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尋路

第四十九章 尋路

“單刀殺虎,將軍真乃神人啊。”被士兵們擒拿過來的獵戶一面為唐平寇腰腹部的血洞包紮,一面阿諛的誇讚唐平寇的勇武。

不過這倒也不算太過,畢竟這種憑着單刀打虎的人實在是世間罕見。唐平寇不過是運氣好上了一些,假設當時他若抽手不及,現在眾人恐怕就在收攏他的屍骸了。

“嗯……”唐平寇微微的應了一聲。

這個獵戶包紮起來就像捆豬一般,他將唐平寇腰部染血的衣物割開,隨後從包裹里取出一種唐平寇不認識的葉子。老獵戶將它放入口中,嚼巴嚼巴隨後搓成團按在了唐平寇的受傷處,這實在讓唐平寇感到吃痛。

“你們是父子?”他撇了一眼正在給自己左手塗抹草藥的年輕獵戶。那些綠稠稠的玩意自對方的口中啐出,看上去不免讓人感到噁心。

“是。”年輕獵戶畏縮的點點頭。

“欸啊…”小獵戶在畏縮中不自覺又摁緊了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聽到唐平寇吃痛的呻吟,小獵戶趕忙抽手,作勢就是要去磕頭。

“沒什麼。”唐平寇搖了搖頭,以示對方不必如此害怕。他轉過頭去,看向自己的那一些親衛們,這些人大多都在熱切的盯着他。

當然也有幾個例外,他們正更熱切的去觀察老虎。

“周真、李敏!”唐平寇衝著幾個關心老虎更勝於關心他的喊到。

“哎!”被喊道的二人不約而同的應了一聲,他倆趕忙把視線從大蟲的屍體上移開。

“把這個大蟲處理一下,喊個會剝皮的來,分一隻腿給這兩位獵戶。”唐平寇吩咐道。眼下他的糧食還算充足,更何況炎炎的夏日裏,這肉是最易得腐爛的。

“這…將軍這不妥吧?我們父子這,實在是對不住將軍您呀。當時如果不是我們逃竄,也不至於讓將軍您身陷危境。”老獵戶接過他兒子尚未包紮完畢的左手,一面用布料纏好,一面對着唐平寇請罪。

“這沒什麼,只是有一個事情要問你們。”唐平寇道。

“小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一支明軍隊伍從白羊口所入山?”

“知道,知道!”那老獵戶連連點頭。

“噢。”唐平寇微微頷首,將稍稍抬起的頭放鬆的向後靠去。他的身子躺在一處還算潔凈的石板上,脖頸下面觸着一團嫩綠色的苔蘚。冰涼的觸感由他的後頸傳遞至大腦,這一股涼意略微減少他身體上的痛楚。

“咕咕…咕咕……”在林子的南端傳來不知道是什麼鳥雀的叫聲,緊隨着的還有細細的微風。山澗的流水在唐平寇的右側流動,若不是身上疼楚不斷,他倒也會覺得這是一個好去處。

但他沒有心情欣賞着恬靜的山林,他不是誤落塵網中打算回歸鄉野的隱士。他是一個將軍,一位游擊,儘管這官職在大明朝尚不如一條官宦家養的狗值錢。

“將軍,包紮好了。”老獵戶輕輕將唐平寇的手放下,隨後走向山澗洗手。白浪將他手上的血污衝散開,老獵戶撇了撇唐平寇的親兵們,那些人正圍着大蟲屍體上下其手。

要論沖陣砍人,這些丘八們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干起着剝皮的精細活來,親兵們倒像是剛剛登轎的新娘子一般局促。

這個扒皮時肉削多了,那個褪骨時把皮扯破了。這一幕幕,實在是讓老獵戶這個靠手藝吃飯的人感到揪心。

“將軍。”他試探的問道。

“小民會些剝皮的手藝,不知道可否?”拿捏着自己的語氣,老獵戶道。

“可以。”唐平寇擺了擺右手,示意讓他去干。

“謝謝將軍了。”

