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堂

初冬，地處虎兒溝深處的趙家村有些不合時宜的溫和。儘管如此，黎明將至，還是會有絲絲縷縷的擾人寒意。

星光還未褪去，村東頭的小河邊就有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娃坐在河邊巨石上朝着河水一遍遍地扔石子。如果此時有人秋毫明察，就可以看出孩子扔出的石子並未沉入水中，而是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沿着水面一滑而過，力竭后停落在對面河岸。水面上分明能看到一道道筆直的波紋接連出現，但是落在對面的石子上卻無半點水漬。不說孩子練功時的無我之境，光是這份“悠影隨心”的指法造詣，擱在世外，怕是就要掀起江湖武林上久違的驚濤駭浪了。

不過看孩子的樣子卻是沮喪異常，只聽他嘟着小嘴碎碎念道：“什麼時候才能將捻指、沖指也練到直情逕行的大成境界呀，那樣子爺爺就可以真正教我釀酒了，可是我才剛學會彈指，哎！”孩子清澈的眼眸里滿是惆悵。

這瞧着人畜無害的小傢伙可不就是那村中魔王李二蛋嘛，不過自打撐骨易筋之後，孩子便再無時間去禍害村中百姓。因為趙存祥將他對日程安排的滿滿當當，早上先泡一個時辰的葯浴、上午又要強化體能，修鍊指法、下午還得學習釀酒的理論知識。懷揣着釀出一壺好酒夢想的李二蛋從沒抱怨，反而樂得其中。

三天後，在李二蛋捻指剛剛入道時，趙存祥終於要正式教他釀酒了。

剛吃過早飯，李二蛋就被趙存祥拉着走向後山。畢竟只是個九歲大的孩童，雖然略帶緊張，卻絲毫不影響他一路上的“拈花惹草”。而趙存祥今日顯得格外莊重嚴肅，身上的衣服雖然陳舊，但難得的不染一塵，整個行程中就像是修了閉口禪的老僧一言不發。

彎彎繞繞，曲徑通幽，等李二蛋回過神來才發現，爺孫二人已經站在了一個諾大的牌樓下。有點發黃的白泥牆上歪歪扭扭的寫着“酒堂”兩個大字，初看並無美感，細細品味會卻能讓人感覺到一股綿綿醉意襲來，順帶着還有了一份曠達不羈的心境。

李二蛋一臉詫異，趙家村的這座後山已經儼然成為他的後花園了，幾時修的這座酒堂，又位於何方，自己竟全然不知。

趙存祥在牌樓下感慨良久后說道：“二蛋啊，過了酒門，入了酒堂，喝了酒，你就是我趙存祥唯一的徒弟，也是酒堂唯一的傳人。在此我提三個要求，也算是酒堂門規，你要謹記在心。”

“嗯，爺爺說吧。”

趙存祥點點頭：“第一、飲酒可獨不可眾；第二、愛酒可痴不可嗜；第三酒堂絕技善記於心間，險現於人前，勿言於口中。”

李二蛋滿肚子疑問說：“師傅，有酒大家共飲才痛快，為何這酒堂中酒就只能自酌了？再者這釀個酒怎就成什麼絕技了？還有～”

“住口”趙存祥打斷了李二蛋的牢騷：“其中厲害，日後你自會知曉，現在隨我過酒門入酒堂。”

推開棗色的酒堂大門，爺孫二人牽手跨過門檻，走入堂中。說來奇怪，未入酒堂大門時，漫山遍野都是花草的清新氣，此時走入院中，才聞到那沁人心脾的酒香，竟是濃郁至極，好似瀾滄江上掀起的巨大浪潮，直直地拍在臉上，令人窒息。

置於酒堂中央環顧四周，不過就是個相比村裡竹房要奢華精緻點的院子罷了，遠遠撐不起酒堂二字的江湖氣概。當然，這只是那些不識貨的人才會有的觀感。實際上，這小院造價斐然，就是與窮盡一國之力才得以建成的漢室皇宮相比也不差絲毫，

