落,有個紅袖飄飄的女子,領着個生有一雙媚眼的女子,前後落在了此地。
盤瓠略微眯眼,皺眉道:“你是什麼人?”
寧梓瞄了一眼毒瘴水,淡淡然道:“你曾娶帝女,她曾是帝女,你們說不定有相似之處。帶她來跟你認識認識,交個朋友。”
塗山謠嘟囔道:“交什麼朋友?我要回去喝喜酒!”
塗山氏,本是治水那人的妻子姓氏,沒想到因為收了個九尾狐作義女之後,後世志怪小說,將人全當成狐妖了。
盤瓠還是一句:“什麼意思?”
寧梓淡淡然一笑,輕聲道:“我家山主讓我告訴你,多謝制住這瘴氣萬年,前輩已經做得夠多了,不必再如此。你瞧這個丫頭,沒心沒肺,活得賊好。”
說著,還拿出一條五色手鏈,並說道:“他還說,在此之前,沒想到前輩不能離開,是他大意了。今日我來此,代他賠罪。另外,前輩自由了。”
盤瓠沉默良久,最後拿起那手鏈,長嘆了一聲:“又不是誰把我關在這裏的。”
頓了頓,他對着寧梓抱拳,笑道:“替我轉告,數萬年前幾杯茶、幾句話,我記到現在了。大喜日子,我就不去了,只能遙遙恭喜。”
寧梓抱拳回禮,微笑道:“帶着她來,只是希望前輩看一看,換個法子也能活得不錯的。他說前輩看了那麼多,總該知道,有些時候,有些犧牲,沒啥用。況且,請放心,有他在,絕不會讓前輩出任何事。”
盤瓠哈哈大笑,“那倒是。”
片刻之後,寧梓帶着塗山謠往中土去。塗山謠疑惑不已,問道:“把我叫來,就為說這幾句話?”
寧梓點頭道:“山主說,不該讓付出代價的人,對現世之人寒心的。最讓人寒心的,其實是沒人知道他。”
可寧梓不知道,她們前腳剛走,盤瓠就拿出來了萬年不曾取出的雙板斧。
盤瓠呢喃道:“好一個劉顧舟啊!真不是個東西,連我的記憶都要封印?我隱居之前,征戰四方蠻夷,立下不世之功,這才得大帝下嫁親女。難道我在你眼裏就如此貪生怕死?”
只是方才寧梓來過之後,盤瓠忽然想起當年在這裏與劉顧舟喝茶。
當時盤瓠就罵了句:“你真不是個東西,以萬年無數人的性命做局,即便是成了,又當如何?”
可此時,盤瓠擦拭着雙板斧,呢喃着當年劉顧舟說過的話。
“就像大河終究東入海,沿途多少砂石入河中?要是沒人瞧見我在岸邊撒下沙子,是不是河裏沙子就本該如此?”
當時就這麼一句話,然後就被人將這段記憶封印了。
換言之,劉顧舟想說的,是你之所以覺得我是那個十惡不赦的無情無義之輩,只是因為,我在背後推了一把,無足輕重的一把。
萬年之前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兩界山註定倒塌,三次伐天註定發生,九洲天穹註定形成,因為那是已經發生的事。
現在想來,其實劉顧舟所做的,只是將已經發生的作為一種勢,讓尚未發生的事情在發生之時,顯得愈發兇猛些罷了。
…………
終於到了大婚之日,浮屠洲以西,龍丘棠溪所乘坐的渡船,終於是瞧見了青椋山的船了。
此時天色尚未完全放亮,霧蒙蒙的。
劉景濁笑盈盈一句:“諸位,一枚泉兒啊!”
各船劍修聞言,皆是一笑。
高圖生大喊一聲:“掙他劉賊的錢嘍!”
眼看童嫿巴掌要過來,高圖生趕忙改口:“接新娘子嘍!”
於是乎,沿途海岸,數十道劍光拔地而起,直衝天幕,活像是放煙花。
將龍丘棠溪接到畫舫之上,龍丘棠溪白眼道:“就知道,這跟煙花有什麼區別?”
隔着紅蓋頭,但那些劍光,龍丘棠溪看得極其清楚。
可劉景濁也沒想到,劍光尚未落下,海岸上突然有各式各樣的光華往天幕去,術法極其絢爛。
一看才笑道,是景語帶着她那位弟弟,也是如今閑都王朝皇帝,領着一種妖族,在此恭賀。
龍丘棠溪笑問道:“就沒別的花樣了?”
劉景濁嘴角一挑,“太瞧不起我了,看好了!”
只見劉景濁心念一動,十三艘船下方,皆是出現一道由劍光所化的劍氣長河,直通青椋山。
遠遠沒完,青椋山上,舒珂一身百花真意分成十二份附着在劍氣長河。
於是這條往青椋山去的路,有劍氣養花,有花接新人。
龍丘棠溪往前走了幾步,雙手扶着欄杆,紅蓋頭被微風吹得略微翻起。
“哇!花道哎?”
十三艘船,哇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