望着老獵戶走去剝皮,唐平寇將頭偏向身側的山澗。泉泉的溪流打在石頭上,顯出玉白色的浪花來。

明月高懸在天際,四面少有星光。

多謝太祖、太宗皇帝在上護佑。唐平寇在心中感激的想到,他覺得如不是冥冥自有天意,他是絕不能還躺在此處的。

“噢!”在大蟲的屍體處,傳來了丘八們的讚歎聲,看起來這些傢伙被老獵戶的手藝折服了。

但唐平寇卻不能高興的起來,他把眼睛閉上,開始在想以後該怎麼辦。

山泉依舊不歇,在流水聲中,唐平寇伴着燕雀聲沉沉的睡了過去。

而等到他再此醒來的時候,其已經被眾人架在了一個臨時拼湊起來的木板上。親衛們抬着他穿行在山林之中,在其的身上還有一張剝下來的虎皮作為被子。虎皮外散着血腥味,儘管唐平寇也是久經沙場的了,但這氣味還是叫他感到不適。

“走了多久了?”唐平寇轉頭對着抬他的親衛問道。陽光透過樹梢的縫隙,在他的臉上留下小小斑點,他入目所視,全都是翠綠色的葉子。這讓他想起當初陪着唐通,在山西時的日子。他是唐通撿回來的,但現在他卻殺了唐通唯一的兒子。

這不禁讓他心生愧疚。

“唐將軍,你醒啦。”抬板子的士兵興奮的看了一眼唐平寇,隨後一五一十的將他們的行軍路線一一說出。

經過了半天的行軍,他們已經快到之前獵戶所說的地方了。

“程斗!程斗!”唐平寇仰躺在木板上喊道,不多時,一個回應的聲音就在隊列的後面響起。

“把那兩個獵戶喊過來。”他吩咐道。

“將軍好。”說話的依舊是那一個老獵戶。

“嗯,昨天睡過去。你確定走這邊可以找到那一支入山的隊伍嗎?不要誆騙我,這是事關重大的軍機要事。”經過了睡眠,唐平寇的腦子也清醒了一些。

他害怕這兩位獵戶只是憂懼自己這一伙人手上的刀劍而說出知道明軍蹤跡的話來。要是這樣子的話,等找到呂求良他們可不知道要猴年馬月去了。

“小的絕不敢矇騙將軍,小的所說的可句句都是實話呀!”獵戶顯然理解錯唐平寇的意思了。

“不是,我的……”唐平寇忽地停了下來,倒也不是他一個人,而是全隊都停了下來。

“唐將軍,好像……”

“不許動!”在隊伍周邊的密林中忽地站起來三四隊人馬,他們各自着甲,手中拿着兵器,看上去像是據山而守的盜匪。

“唰!”親兵們也各自亮出刀刃,他們將唐平寇護在中心,形成了一個圓陣。

“你們是哪裏來的?”站的靠遠的一位“山賊”大聲喊道。但是由不得他說出第二句話來,另一個男人便敲了一下他的頭盔。

“唐將軍!”楊望激動的喊道。

“呼……”聽到是楊望那個傢伙的聲音后,親兵隊伍也不由得松下一口氣來。他們各自站的散一些,給這些早入山林的同袍們留下一條道路來。

楊望從山坡上一躍而下,飛速來到唐平寇身側。見到這位領着自己從死人堆裏面爬出來的領袖是如此模樣之後不免心酸。

“唐將軍,我們對不起你啊。”楊望忽地便帶着眼淚跪倒在地。

“怎麼了?隊伍被打散了嗎?”見到楊望涕淚橫流,唐平寇急切的問道。儘管他也向著最壞的方向想過,但是他實在不敢想像隊伍被打光這一情況。

如若是如此的話,那麼他就算活着,也沒有太多的必要了。

“噢,這倒是沒有。”楊望抹了抹眼淚,對着唐平寇回答道。

“你!”

