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涼山上

第二章 清涼山上

第二章清涼山上

韓飛雲曾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夠置身於空際,雲朵般飄蕩,輕鬆自在,無拘無束。

現在,在昏昏沉沉中他感覺自己的幻想真的成了現實,他果然像是在飄蕩,只不過不同的是,幻想是那麼美好,現實卻是這般殘酷。此刻他沒有感覺到zìyou愉悅,只覺得痛苦,痛苦得寧願自己如行屍走肉,亦不願再有幻想。

當韓飛雲在痛苦中掙扎着睜開眼睛時,覺自己躺在一輛馬車上,車身是方形的,面積非常小,如果在四周裝上木樁,一定是一輛很jīng致的囚車。

車沿着崎嶇陡峭的山路行使,顛簸。山風呼嘯,吹落霜葉,秋在晨曦中更加凄冷。

韓飛雲左肩上的傷口,血已凝固,但裂痕仍沒有癒合。又沒能好好包紮一下,此刻冷風浸入,痛得刀削蛇噬一般。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已冰冷,漸漸冷得融入這秋,並且開始麻木僵硬。

四高手此刻卻是興高采烈,他們就分別跟在這馬車的前後左右四個方向,與馬車正好構成一個牢籠。

韓飛雲這才明白為何這馬車如此適合裝成囚車,卻沒有加木樁。原來四高手就是最好的木樁,唯獨與木樁不同的是,韓飛雲即便能砍倒再堅固的木樁,也決砍不倒四高手。何況現在他全身上下十七處穴道被封,根本連動都動不得。

四高手看見韓飛雲醒來也沒跟他搭訕,似乎已不願與一個階下囚說什麼。

韓飛雲認得這殺路是通往清涼山的,這條路也正是他昨晚下山時的路,想起昨天在山上的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殺,仍餘悸未消,感覺空氣中仍有血猩瀰漫,森森可怖。再加上已料想,到山上必然是有口難辯,更是心神煩亂,強制思緒靜滯,可有些問題越不想去想,越忍不住要去想:那男人是誰?那女人是誰?比武的兩個人是誰?那男人與梅天寒是什麼關係?那女人與那男人之間恩怨糾纏。她與梅天寒之間會不會也有一種關係呢?比武的兩個人與那男人都有關係,一個是他義兄,另一個是他弟弟,那麼其中的一個會不會就是……想到這裏突地不敢想下去,一種比風還冷的寒氣浸上心頭,同時一種莫大的恐懼也隨之而來。這種恐懼遠勝過群雄一齊向他出手,他知道只有一個人能讓他如此恐懼——梅天寒。一想到梅天寒,他幾乎要號叫出來,或是瘋狂逃走。可惜四高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走的,若真如他想的這樣,他的盟主身份也不允許他逃走。是以他已經別無選擇。只有強抑恐懼耐心等候,死活聽天。可這當又挂念起那襁褓中的嬰兒,不知他醒了沒有,會不會哭嚎。會不會從大牆上摔下來,被野狗叼走或是落入壞人之手……總之這一路心緒無論如何也平復不下來。

通往清涼山的這條路迂迴坎坷,車行得艱難,人也行得艱難,過了將近一個時辰,方行上山頂。

於是布入韓飛雲眼帘的則是一片人海,洶湧的人流中有雄據一方,威名遠振的邦主、寨主;有獨掌一派,舉足輕重的宗主、掌門;有吒叱江湖,名聲顯赫的遊俠、豪客;更有一些身份低微、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輩,便是韓飛雲昨晚在各家客棧里見到的那些睡大廳的……這些形形sèsè,奇形怪狀的人物混雜在樹林裏一塊幾丈見方的平地上,吵吵嚷嚷,比比劃划的互相談論着。

群雄聚集的這地方也正是昨rì梅天寒大肆屠殺的地方,但韓飛雲卻沒有看見昨天慘死在這裏的那些人,可能已被先上山的人草草收殮起來。但草地上仍有斑斑血跡,有的尚未乾,血猩瀰漫,叫人作嘔。從人們的談話中也可以聽得出他們在議論這件事,並且每個人臉上都或多或少的帶着恐懼和沉重。

