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秦長城與3銖錢
雖說沒能成功捅掉馬蜂窩,不過李無攸帶回的土特產倒是讓楊煥聊以慰籍。
李無攸悄悄換了件褲子,把替下的皮擺遞給楊煥:“楊老哥,這個不嫌棄的話也拿去?”
楊煥斜眼一看,立馬怒道:“滾”,然後抓起歐陽若水的裹胸放在鼻尖,深深一吸嘆道:“佳人已去,芳香猶在吶~”
熊正恆實在受不了二人的惡趣味,轉頭扒開一塊白面乾糧,悠然說道:“往前十里,就出了西漠邊境,重新進入了戎州轄地,馬上你們就能看見巍峨高聳的古秦龍脊了。”
阮為激動道:“是起自臨洮的萬里長城嗎?”
熊正恆點了點頭嘆道:“古秦皇帝雄才大略,稱帝后命百萬秦人沿大秦山域築建了這綿延萬里的長城,卻仍是沒能保住他的千古霸業。”
李無攸當然是第一次聽聞什麼古秦、長城、龍脊的,忙好奇地說道:“熊老哥,給講講唄?”
“沒什麼好講的,百聞不如一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阮為卻是說道:“八百年前古秦皇帝統一天下后便建築了萬里長城,它猶如一條巨龍將古秦大地盤踞其中,保護古秦子民世代免遭戰火。只不過古秦皇帝只統治了五十年,便因自斷龍脊,慘遭滅國。當然,這些都是我從別處聽來的傳說,做不得准,不過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想來一定很壯觀。”
這時,楊煥竟哼起了一支小曲:
“骨肉離
父母喪
奸淫擄掠苦難當
端起矛
拿起刀
萬里長城萬里長
誓死保衛吾家鄉”
熊正恆也跟着輕輕哼唱起來,小調凄切悲壯。
自打知道小灰的天賦稟異后,熊正恆也不再去過多的心疼和關愛,只管喂些草料和水,任它馱着人和物資自在而行。很快,他們便踏上了堅實規整的官路,由此繼續東行,再過兩關兩嶺便是臨洮。
在婉轉的歌聲中,李無攸終於望見了那條蜿蜒無盡的巨龍,只不過它已是斷壁殘垣,遍體鱗傷,再無磅礴氣勢。
李無攸望着滿目蒼夷的古長城,問道:“熊老哥,這些都怎麼回事呀?”
“戰爭,無休止的戰爭。你現在看到的只是被炮火炸毀的斷壁,再往前就能看到被人血浸紅的嘉穀關了。如今漢室動蕩,幽王劉昂攻下雲州后又兵指冀州,用不了多久,大漢就會再次硝煙四起。”
楊煥深有同感:“也就是戎州有路遠坐鎮,否則也免不了被擄掠分割的下場。”
阮為疑惑道:“除了帝都昌平所在的平州,大將軍路遠坐陣的戎州,還有我們剛剛走過的西漠沒有藩王鎮守,其餘六州皆是藩王屬地,冀州、雲州的藩王難道就不會抵抗嗎?昌平那邊又怎麼會允許幽王如此坐大?”到底是將軍府的出身,阮為對天下大勢還是有些見識的。
正如阮為所言,大漢版圖劃分九州,自東向西自北向南分別是幽州、雲州、陽州、冀州、夏州、贛州、西漠、平州、戎州。平州面積最小,居九州中央,是帝都所在;戎州和西漠面積遼闊,但土壤貧瘠,而且與蠻夷之國的胡蘭僅有一山之隔,所以大漢在此只設軍鎮,不立藩王;其餘六州雖有藩王坐鎮,可歷盡數十年朝野動蕩,只剩幽王、夏王實力鼎盛,其餘四王逐漸式微,被吞併是早晚的事。
熊正恆笑道:“幽王劉昂自他老子就開始與齊雲山眉來眼去,兵武勾結,暗中早不知培育了多大的勢力,
豈是雲州的雲翰王與冀王可以比擬的?再說昌平雖有漢殤帝坐鎮,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只是其母鄭氏操弄權力的一介傀儡而已,鄭氏巴不得幽王四處起戰,壯大實力,到時候暗中積蓄的夏王肯定不會放任劉昂一家獨大,只要夏王和幽王起了兵戈,她才能坐收漁翁之利。”
“難道這些皇室親貴們就只想着擴充疆域,穩固權力嗎?就從來不考慮一但戰事遍起,百姓會遭受多大的苦難嗎?我真不想再看到百姓們像馬婆婆他們一樣流離失所,任人欺辱。”李無攸是第一次聽聞大漢如此境況,不免聯想到逃亡至龍蛇鎮的難民們,心中很不是滋味。
楊煥拍了拍李無攸的肩膀,說道:“這年頭人命比草賤,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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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嘉穀關二十餘里,有一塊石碑,質地是那堅硬卻酥散的鐵嘯石。碑上以篆書,刀隸等多種文體刻寫了密密麻麻不下千餘名字,其中有些刻寫較早的已經被長年累月的風雨蝕去了筆線,認不出來。
此時,石碑前有位老人背手而立,他雖着一身普通的農人裝扮,望向碑文的眼睛卻有着與其裝束極不相符的深邃與睿智。老人緩緩開口說道:“這塊祭英石早已被歷朝歷代的九州英名刻滿,再死人的話可就得重新樹碑了。老韓吶,你說我們在此處立上幾座碑如何,將來打起來,死去的人也好有個去處。”