“那是什麼事情?”唐平寇差點被楊望的這一驚一乍給嚇的背過氣去,他壓住心中的些許怒意繼續問道。

“唐將軍,是您啊!我們……”

“行了,呂求良他們人到底在哪裏?”瞭然楊望接下來要說什麼之後,唐平寇趕忙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他撇了撇那些埋伏着的兵士們,那些人正居高臨下好奇的打量他。

“就在不遠處。”楊望趕緊回答到。

“帶我們去見他。”唐平寇一面說,一面要親兵們繼續將其抬起。正在抬的時候,那一張還帶着血腥味的虎皮掉落到了地上。

“唐將軍,這老虎是誰打的呀?這麼厲害?”楊望將虎皮撿起,好奇的問道。他掃了一眼唐平寇身旁的親隨們,這些人他都是認識的,他實在沒有想到這裏面居然還有人能夠打虎。

“還能是誰?咱們的唐將軍唄。”回話的程斗頗帶些自豪,彷彿這打虎他也出了一部分力氣一般。

“嗷……”楊望不敢相信似的點了點頭。

“你們還有多少人馬?怎麼在這裏埋伏人?”躺在木板上被人架着的唐平寇問道。

“大概還有…嗯…一營人馬吧。我們沒有清點過。”楊望撓了撓不確定的回答到。“自我們入山之起,韃子的追兵就不斷,我們一面往山裏面跑,一面就像我這樣去打一打埋伏。”

“嗯……”唐平寇沒有繼續問了。他在心中掂量一營人馬的分量,三千人的隊伍到底還能在這土地上走多遠呢?

“到了!”在隊伍走了一陣后,終於抵達一處較為平坦的河谷地帶。在湍急的河流旁,數千人的明軍隊伍正在砍樹修橋。

大大小小的營壘遍佈在河流的東側,好似圍棋盤上的點點棋子。而在這些旗子的外部,數個騎着馬匹的男人正在來回巡遊。

“哎!

!牛老頭!唐將軍來啦!

!”楊望的嗓子實在厲害,硬是將整個河流邊上的明軍都驚動了。大大小小的人頭紛紛往聲音的來源看過來,隨後緊接着的則是一小陣頃刻既散的歡呼聲音。

歡呼的大多都是原先昌平軍裏面的人。

而在楊望的聲音沉寂之後,在明軍營壘裏面一隊三四十來人的騎兵隊伍踏着鵝卵石飛速向唐平寇靠來。

那是牛雙和呂求良等人。

“那個保安州的指揮使呢?”唐平寇被士兵們扶起,他艱難的站住身子問道。

“這……”呂求良為難的看向牛雙那一邊,而對方則是低下頭乾脆的說道:“戰死了。”

“嗷……唉……”唐平寇嘆了一口氣,隨後繼續詢問隊伍的情況。

從呂求良和牛雙的話語中他可以知曉,這些人在白羊口所打的那一場仗傷亡不小。出兵時的兩指揮使人馬已經只剩半數,而且在入林子之後士兵們又潰逃不斷,眼下只剩下了三千不到的人馬。

“糧食呢?”由於腰腹一陣陣的疼痛,唐平寇於是又躺回到了木板上面。

“這個暫時還不成問題,輜重隊被保護的好,咱們還有五六天的糧食可供花費。”呂求良向著唐平寇彙報到。

“對了!”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呂求良趕忙讓手下策馬去大營取些東西。

“是什麼?”

“是韃子的人頭,算上白羊口所一戰,還有後面打的埋伏,我們差不多有快一百顆韃子人頭。都是真韃子,不是漢軍與蒙古人。”

“這不重要。”唐平寇稍顯的感到失望。眼下北天傾覆,以後有沒有朝廷還兩說,呂求良居然還特地的收攏韃子人頭。

“把人頭都用樹枝叉好,給將士們壯壯氣勢吧。”他如是說道。

“是……”

“找到怎麼出去的路了嗎?”唐平寇轉頭去問牛雙,但這位老資歷也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大軍入山之後一方面要躲避韃子,一方面要尋路。自然方向就被拋擲腦後了,眼下他們只能跟着河流一齊走。

“喊那個獵戶過來。”唐平寇對着手下親兵吩咐道。

不過一會,親兵們便將獵戶給帶了上來。他領着自己的兒子,畏畏縮縮的站在士兵們的前面。也不敢抬頭去看那些士兵,只是微微的應了一個喏字來。他聽過話本,像是過河拆橋這種戲份自然也是知道的。

“老獵戶啊。”唐平寇盡量將語氣放緩,使得語調和善一些。但他大可不必如此,一方面是年齡才過而立不久,聲音聽不出什麼威壓來。另外嘛,就是唐平寇還算是一向平和待人,自然語調裏面就沒有什麼刻意的壓制。

“您是我唐某人的救命恩人啊,我有個事情想要再拜託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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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一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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