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棄兒

第1章 棄兒

清風叨擾,竹濤陣陣,朦朧的雲雨散去,村子才重現世間。

村子叫趙家村,和世俗中那些難染紅塵的偏塞村子一樣,土裏土氣。那些俗世中的小村小鎮,雖多荒僻,可起碼晝夜輪迴有度,風雨排布調和。這趙家村是寒風吹細雨,白晝見日難,常年冷意綿延。建村至此是逃災避難還是另有淵源,村裡人大多說不上來,只知道他們祖祖輩輩生活於此,傳承於此。

村子很小,卻有着滿滿的煙火氣。羅漢竹和茅草搭建的簡陋屋舍歪歪扭扭地隨意排布,散養的雞鴨湊巧可以飛上不高的屋頂築巢下蛋。寅時剛過,夜色還濃,去往村東頭小河邊的路上已有老婦打水歸來,有的屋外已升起裊裊炊煙,西邊的小山坡上竟有老頭伴着星光跟黃狗打拳……

趙存林是村裏的族長,雖鬚髮皆白卻身形挺拔,精神抖擻,完全不像是古稀之年的歲數。老人的屋子也同他的穿着一般,收拾地十分乾淨利落,全然沒有一點雜物,因此,村裡大大小小的事宜需要商議時,往往就在此進行。

這不,現在屋子裏面就擠了男男女女不下十人。

趙存林在屋東面到屋西面這不足兩丈的長度上不知踱了多少個來回,終於停下身,鄭重說道:“你們都是村子裏能抗得起擔子的中堅力量,都說說吧,怎麼處理?”

一張被族長夫人擦拭地發亮的老松木短案是這屋子裏唯一的擺件,此時,大夥都圍着這張短案神態各異。有齜牙咧嘴的,有唉聲嘆氣的,有眉飛色舞的,有猶豫不決的,反倒對族長的話都置若罔聞。

案上,放着一隻還沾着泥水的襁褓,襁褓中正躺着一個生的白白凈凈的嬰兒。這孩子看着不過剛滿月的樣子,卻長了一對又大又亮的眼睛,而且他也不認生,逢人就笑,十分討喜。

趙存林偷偷撇了一眼孩子,暗自嘆了口氣。於情於理,村裡都應該收留這個可憐的孩子,可不允許外人涉足趙家村是族裏自古傳下的規矩,這規矩已經存在了數百年之久,絕不能在他手上被打破。一時陷入兩難境地的他也只能發動大家群策群力,希望能想出個折中的辦法。

大家遲遲不發表意見,趙存林也不願強求,只是朝着陰暗的牆角處輕聲說道:“存祥,孩子是你撿回來的,你說該怎麼辦?”

這時,大家才看到,原來背光的牆角處還蹲着一人。此人許是正在做夢,恍惚間聽到族長喊自己的名字,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頓時,整個屋子被濃郁的酒味鋪滿。除了族長,其餘人對此人的出現都是嗤之以鼻。

這人叫趙存祥,與族長乃是實打實的親兄弟,只不過其個子矮小,還長了只大大的酒糟鼻子,整日醉醺醺的紅着張臉,論賣相,比起親哥哥趙存林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但是,以此人極高的輩分和特殊的身份,無論如何,村民們都該以禮相對,可偏偏村裏的男女老少都對他十分鄙夷,甚至有些厭惡。

這還要歸咎於他三十多年前的無故消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經歷了什麼。只知道他回來以後,便嗜酒成性,整日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狀態,不用指望他能說出什麼振聾發聵的正經言語,就是回答個村裡人的噓寒問暖,那也是支支吾吾,說不利索。

如此倒也罷了,也不至於村民對其咬牙切齒。可這老頭撒起酒潑來,簡直就是為老不尊的典型。不是調戲從他眼前路過的妙齡小娘說:你這娘子的屁股真是又大又翹,準是塊生兒子的好地;就是鬼鬼祟祟爬上人家年輕鴛侶的房頭,

看人家行那魚水之歡的妙事,興之所至,還不忘灌上一口烈酒,點頭大喊道:小子加把勁,爺爺看好你。村裡多少眷侶佳人讓這老色鬼害的是苦不堪言~

趙存祥慢悠悠地呡了口酒,然後咂么了咂么嘴巴,說道:“這孩子既然是被我帶回來的,我當然要收留他,撫養他。”

“你?你自己的生活都料理不好,拿什麼去撫養孩子?”趙存祥話剛說完,名叫趙如茵的婦人便持着一副嚴重懷疑的口吻說道。

趙存祥哼了一聲:“婦人之見”,就又獨自品起酒來。

“不妥”,一位體態雄壯的漢子出聲道:“咱們村自古就不允許外人踏足,何況是把一個不知根底的孩子養在村裡,萬一是有心人故意為之,恐怕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啊。”

已是耄耋之年的趙存德是趙存林、存祥兩兄弟的表哥,他皺着眉頭,神色擔憂地說道:“旭宣說的也正是我所擔憂的,萬一這一切都是人設計好的,那麼~”

“存德呀,用不着杞人憂天。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看這孩子可愛的緊,咱們就把他收下,交由一對精幹卻無法生育的年輕人撫養吧”年近百歲的趙存生撫摸着鬍鬚笑吟吟道。