老人身後一丈處亦是一個老人,只不過與其相比,氣態迥異。被稱作老韓的老人有些駝背,讓本就矮小的他更加不起眼。他也不知是故意眯着眼睛還是本就如此面相,看起來像是有眼無眸。他嗓音尖銳道:“不妥,祭英石歷來只記載抵禦蠻人入侵的英雄,可從沒有寫上過被自家人殺死的人名。”
老人點了點頭:“也對”。突然他抬起頭,望着空中一穿梭而過的巨雕,笑道:“好神俊的雕兒,斜疏峰這幫傢伙倒是養的一手好鳥。”
老韓向身後望了望,神情一獰,咧嘴道:“要不是顧及林兄的安危,就憑身後的這幾隻麻雀,可飲不飽我韓岑手中的碧蝮。”
林姓老人轉身爽朗道:“那是自然,不過老韓吶,鄭宗澤這老兒既然敢派人明目張胆地盯梢我們,想來是有不小的依仗。有刺殺夏王失敗的前車之鑒,說不定那老東西這次也親自來了。我想我林茂山的這顆腦袋,值得他們鄭家冒險一搏。”
韓岑嘴角一挑:“那樣最好,有了鄭宗澤這老匹夫的加入,我的璧蝮終於可以暢暢快快地飲一次血了。”
“走吧走吧,路遠的一萬玄甲軍也該到嘉穀關了”,林茂山步伐穩健,神態悠然地踏上身後馬車,全然沒有被敵人虎視眈眈的憂懼。
韓岑放下車簾,吃力地跳上車頭,輕輕一甩韁繩,馬車自若從容地遠去。陽光照耀下,老人的袖口處忽然探出一截翠意,然後繞臂而上,接着在老人周身暢快游曳。
那是一柄劍,一柄狠毒如蝮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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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嘉穀關越來越近,映入視野的城牆便顯得愈加高巨滄桑,李無攸和阮為早已被秦人的智慧和能力驚嘆的無以復加,熊正恆卻反常地沉默起來。
楊煥快步上去與熊正恆齊行,望着鏢頭長滿濃密絡腮鬍子的臉上竟然有些憂鬱,忍不住問道:“鏢頭,怎麼回事吶?有傷心事?”
熊正恆看見是楊煥這個沒正經的老兄弟,神情一柔,微笑道:“沒什麼,就是想起阿香了,每次經過這裏就控制不住地想她。”
知道熊正恆些許過往的楊煥也跟着惻然,阮為卻是不懷好意地說道:“怎麼樣,大鏢頭,給我們這些毛頭小子講講你的故事?”
李無攸也有此意,將酒葫蘆拔掉塞子,晃了晃說道:“熊老哥,要不就用你的故事下酒?”
熊正恆雖然說起話來娘娘腔,可做事無一不洒脫豪邁。他笑道:“往事而已,真想聽我就說道說道。”
眾人齊刷刷地點頭,就連小灰也大眼睛裏裝滿期待地點了點腦袋。
“十三年前了吧,那時候我剛好十六歲,在家鄉那邊正是成家立業的好歲數。阿香是隔壁村的,長的不算漂亮,可心地是真的好。自家村的姑娘都嫌棄我又窮又丑,只有阿香不嫌棄,還說她願意跟我成婚。不過呢,她有一個要求,就是婚禮要辦的熱鬧一些,也好讓家裏人放心她嫁過來。”熊正恆輕輕笑了笑,似乎阿香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可那時候我家是真的窮,就連置辦身最普通的嫁衣錢都沒有。阿香就笑着跟我說‘俺什麼物件都可以不要,就要一身新衣裳,沒錢不怕,你去給人家割稻子,我去給人家採桑子,咱們什麼時候湊夠,就什麼時候成婚'”熊正恆頓了頓:“我那會覺得給人家割稻子掙錢太慢,就仗着自己有些氣力,跟着村裏有些把式的大人們給別人押鏢,一趟下來總能掙個三四兩銀子。”
熊正恆苦笑一聲:“沒想到我才走了兩旬光景,益川那邊就爆發戰亂,我和阿香的村子便被一支殘軍屠戮殆盡。阿香也走了,連個完整屍身也沒落下。等我回家,那邊倖存的兄弟已經把阿香安葬了,他說阿香臨死前手裏還緊緊握着兩枚銅錢,那是她採桑一天的工錢。”
熊正恆看了看李無攸:“就是那天你送給我的三銖錢。”他嘆了口氣:“算算日子,阿香死的時候,我恰好正在這嘉穀關附近。”
李無攸看着無比平靜的熊正恆,仰頭灌了好大一口酒,酒入喉腸,倒海翻江,好苦的酒呀!
阮為破天荒沒有譏諷,看着侃侃而談的熊正恆不知該說些什麼。
楊煥一把奪過李無攸手中的酒葫蘆,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後將葫蘆再扔給另一個鏢副,道:“丁老二,走一個?”
那位一直不曾講述自己姓名的鏢副罵罵咧咧地接過葫蘆,輕輕地砸吧了一小口,“楊煥,不是告訴你不許叫老子名字的嗎?找抽是不?”
“名字而已,叫你一聲老二就真成老二了?”楊煥說著扒開自己的褲襠看了一眼:“我這老二可沒你這麼大的個頭。”
丁老二舉起手就要給楊煥一巴掌,楊煥見機撒腿就跑。丁老二也懶得追他,將酒葫蘆還給李無攸道:“李兄弟,見諒。”
李無攸知道丁老二是在說隱瞞自己姓名的事情,他笑道:“人之常情,不過丁老哥的名字是挺風趣的哈。”
熊正恆望向此景,哈哈一笑。
昔人已故,今人當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