開始時眾人沒有看見韓飛雲,因為一到山頂四高手便搶風頭似的擋在了他前面,許多人走上來與四高手打招呼這才見到韓飛雲,於是脫口叫出“盟主”二字,便靜了;後面的人聽到前面有人喊“盟主”,輕呼了聲也靜了,再後面的人聽到輕呼,也輕呼了一聲,最後面的人聽了也輕呼也靜了。最後便都靜了下來。

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有的像是耗子見了貓,恐懼、緊張;有的像是狐狸見到老虎,可以狐假虎威,傲然、得意;有的像是正要啃新鮮骨頭的狗,突然看見旁邊來了一條更利害的犬王,眼看到了嘴邊的美味又要拱手讓人,沮喪、失落;還有的人像是參觀動物園,見到獸中之王,感覺興奮、刺激。但這諸多情態不過一閃即逝,接着眾人便一齊拱手同聲道:“參見盟主!”

韓飛雲苦澀一笑道:“眾位英雄免禮。”

四高手不得不閃向一旁讓眾人“瞻仰”韓飛雲,於是許多人又禁不住“啊”了一聲怔住。

沒資格說話的人怔了片刻之後立即知趣地閃向後邊,有資格說話的便走上前來。

走上前來的是一位身着灰sè僧衣,手持金sè禪杖,鬚眉皆斑的老和尚,老和尚近前躬身合十為禮,宣了聲佛號,道:“敢問盟主何以這般模樣?”

這老和尚便是江湖上德高望重、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少林寺住持清元大師,韓飛雲得以繼承其父盟主之位,多半是得意於他的推薦,韓飛雲原本尊敬江湖元老,對於清元更是恭敬倍至,此刻穴道被制,無法起身還禮,忙頷致意,苦道:“一言難盡呢!”

清元“哦”了一聲,正要尋問,朱陽卻冷冷地道:“的確是一言難盡,而且還很不簡單,盟主,您看,是我們把這件事講給大家聽,還是你自己說明白呢?”

韓飛雲又氣憤又無奈地道:“你叫我說什麼?說你們四個怎樣暗算我,又怎樣封住我全身十七處穴道,把我帶到這兒來嗎?”

朱陽“哼”了一聲怒道:“你竟想反咬一口!”

清元忙嗔責道:“少俠,不可對盟主無禮!”

柳鵬飛接道:“大師!不是我們對盟主無禮,而是事出有因。”

清元不解地道:“有何原因?”

柳鵬飛道:“此事關係重大,還要請大師主持公道。”

清元好像越聽越湖塗,群雄亦是驚詫、茫然,面面相覷,議論紛紛,有的已忍不住執問:“朱陽!你們對盟主如此破害是何道理,難不成要合四人之力,公然與武林為敵嗎?”

朱陽冷然道:“與武林為敵?恐怕與武林為敵的不是我們,而是……總之你們暫且稍安勿燥,很快就會明白一切了。”

卓天禪一步跨到韓飛雲乘的車上,高聲道:“各位英雄,請安靜一下,在下等有重大事情要揭露”

人群果真靜了下來。

卓天禪略頓,續問道:“各位上得山來可曾見過三十幾椐屍體?“

人群更靜了,每個人的臉sè都已蒼白,並且已渾身顫抖。

清元宣了聲佛號,道:“的確有三十幾椐遺骸,三十幾位施主死狀慘烈,老衲已命人在山坡上將他們埋葬,盟主與四位來之前,老衲正在替他們頌經度,以期亡魂早登極樂。”

韓飛云為三十幾位英雄的慘死感到內疚,覺得若不是自己相邀,他們也不致死於非命,神sè凄楚。

一位三十幾歲的青衣劍士憤然道:“這又是梅天寒欠江湖的一筆血債,盟主您要團結武林與魔王對抗到底!”

韓飛雲見這青衣劍士只是個二三流的角sè,但卻大義凜然,由衷欽佩,頓時壓住頹唐之sè,平添幾分豪氣,頷道:“率群雄懲殲除惡是在下義不容辭的,但還需各路英雄頂力相助才是。”

那青衣劍士豪爽地道:“只要盟主一聲令下,除魔衛道,我等自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韓飛雲十分感謝那劍士,再望向人們,也見到了些與那青衣劍士同樣憤然堅毅的表情,頓時對於武林又充滿了希望。

卓天禪卻嗤然道:“等他一聲令下,恐怕我們都得去鬼門關報到了,到頭來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得問閆王老子。”

青衣劍士不解道:“卓大俠何出此言?”