趙存生德高望重,眼光獨到,最擅長細微之處洞察秋毫,趙存林拿不準的事情總會來聽聽他的建議。因此,聽到趙存生都這麼說,趙存林心中對孩子的安置也算有了答案。

不曾想,聽到此言的趙存祥卻發起飆來,他往地上啐了口吐沫,然後指着眾人惡狠狠地說道:“我看誰敢動這孩子,實話跟你們說,趙老二活了大半輩子,早就沒了繼續活下去的心氣兒,如今,老天爺把這孩子帶到我身邊,那就是給我養老送終來了。”

眾人一陣哀嘆,神色中不免有些平常絕不可能見到的憐憫。

趙存生搖了搖頭,致歉道:“存祥兄弟,是老哥考慮不周了。”

“老哥哥哪裏的話,存祥他絕沒有斥責你的意思”趙存林見氣氛不妙,趕緊打了個圓場,同時朝趙存祥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腳:“也快七十歲的人了,還耍什麼酒瘋。”

趙存林是村裡唯一敢在趙存祥這位太歲頭上動土的人了。小時候他們娘親走的早,父親又常年泡在山裏,到頭來,還是趙存林這個當哥哥的負責起全家的生活起居。趙存祥性子頑劣,時常招惹是非,也總是他這個哥哥替他賠罪,給他擦屁股。有時候回到家中,趙存林一看到弟弟不成材的模樣,就忍不住對他拳打腳踢。

對外跋扈的趙存祥從來都沒有怪過他。

趙存祥揉了揉屁股,眼神幽怨地睕了趙存林一眼,然後緩緩走到孩子身邊,平靜地說道:“你們看,這孩子天生就與我親近。”

果然,孩子竟然主動伸出了雙手,在趙存祥支撐下爬在了他的懷中,然後笑得格外開心。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這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當然,日後這孩子展現出來的江海般的酒量也側面應證了這句老話。

這時,又有人提議道:“給孩子起個名字吧,按照族譜序列,該是宇字輩了。”

“不用了,他已經有名字了”趙存祥從孩子的胸口摸出一塊質地細膩的銀佩,只見上面以隸體篆刻着李無攸三字,字跡剛正凌厲,其中李字尤為蒼勁,似有萬鈞之勢。

“這,孩子不姓趙,怕是不好融入族裏吧?”

趙存祥搖了搖頭,還是堅持用孩子的本名,他說道:“既然生來凄苦,若再不能堂堂正正做自己,那便與死去無異了”這番與他在村民心中既往形象極不相符的要道妙言着實讓人黯然,眾人緘默,再沒有了給孩子更名換姓的念頭。

就這樣,本應持續三四個時辰的商議會草草結束,在族長趙存林的暗中推動下,孩子最終還是被趙存祥帶回家裏。趙存祥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會帶孩子的人,李無攸在左鄰右舍的接濟下斷斷續續地喝了一個月的羊奶后,便再沒嘗過鮮奶的滋味。之後就一直跟着趙存祥吃五穀喝白水,實在鬧得厲害了,趙存祥就會趁着四下無人,偷偷打開酒壺給孩子灌上一口,說來也怪,孩子當下就乖了,這麼一來二去,竟然還養出了不俗的酒量,讓酒鬼趙老二開心的不行。

一晃七個年頭過去,趙存祥許是因為孩子的緣故,對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自己的穿着打理的得體不說,屋裏屋外也拾掇的十分入眼。這不,老頭正彎着腰,在灶火上慢條斯理地準備着早飯。

“李二蛋起床了,起來了,爺爺給你熬了你最喜歡喝的絲瓜粥,還給你煎了兩個蛋,聞聞這味道,可是香死老夫啰”趙存祥面容慈祥,用木鏟鏟起剛剛煎到四分熟的雞蛋,湊近鼻尖聞了聞,滿臉的陶醉。

等了片刻,屋裏沒傳來任何動靜,趙存祥無奈地搖搖頭,然後清了清嗓子低聲喊道“二蛋,爺爺跟你說這雞蛋可不是普通的雞蛋,這可是爺爺從你二大娘家裏偷,呃,不對是從你二大娘家借來的。她家那隻神竣異常如落草鳳凰的母雞你知道吧?上回你小子還被那隻母雞追着跑了兩三里路來着,這蛋可是那畜生下的,我知道你小子早就惦記上了,確定不起來嘗嘗?”

屋裏還是一點動靜沒有,趙存祥正要轉身進屋,就看到趙旭宣石化般杵在身邊。老頭臉色立馬陰沉下來,近乎逼問地說道:“旭宣,你聽到了什麼?”

“沒,我什麼都沒有聽到”漢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趕忙回答道。

趙存祥的老臉頓時笑開了花,踮起腳尖在漢子的肩頭重重拍了拍,低聲說道:“我炕頭還有半瓶二十年的竹葉青,去,拿去喝。”

趙旭宣受寵若驚,他知道趙存祥藏的酒可都是頂頂的好酒,平時這老頭摳搜的要命,哪捨得與村裡人分享個一杯半盞的,當下,自己不過是不得罪人地裝傻扮楞,老頭竟願意給他半瓶竹葉青。他抬起腦袋看了看天空,暗中尋思:這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呀~

“話說,你來我這兒幹什麼?”

趙旭宣立馬回過神來,吞吞吐吐地說:“存祥叔,村,村長叫你過去一趟。”

“我哥喊我?”趙存祥眯起了眼睛問道:“該不會是那群老不死的又再告我孫子的狀吧?”

趙旭宣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趙存祥重重地哼了一聲,象徵性地整理了下衣服,然後背着手,仰着下巴,十分牛氣地朝村長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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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酒拭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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