甚至尤有過之。

小院以采自南疆笁蚞山的二十七塊落楓岩為基，上鋪九九八十一塊以瀾滄江底鯨寂石為原料，經知名刀法大家肖懷之精心雕琢而成的石板。光是這大大小小一百零八塊的稀缺岩石，若換作二流的江湖宗門怕是就要抖擻光百年的老底才能勉強負擔的起，那還是在賣主給臉的前提下。

尚阜名窯燒就的青磚以大衍寺長流朱泥粘連，再由把式最好的匠人堆砌成牆。以九根萬年墨竹為廊柱搭建而成的屋舍，用浸泡過墮河苦水的陳年荑葶鋪設封頂。如果說酒堂所用的山上岩和海中石尤有可能得到，那麼只予佛中人的長流朱泥和千年生一節，九節而止的萬年墨竹恐怕就是天下獨一份了。

“二蛋呀，你切莫小瞧了這酒堂，這乃是爺爺的畢生心血所在。”趙存祥知道李二蛋看不出其中名堂，迫不及待地說道：“爺爺以落楓岩隔絕地火，鯨寂石封凍酒氣，配合長流朱泥的反哺和陳年荑葶的添香，無論是在酒堂釀酒還是存酒都必添三分香醇。”

說完，趙存祥故意停頓下來，給李二蛋留下鼓掌喝彩的空當。一會功夫后，並未等到孫子叫好的他實在是保持不住趾高氣揚的高人作態，低下頭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再看向孫子李二蛋，才發現這娃兒半閉雙目，臉頰通紅，嘴角掛着哈喇子搖搖欲墜，竟是生平第一次醉了！

趙存祥本想一巴掌拍醒這個毫無眼力勁兒的傻缺孩子，可是看見孩子粉撲撲的小臉上滿是陶醉，天真爛漫的神情就那麼直白地洋溢在臉上，真是萬分不忍。

好在李二蛋並沒有大醉酩酊，大概一盞茶的功夫，便清明起來。他有些慵懶地抖擻了一下身子，看見眼前的酒鬼爺爺好似陷入沉思，便學着大人的腔調無奈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個節骨眼上犯迷糊，我說爺爺，你老人家該不會是反悔了吧？”

趙存祥聽到李二蛋的抱怨，氣不打一出來，朝着他的腦門就是一記頭栗，“小子，分明是你不勝酒力，剛進院子就醉了過去，害的老夫我好一陣的苦等，現在反倒怪起我來了，沒良心的東西”。

李二蛋摸着疼的火燒一般的腦門，滿臉狐疑。

老酒鬼直接忽視了李二蛋那一副我才不信的欠揍嘴臉，惡狠狠地說：“還不進屋？”

李二蛋快步跟上，剛跨入屋內，就又是一陣目眩神搖。

在院子裏看去，酒堂只不過是幾間用料相對考究的屋舍，真正走進去才知道其中別有洞天。青山綠水，良田魚塘，亭台閣樓，應有盡有。

“傻了吧？”，趙存祥見李二蛋呆在當場，終於有些得意，自誇道：“酒堂雖小，卻也是五臟俱全。九塊用來培植優質酒麥的靈田，一汪天底下最為甘洌的不老泉，花、鳥、魚、蝶也俱是我從外界名川麗水中請來的稀珍～”

任憑趙存祥在一旁口若懸河，李二蛋只管沉浸在這小洞天的玩水游山中。穿過田地，走過竹橋，便來到了釀酒的作坊。

屋子最中間斜立着一個高一丈有餘的大酒缸，上提一副出自曲論大家沈寧庵的絕對：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橫批就是再通俗不過的好酒二字。李二蛋還未將那玲琅滿目的酒具看個真切，就被率先落座的趙存祥叫到身前。

趙存祥指着桌子上早已備好的九個形質各異的酒杯說：“二蛋呀，喝過了九個杯中的九種酒，這拜師禮就算成了。”他話音未落，就看見李二蛋拿起第一個杯子，仰頭一飲而盡，擲下酒杯又轉手端起第二杯，真有一番俠客的豪縱風情。

“這九種佳釀自有九種滋味，隨便拎出哪一個也是世間一等一的烈酒，你這麼喝可是要醉的。”

果不其然，將九種烈酒融入胃中的李二蛋已是搖搖欲墜，最終一頭砸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