卓天禪洪聲道:“眾位只知道三十幾位英雄是死於梅天寒之手,但有一件事更為重要的事情卻還不知道。”

眾人疑道:“什麼事?”

卓天禪道:“這三十幾位英雄為何要聚義於此?”

眾人確也疑惑:“這件事當真是匪夷所思。”

“這其中有幾位是山西,兩江水路上的英雄,據此路程遙遠,若無特殊之事,絕不會聚集於此。”

“‘青風劍’張百川與劉長安劉老英雄一項水火不容,怎麼也會聚到一起呢?”

“不可能聚在一起的人確實是聚在一起了,他們所為何事呢?”

卓天禪望了一眼韓飛雲,冷笑道:“這件事恐怕只有盟主能說清楚。”

於是眾人的目光一齊投向韓飛雲。

韓飛雲楚然道:“山西,兩江的幾位前輩本與家父是志交,聞聽家父死於梅天寒之手后,便一直頻繁往來於金陵,與在下共同商議除魔衛道之事,至於張百川劉長安兩位老英雄為了對付梅天寒早已化干戈為玉帛,其餘慘死的那些英雄便是他們幾位聚集來的俠士,有的在下也不認識。”

清元頷道:“原來如此”話落眼中突地閃出一絲疑光,但轉瞬即逝。眾人中也有的臉上現出疑sè,卻也都沒先開口說話。

韓飛雲豈會看不出人們的疑sè,苦澀一笑道:“大家一定在懷疑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詳細吧……”下話尚沒出口,卓天禪已搶着道:“因為是他將這些人邀到清涼山上來的。”

眾人已不僅僅是面有疑sè,而是疑惑重重!

韓飛雲並沒有否認,痛聲道:“是的,是我邀他們聚集於此,因為當rì山西的謝雍前輩以飛鴿傳書告訴我,說是有了關於梅天寒的線索,邀請了些俠士要找我商議,我擔心群雄聚義韓府會太招人耳目,便又以飛鴿傳書邀他們在清涼山上聚集,當時張百川與劉老英雄聞聽到消息,也密約了些英雄上了清涼山……”

清元眼中又飛快地內過一絲異光,但仍木訥沉着,靜聽下文,

眾人覺得疑點愈來愈多,便都忍不住私下裏議論紛紛,有的已沉不住氣,張口問道:“既然是盟主相邀,那他們都死了,為何盟主卻安然無恙,難道盟主邀了他們,自己卻爽約不成?”

那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歲,一身白sè長衫,沒有一絲褶皺,面容明靜潔白,劍眉微揚,眼睛不太大也不太小,與臉形搭配得恰到好處,看起來十分俊美,他便是“十大高手”中排名第四位的“絕命一劍”胡千秋。

韓飛雲也朝胡千秋瞥了一眼,眼中卻充滿了憎惡,沉聲道:“不!我去了。”

胡千秋好像也十分清楚韓飛雲不喜歡自己,極力避開他的目光,疑聲道:“盟主既去了。為何其他人都慘遭毒手,而您卻會一點事都沒有呢?”

韓飛雲已不屑再看他一眼,冷聲道:“我哪裏一點事都沒有,你沒看見我受了傷嗎?”

清元仔細打量着韓飛雲的左肩,頷道:“盟主果然受了傷,傷得還不輕。”

胡千秋道:“這麼說盟主與梅天寒交過手了?”

韓飛雲道:“是的”

胡千秋讚歎道:“既與梅天寒交了手還有命回來,看來‘流星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韓飛雲從鼻中向外“哼”了一聲,道:“你太抬舉我了,我還沒那本事。”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仍心有餘悸,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森然道:“別說是我們那些人,就是把‘十大高手’都算在內也不一定能碰到他半塊衣角,那種劍法太玄妙太高絕也太霸道,是我生平所沒見過的。”

一些人臉sè蒼白,感覺一股死一般冰冷的寒氣浸上心頭,禁不住激靈靈直打寒噤。

胡千秋臉上卻泛起一絲笑意,譏誚地道:“盟主很推崇梅天寒呢!”

韓飛雲沉聲道:“不是推崇是事實!”

胡千秋道:“盟主既沒本事從梅天寒劍下逃生,那麼您對自己現在還活着作何解釋呢?”

韓飛雲原本就知道胡千秋的“流星公子名不虛傳”的話並非奉誠,意在引起眾人的懷疑而已,所以原本沒打算隱瞞這件事。再說四高手既是有備而來,是絕不允許他輕易搪塞過去的,便實話實說了:“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總之是活下來了。”

胡千秋道:“盟主如此含糊其辭豈能服眾?莫非這其中另有蹊蹺,盟主說不出口嗎?”

卓天禪洪聲道:“胡兄所言極是,這件事的確很不簡單,但現在我們已經弄明白,這也正是我們四個費盡心機擒住盟主,壓他上山來,要告訴大家的事情。”頓了頓指着韓飛雲激聲道:“他活下來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是梅天寒的幫凶,所以梅天寒才不殺他,死在梅天寒劍下的人,一定都是他出賣的。”

他的話音足以震顫山谷,足以震撼每一個人。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山上亂作一團:

“盟主自登位以來,領導群雄,盡心儘力,鞠躬盡瘁,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怎麼會出賣武林同道?”

“可是若說盟主清白,梅天寒為何殺人三千,而獨放過他呢?”

“我看除了盟主是梅天寒的幫凶之外,別無理由。”

“就是,雖說盟主武攻高強,但還沒有本事從梅天寒劍下逃生,這是盟主自己承認的呀。”

“盟主既能承認自己不是逃生面還,而是莫名其妙地保住了xìng命,就說明盟主心中無愧。”

“或者這正是梅天寒本人棋高一招之處:他故意莫名其妙地放盟主一馬,讓盟主自己對此事也說不清道不明。好讓我們大家懷疑他,這樣江湖內部起了爭執,群雄亂作一團,他正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如是這樣我們大家且不可盲目懷疑盟主,以勉上了梅天寒的當啊……”

四高手似乎已聽出描頭不對,忙喝令眾人安靜。

柳鵬飛高聲道:“大家的分析的確有道理,卻絕非事實,我們四人若非有憑有據也斷然不敢冒犯盟主。”

清元正sè道:“既如此,還請四位施主出示憑據,否則老衲不允許如此詆毀盟主。”

柳鵬飛續道:“大師有所不知,昨晚我兄弟四人住在‘貴賓客棧’見月sè甚佳,便齊在後花園飲酒論交,誰知竟遇到一庄極掃興之事。”

卓天禪接着道:“其實算不得什麼怪事,只不過是個不要臉的yín徒調戲一位小姐。我等若不多管閑事,也就惹不來這一身氣。偏偏我四人都愛打抱不平。是以好好的一場酒局便全叫那廝給攪了。”說著爽郎一笑,招來許多敬佩的目光。

朱陽道:“那yín徒長得道是標緻無比,可卻只不過是個二三流的角sè,一見我們出現,腿就嚇得軟了,差點尿了褲子。”說著“哈哈哈”大笑起來。

韓飛雲聽他們如此不慌不忙,娓娓道來,知道此前定然是詳細地想好了說辭的。所以一直強抑着憤怒暫,且不與他們爭辯,但聽他們左一句yín徒右一句yín徒地侮辱那男人,覺得這是對一個死者最大的不敬,禁不住喝斥道:“請你們放尊重些,你們侮辱我可以,但不可侮辱那位兄台,他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

群雄當然不知道昨晚生了什麼事,聽到雙方各執一辭竟糊塗了。

高松卻笑了笑道:“大家瞧瞧,到現在為止盟主還在為那yín徒說話。”

韓飛雲已忍不住要暴跳起來,但前後思慮,還是壓住了怒火。何況即便想跳也跳不起來,事情沒弄清之前,還沒有人敢上前給他解穴,包括清元。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隕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隕劍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清涼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